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幽暗秽浊的地道中,路小山抱着灵越艰难而行。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只听到彼此的奇异而强烈的心跳,还有粗重的呼吸之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小山慢慢停下了脚步。
“糟糕,我们好像迷路了!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全身难受?不如在这里歇息一下。”他的声音在一片幽暗之中轻轻传来,前所未有地温柔而关切,透着一丝令人心悸的颤抖。
灵越心跳如鼓,哪里敢抬头看她?何况她全身痛软,连睁眼都觉得费劲。她将头歪向一侧,埋进他的怀抱里,任由头发散乱而下,挡住自己的面庞。如果此时有一盏明灯,路小山必定能发现,她莹白的脸颊上已然飞起一片绯红,就像心头有一支不为人知的桃花正静静地绽放。
她的头动了动,声如蚊蚁,“不太好……背心……很痛……”
路小山靠在地道石壁上,慢慢抱着她坐了下来,他轻声问,“你身上带火折子了吗?”
“在……在腰带里……”灵越挣扎着将手艰难摸进腰带,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路小山腾出手来,嘶啦一声燃起了火折子,淡黄的火光如豆,在黑暗之中微微闪烁。
他的手犹豫了一下,最终伸了过来,轻轻将她散落的头发撩至耳后,将她的脸轻轻扶正,她羞涩地抬起眼睛来,正对上他端详的眼眸。那双眼睛那么明亮,好像闪耀着万千光辉,要将她慢慢吸了进去。
她如烫到了一般,慌里慌张地闭上了眼睛。
他又看了看她的后背,一个隐隐泛着青色的手印赫然在灵越衣服上,令他心头一颤,说不出的心疼。
火光不过闪耀了一瞬,便倏地熄灭了。
地道里好像更加难以呼吸了。
路小山瘫坐在地上,艰难地喘息,好像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地道里只听得见两人急促的呼吸。
忽然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响,就像荷叶上雨露轻轻的一滚,又似蜻蜓在水间轻微地一点,但是恰巧落入路小山的耳朵,令他狂喜不已。
“灵越,你听!”他兴奋起来,“有水声!”
他站起身来,勉强跃起,借着一块微微凸起的石块,贴近洞顶。
果然,头顶之上隐隐有流水的轻响。
灵越也狂喜起来,因为她甚至听到洞壁里也传来微弱的滴答滴答声。
“在那边!”她将耳朵附在洞壁上,那声音越发清晰。
“你让开,我来看看。”路小山摸摸洞壁,眼睛一亮道:“这里原是个洞口,想是堵住了。我打开试试。”
他后退半步,气运丹田,大喝一声,用尽全力一掌击向洞口。
哗啦!一声巨响过后,大大小小的碎石滚落在地,露出一个小小的洞口,隐有亮光,刚好容一人猫身而过。
路小山先挤了过去,片刻将一只手伸了过来道:“这边有光,快过来!”
她犹豫着,将手交给他,他握住她的手,略略一顿,轻轻捏了一下,复又握住,小心翼翼地牵引着她过了洞口。
他的手温厚有力,掌心微微出汗。可为什么她的心,要如此狂跳不已?
灵越正在胡思乱想,路小山却松开了她的手,口中咦了一声,蹲了下来。
原来是一条极其细微的小溪流,跌落在石缝之间,偶尔发出一声微响。灵越挣扎着走向面前那壁高大的岩石,用手摸了摸,手上潮湿一片。
路小山凑过去细看,原来从高大岩石壁间,细密的水珠绵连不断滴深处,滴落在地表的缝隙之间,渐渐汇成细线一般几不可辨的水流,缓缓流到脚下,消失不见。
“看来,便是山石的另一边有水!”路小山欣喜不已,他转头见灵越神情萎靡,忙矮下下身子,“我背你上去。“
不等她的回答,他扶住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沿着山岩向上攀登。
他方才用尽全力打开石洞,已然耗尽体力。如今半抱灵越,只觉呼吸沉重,每走一步艰难无比。灵越感受到他的异样,低声问道:
“路小山……你还好吗?”
她的呼吸近在他的耳畔,带着一缕少女的幽香。路小山心中微微一窒,他摸摸灵越的长发,轻轻笑道,“不妨事,我们肯定能出去的。”
他的话似乎有一种的神奇的力量,灵越的心渐渐宁静下来,感到心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路小山背负着灵越爬上高大如山的岩石。踏着脚下一块稍微平整的岩石,往下一看,不由惊呆了!
