一夜暴风骤雨,雷电交加,到了清晨好像被谁一声令下,顿时雾消云散,太阳照常升起,露出七月里瓦蓝瓦蓝的长天来。
廊下的几株芍药被打得东倒西歪,花容惨淡。深绿的叶子上水珠滚动,犹如美人腮边的点点珠泪。灵越甚为可惜,轻轻地将折损的枝叶扶起,用木棍支撑住,一放手却依旧歪斜,难改颓势。
“寸心,拿绳子来!”她随口叫道,不料叫了几声无人应,刚刚明明看到寸心在庭中的。
她走过庭心,东张西望,发现寸心正在后门外跟人嘀嘀咕咕。
自从双成死后,寸心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眼看着原本有点婴儿肥的脸愣是瘦了一圈,露出尖下巴颏儿,面容倒见清秀起来。
灵越走到门边,伸头出去看了看,跟寸心交谈的是是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一副沈府护院的打扮,身材高大雄武,有些凹陷的刀把脸儿上,一根暗红的酒糟鼻十分醒目。他见灵越出来,忙住了口,点点头,笑道:“大哥还有事呢,先走了。”走几步又回来压低声音,“可别告诉人。”寸心满口应了,他方才放心走了。
“这人是谁啊,这么鬼鬼祟祟,神神秘秘的?”灵越问道。
“你不认识他?看守后门的大鼻子王三顺啊。我们都叫他大鼻子。”
“他跟你说什么了?你们在这里嘀咕了半天。”灵越不在意地问。寸心哪里是个藏得秘密的人,何况他认为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王三顺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打开了话匣子,“他说昨天晚上碰到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灵越好奇心起。
“昨日轮到他和几个兄弟后门当值呢,下雨守夜最是无聊,夫人又严令喝酒耍钱。偏生他酒瘾犯了,正念叨着,可巧一个面生的婆子送来了几坛好酒,还有好肉好菜,说是看他们守夜辛苦,特地备下的。他们哪儿有不爱的,反正夜深人静,料想也没人知道,不知不觉吃光酒菜,一个一个歪倒在那里。”
“到了半夜好像听到了门房的狗叫不已,他勉强睁开眼,恍惚之中好像看到有人抬了一顶轿子进来。他正要问呢,那轿子走得飞快,一会就不见了。他早上酒彻底醒了,有些后怕,可不知昨夜进了什么人,若是发生什么事,他可吃罪不起啊。”
“这真是怪了。”灵越想,那婆子是故意灌醉护院们的,为的就是将轿子进来。
轿子里坐的是什么人呢?
为什么不白天光明正大地前来呢?
“其他人看见了吗?”
“王三顺悄悄问了其他人,都喝得稀烂,只听到几声狗叫,没看到什么轿子……”
“你呀,让王三顺仔细留心府里有没有生面孔就是了啊。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灵越不在意地道。
“你跟王三顺倒是想得一样,他说若是瞧见了什么生面孔,千万要悄悄告诉他。”寸心嘻嘻笑道。
灵越很少去后院,她一拍寸心的肩膀,“来来来,给我说说后院啥情形。”
寸心和灵越相处数月,已经习惯了灵越各种奇想,知道他有个聪明的好脑瓜,就连公子也是宠着灵越的,珍珠本跟灵越有些隔阂,不知道何时也转变了态度,如今对灵越也亲亲热热的,着实令人诧异。
他当即在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就着院子的沙地画了起来。
灵越蹲下身,盯着示意图看了半天,眼前一亮。
原来那后院通往内宅,甬道两边还有两个空置的院子,因为地段偏僻,没有人住。日常堆积着杂物,权当仓库一般。
再往里是沈府的大花园,有园丁房和工具房。
大半夜灌醉了护院进府,想是不要人察觉,抬进内院,还不如放在这里呢。她用树枝重重一点,随即画了一个圈,嘴角漾起一缕微笑。
第二天正是初五,楚大夫每个月都会准时进沈府为沈庭玉请平安脉。
上个月请脉的时候,灵越配了药物临时改变了庭玉的脉象,脉息不同往日,十分紊乱。然而那楚大夫不以为意,仅仅是略微调整了一下药方,改了几样无关紧要的药材,果然如她所料,依旧有一味药不变:米壳。
沈庭玉自从停了汤药,改用灵越的方子,配合九转丹,他的上瘾之症日益减轻。只是令灵越忧虑的是,另一种毒似乎愈加活跃,她想不出是何缘故。将记忆中的花间药典从头到尾,细细遍寻一遍,也没有相关的记载。
辰时过后不到片刻,便听到寸心在院门高声通报,“老爷过来了!咦,还带了一个面生的大夫!”
