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穆明舒死而复生的事,能回来的俱都回来了,依次坐下来也满满当当的一屋子人。
一年不见,穆礼同刘氏都老了,杨清河同穆明洛穆明潇也都能独当一面了,穆明渊长高了许多人也壮了,几个孩子也都规规矩矩的站着。
穆明舒看着屋里头那些熟悉的面孔,方才收住的泪水又忍不住落了下来,赵奕衡拿她没法子,只能掏了帕子替她细细抹了眼泪,又劝道:“别哭了,在哭就丑了,一大家子都看着你呢。”
穆明舒闻言瞪了赵奕衡一眼,到底收了泪,又怕家人担心,这才将她死而复生的事大概说了一回,又道:“还要多亏了哥哥,如若不然我还不晓得要在西凉游荡到何时。”
她那些经历从自个嘴里说出来变得平淡无奇,可众人都晓得事儿必然比她说的凶险多了。
刘氏听完她的叙述,捂着胸口狠狠骂了一句:“天杀的西凉人……”
若不是那些个天杀的西凉人穆明舒又怎么会突然就“死”了,叫他们这些人伤心欲绝不说,还白白叫穆明舒在西凉游荡那多时日。
杨清河红着眼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温子然,继而伸手握住刘氏的手,轻唤一声:“舅母……”
因着长途跋涉,穆明舒并没有在穆府待多久,离开的时候众人还将她同赵奕衡送到大门口,可夫妻两个并未回宫,却是搭了马车转去了皇陵,一路随行的还有穆明渊。
一直沉默寡言的穆明渊终究忍不住上前拉着穆明舒小心翼翼的问:“大姐姐,我,我能不能跟着,跟着一块,去,去看看子悦。”
穆明渊素来同赵子悦感情很好,便是他去了穆明渊也一直不敢相信,这一年多来他每每想到那个总跟在自个后头的外甥便觉得心里万分难受,很多时候他想去看看被孤伶伶葬在皇陵里头的赵子悦,给他带点好吃的,好玩的,同他说些心里话。
但皇陵不是等闲人能随意进出的,若是真个想去还得去寻赵奕衡,可他别说去寻赵奕衡了,便是这样的心思连说都不敢说,只能小心翼翼的藏在心里头。
不过短短半年时间没了赵子悦又去了大姐姐,穆府里头已是一片黯淡了,便是自家府里头的丫鬟小斯们说话都不敢大气,他更是连这两人的名儿都不敢提。更莫说高高在上的大姐夫了,虽然他人小却也晓得为着大姐姐同子悦外甥,他这个大姐夫可是下了死命非要灭了西凉的,到得他那儿便更是不敢说白白叫他想起来伤心了。
直到如今穆明舒活生生的站在跟前了,他才敢大着胆子往前一回,可便是这样他也是端着万分小心才说出口的,当初他年幼不知事,在穆明舒跟前口不择言才说得那样的话,叫她落得那样一场大病最后撒手而去,时至今日心中依然是满怀愧疚的。便是过得一年多,他也怕穆明舒听到子悦外甥的名儿依旧想不开,同以往一般又落下病痛来。
穆明舒闻言倒是怔愣一回,却意外的没有落泪,点头应下了。
提起赵子悦,依旧是穆明舒心里的一根刺,可这一年多来经历那许多,却也晓得往事不可追,珍惜当下的道理。赵子悦的离去已经成了不可改变的现实,而活着的人依旧还活着,她的心里永远都有赵子悦的存在,只是也不会沉浸在失去赵子悦的痛苦中叫大家也跟着痛苦。
便是站在赵子悦的墓碑前,穆明舒也没有再落一滴泪下来,她从赵奕衡的手里接过食盒,将里头的供品一一摆了出来,都是赵子悦素来喜爱吃的。
摸着那冰冷的墓碑,穆明舒嘴巴张张合合到底只说得一句:“子悦,娘回来看你了。”
没有声音回应她,可穆明舒却似乎看见赵子悦微笑的脸庞出现在跟前,他还是生前的模样,穿着一袭白色学子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站得端端正正,狭长的凤眸微微弯起,面上露出两个清浅的梨涡。
穆明舒嘴角勾起弧度微微一笑,别的却是再也没说了。
反倒是穆明渊,半大的孩子,跟丢了最喜爱的东西一般却哭得十分隐忍,跪在那儿哭得一抽一抽的,瞧着越发可怜。
赵奕衡瞧他那模样心里还跟着叹一回,若是赵子悦活着继承皇位,依着他们舅甥两个交情,日后穆明渊定然是个十分得用的。
……
穆皇后死而复生在史记上划上浓重一笔,可当事人回了京都却同没事人一般该干嘛还干嘛。
就在他们夫妻回京都后的一个月,边城传来消息,西凉不敌大都,西凉王丹木卧病在床,遣使臣送上降书示意愿意俯首称臣。秉着不灭西凉誓不罢休的赵奕衡这一回却是收了降书没有再对西凉乘胜追击,只连夜商议出对西凉的安排,派人下去落实。
战事大胜,皇后归位,所有的事儿都走上了轨道。然而不过半年时间,因为皇后膝下无儿无女又无身孕的事儿,诸位操心赵奕衡家事的朝臣又开始联名上折希望昭华帝能够开选秀女充裕后宫,好让皇家香火不断。
那些个折子一堆又一堆的送到赵奕衡御案上头,复又一堆又一堆的送去焚化炉焚化了。这事儿闹得动静也不小,便是瞒也瞒不住,起初赵奕衡还怕穆明舒心里不好想,心里还担心得一阵子,可瞧她那模样似是压根不当回事,这才放下心来。
穆明舒对于朝臣联名上折的事不上心,刘氏却是担心得不得了,还特特进宫去劝得她一回:“若是日后这后宫真有其他女子,你心里也放宽些,只管同先白皇后一般,挑个好的抱到自个跟前来养,总归能同你亲近的。”