原来这一壁岩石之下乃是一个极其宽阔的山洞,灯火通明,照着一个绿幽幽水。水潭边上却是一片平坦的石地,竟整整齐齐摆放着桌椅板凳,俱是上好的红木,油光水亮。当中一张精雕细刻的拔步床,朱色的床帐之上皆是锦绣,其余镜台,妆奁一如大户人家的闺房,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一个美妇人盘腿坐在床上,好像老僧入定了一般。她的头发花白了不少,皮肤因终年不见天日,远远看到面目俱是惨白。
她的脸轮廓极佳,依稀可见年轻时,必定是个美貌温婉的女子。
灵越情不自禁“啊”了一声。
她的声音并不大,然而在石洞山壁之间回荡着,余音袅袅,竟似不绝。
那美妇人立刻睁开了眼,循声望来,乍见高耸的石壁之上露出两个人的脑袋,顿时大惊失色,正要张口说话,又停下来改变了主意,打着手势示意两人下来。
“她好像没有恶意。”路小山在她耳边轻声,呼出的温软气息令她的耳朵有种奇异的感觉,“走,我们下去看看。”
石壁高耸,与洞顶之间不过一条狭窄的缝隙,宽不过两三尺。路小山毫不迟疑地牵起她的手,将她瘫软的身体拥在怀里,挤过狭隘的缝隙。
灵越与他耳鬓厮磨,心又开始狂跳不已。
两个人费尽气力挤过岩石缝隙,所幸岩石下方不远有一块岩石突起,正好容两个人踏足。他们勉强贴在石壁之上,摇摇欲坠。
“抱紧我!”路小山将灵越无力的手臂围绕在自己的腰上,自己一手扶着岩壁,一手抓紧灵越的腰带。提起一口真气,足下用力,纵身飘过水潭,有惊无险地跌落在那女子的身前。
“灵越,你怎么样?”路小山顾不得去招呼那个女子,一把将灵越放在石板之上,连忙去看她的伤势。
石洞里燃着十来盏长明灯,光芒闪烁不已,照在灵越的一张俏脸之上,只觉苍白如纸,脸颊之中却又透着奇异的绯红。
“背上还是很痛……”她十分吃力地回答,感觉每一口呼吸都牵动背上的伤,火辣辣地痛。
“她……她……受伤了!”那美妇人沉默半晌,缓慢出声,她的声音十分喑哑,似乎许久不曾说话,每一个字都需要费尽力气说出。。
路小山抬起头来,明灯映照之下,那美妇人的脸清晰无比,惨白的脸上,眉目如画,隐见丽质天成,十分面熟。
“你,你是庄夫人?”路小山抱起灵越不觉后退两步,黑亮警惕的眼眸划过重重疑云,“你怎么会在这里出现?还是这副模样……”
那妇人长着和庄夫人一模一样的脸,只不过这张脸一片惨白,隐隐可见皱纹。头发已然花白了一半,更见沧桑。悲哀不知不觉浮上她的眼底,令她嘴角的微笑更显苍凉,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缓缓道:“不错,我正是庄夫人。”
路小山的目光划过了她的华发,“我昨日见到夫人,却不是这个样子,为何一夜之间……”他猛然住口。
说一个女子一夜之间骤然老去,岂非太过残忍?
“你昨日见到的庄夫人,并不是我,大概是我的姐姐吧。”她喟叹一声,依旧盘腿坐在床上。那床上的锦被乃是上好的杭缎,朱红的被面光滑精致,金丝线绣着成双的鸳鸯蝴蝶,烛光之下光泽闪动,华美至极。
“你,才是真正的庄夫人,庄玉烟?”灵越微弱的声音轻轻响起。
“你听说过我?”美妇人本已入定,此时再也无法平静,露出讶异之色。“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我……”灵越正欲说话,又是一阵晕眩。
“你先别说话。”路小山压抑住自己的好奇之心,忙将灵越扶正,为她推宫过穴。大约一盏茶的功夫,灵越的面色慢慢红润起来,睡了过去。
“让她睡到床上去吧。”庄玉烟指着牙床,“她被谁打伤了?”
路小山摇摇头,将灵越一把抱起,轻轻放在锦绣被中,又细心为她盖至胸口。见她头发凌乱,沾有草屑,又伸手温柔地一一捡了出来。
庄玉烟不声不响地看着路小山的举动,如水的眸子泛起了层层波澜。
“这个姑娘长得可真是美……”她凝视着灵越良久,缓缓感叹了一句。
灵越沉睡的侧颜,宛如一朵睡莲迎风半开,宁静而圣洁。路小山半跪在床边,支起手肘,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他听到庄玉烟的感叹,朗朗的目光漾起笑意,如同夏日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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