沈庭玉面上掠过一丝讶然,“父亲为何也过来了?这倒是少见。”
灵越很少见沈万山到大儿子的院落中来,微有诧异,说起来那楚大夫也有好一段日子不见了,这个大夫不知是何来头,莫不是来探听庭玉哥哥病情的虚实吧?他的病情跟初时相比,症状已然大大减轻,若这大夫是白夫人的人,一摸脉便知,岂非打草惊蛇?
当下明澈的眸光望向沈庭玉,“哥哥,我们不变应万变。”
沈庭玉一双漆黑的眼眸里流转着星罗密布的光华,他看着她,并没有多言,跟往常一样躺在纱帐之中,盖着轻薄的丝被。灵越垂首立在床前。
不到片刻,寸心将沈万山和老者请进房来。那老者身着深蓝色的文士衫,三绺雪白胡须,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手里提着一个藤编的旧医箱。果然面生,并不是自小就照看沈庭玉的楚大夫。
阴沉的天光透过旧日轩窗,照在画屏之上,一闪一闪,光影流转。床前珠帘半悬,沈万山缓步走近,如同走进过往流年。
他想起当年新婚之时,李氏往常在轩窗前梳妆,丰盈秀美的头发如墨如瀑,长可及地,听到他的脚步声近,便在镜中嫣然一笑,轻轻唤他:“梅郎!”
那是她对他的爱称。
他的目光不觉瞟向镜台,镜台仍似昔日模样,暗暗变换的是他的容颜。他遥遥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头发已然花白,昔日高大的身材略有佝偻,不经意之中双目露出疲惫至极的神情。
他早已不是当年香叠寺中意气风发的翩翩少年。
自她死后,再也无人唤他梅郎。
其实她早就不唤自己梅郎了,白氏进门,她如鲠在喉,从此与自己一日日形同陌路。
他初时不以为意,泸州城里的哪个男人没有个三妻四妾呢?他不过多了一个白氏,何况那白氏宁愿伏低做小,对她恭敬有加,只求留在自己身边,她气量未免太小了一些,怎么就不能容下?后来她一直冷着自己,他少不得温言软语,百般讨好,想着哄转了她的心,慢慢也就好了。谁想到,她竟然真的与自己生分了。他的不满渐渐蓄积,你若无情我便休,他赌着胸口憋闷的一口气,又纳了几房妾室,个个美貌,温柔体贴。
出乎他的意料,她不哭不闹也不怨,只是似一朵盛开的花,慢慢地萎去了。他的家业一天天大起来,终日奔忙,再也无法跟少年时那样,小心翼翼地去抚慰她的心。何况身边已是佳人如云,笑靥如花,何必去看她那冰霜似的脸色?
他以为她会一直在自己身边的,就算从此失去了她的心,形同陌路,那还留着她的人,隐在重重梅影之中,是他年少时志在必得的结发之妻。
没想到他还是失去了她。
在儿子疯狂点燃的大火之中,在梅林雪海化为灰烬之时,在他某个午夜梦回听到她幽幽叹息之刻,他分明而清晰地知道,他是彻彻底底失去了她。
旧梦如驹,湛湛从他眼前浮光掠影而过。
耳边传来儿子虚弱的声音,“爹,你来了……”
沈万山在床前站定,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儿子,儿子歪在枕上,那一双眸子闪着幽微的清华,就跟李氏一模一样。他怔了一怔,方才指着身后的老者说,“这是诸葛神医,医术高明得很,正巧近日云游至泸州,为父特请来为我儿治病。玉儿,你觉得近来可好?”
灵越忙将帘帐全部拉勾起,露出沈庭玉面黄肌瘦的病容。他虚弱地回答,“爹,你来了……我最近不大好,怕是时日无多……”
沈万山有一阵没见到儿子了,方才帘中光线暗淡看不清面色,这一看,当下心凉了半截,又愧又悲,失声打断儿子的话,“你胡说什么?有诸葛神医在此,定能治好你的病……你且放宽心!”说到最后,尾音却已是不知不觉的颤抖。
诸葛神医虽是见惯各种病患,乍见大公子,也是吸了一口冷气,待到双指搭上公子的脉,只觉指头触及之处,皮肤清凉无汗,脉细急促而乱,不觉脸色也变了。
病邪深重,元气衰竭,胃气已败。
这分明是将死之人啊!
正是六月伏天,天气炎热,密密的汗珠自他额头上渗出,片刻间后背也汗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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