说到底在这世间无子嗣到底是大事,刘氏不明白赵奕衡对穆明舒的感情究竟有多深,会这样想一点也不出奇。
穆明舒却是灿然一笑:“舅母不必担心,这事儿皇上都安排好了,他既不会叫自个无后,也不会叫别的女人到我跟前来碍眼。”又宽慰刘氏:“你且放心,他的为人明舒自是再相信不过的了。”
刘氏还当赵奕衡要在外头养个女人,等那女人生了孩子就往宫里抱,虽然觉得这法子有欠妥当,不过瞧穆明舒那笑颜如花的面容到底没说什么。
可穆明舒哪里是那样的意思,赵奕衡这人认准了穆明舒便断然不会再沾染上别的女人,这一点穆明舒还是十分相信他的,他这人没有充裕后宫的打算,却把将来万一真个没有子嗣的事儿都安排好了。
不然那新建来专供赵氏族人的学院又是怎么来的,为的就是从里头挑出一个品德兼优的孩子出来,日后过继过来好继承这大都的皇位。
这如意算盘打得十分好,穆明舒也都已经做好过继孩子的准备了,却不想到得昭华七年的时候,她竟然意外的怀上了孩子。
她本就以为自个这一辈子生育无望了,连月事停了都还没想到那上头去,若不是苏若兰进宫瞧她面色不对,叫太医来请个脉,只怕她都还不当回事。
谁知道这一请脉却是请出个喜脉来,穆明舒当场就愣住了,还当自个做梦在,苏若兰却是替她很是高兴一回,吉祥话道了一大串,又忙差人去赵奕衡那儿报信。
穆明舒还兀自不信,手心满是黏腻的汗珠,抓住苏若兰还问了一回:“我不是在做梦吧。”
“哪里是做梦,这就是真是儿。”苏若兰捂着嘴笑,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到得赵奕衡赶来的时候,穆明舒还傻愣愣的看着他笑:“你要当爹了……”
这一胎比怀赵子悦的时候要舒服得多了,能吃能睡不说还比别人显怀得早,才将将三个月便已经小腹便便了,赵奕衡还笑一回:“这般贴心贴意的定然是个女儿。”
穆明舒眼角眉梢带着笑,却似嗔怪的瞪了赵奕衡一眼:“怎的,你还嫌弃女儿不成?”
“如何会,若真是个女儿,为夫也定辅佐她成为一代女皇……”
赵奕衡这话也不是说笑的,为着这个还特特寻了由头推翻了祖宗定下来的各项规矩,为的就是给他女儿日后成为女皇做铺垫。
穆明舒这一胎怀像极好,可随着月份越大赵奕衡便越担心起来,瞧着她那大肚子却是整夜整夜的睡不好,别人怀孕便是要生了也没她如今七个月的肚子大,他生怕到时候生产之时还同生赵子悦那般受那样的大罪。
为着这事他已经不止一回把温子然叫到宫里头来好生商议了,到得最后却是寻了十多个口碑极好的稳婆进宫候着,还有太医院的时时刻刻都准备着,一时间为着皇后娘娘要生孩子这事闹得人心惶惶的。
却不想,穆明舒这肚子瞧着大,可到生产的时候却极为顺利,赵奕衡在产房外守着,还想着要不要过上一夜才好,却不想不过两个时辰里头便传来了孩子的啼哭声。
那稳婆才抱着孩子欢欢喜喜道一句:“恭喜皇上,贺喜皇上,是个小公……”话还没说完,便又叫另外一个稳婆给打断了:“哎哟,还有一个呢……”
两个女儿,一个四斤一两,一个三斤九两,虽然个头都不大,但十分健康,穆明舒也没有大出血或是其他的症状。
两个孩子洗的干干净净的抱出来,赵奕衡一只手抱一个,连动都不敢动一下,却欢喜得都哭了。
穆明舒在产房里头听着赵奕衡喜极而泣的哭声,还笑骂一句:“没出息……”可心里却泛着蜜糖般的甜。
赵奕衡过了那股子欢喜劲儿来,又开始发愁了,两个闺女,日后这女皇谁来做又成了个大难题。
却说穆明舒这胎生得容易,恢复得也极好,到得出月子的时候身子已经大安,面色红润白里透红的如同少女一般。
许是因为这两个孩子得来不易,穆明舒十分疼爱,当初生赵子悦的时候没有洗三没有满月只简简单单的办了一回百日宴,如今到这双女儿的时候却一个都没落下,俱都办得十分热闹。
两个小公主百日宴这天,温子然突然带了件大礼进了宫恭贺,那件大礼还叫赵奕衡事先看过了,这才送到穆明舒跟前。
彼时,穆明舒正同杨清河说着孩子经呢,赵奕衡从御书房过来,一双凤眸通红,瞧着似是哭过一般。
穆明舒还当他受了欺负呢,捂着唇笑一回:“除了我谁还给你气受了?”
赵奕衡抿着唇不说话,可整个人都微微颤抖,过得半响这才让出身来,露出那个站在身后的少年郎来,那少年一袭白衣似雪,身子欣长瞧着稚气未脱却已经到了赵奕衡的下巴,那双同赵奕衡如出一辙的凤眸含着泪,望着穆明舒半响才往跟前一跪:“娘亲……”
穆明舒看着眼前这个仿似从梦中走出来的少年郎,哆嗦着唇,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不真实的感觉叫她嗓子眼堵得生疼,好半日才站起身来一把将跪在跟前的少年揽在怀里,哑着声哭道:“子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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