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奕彴穿了一袭深蓝五爪金蟒朝服,面颊凹陷,虽然与从前的仙人之姿比起来差了点,但也还算俊朗,可从那发黄的肌肤来瞧,却是不太健康的。
他看见赵奕衡,缓步上前,面上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五弟也进宫啊?”
赵奕衡拿眼瞅他,皮笑肉不笑的道:“可不是,四哥也进宫哪。”
赵奕彴眉头一挑,伸手做个请的动作:“一块?”
两人并肩而行,缓缓往御书房行去,赵奕彴一手负于身前一手负于身后,语气淡淡的道:“听闻五弟在江南犯了事儿,可是真假?”又似乎觉得这个说辞不太准确,自个噗哧笑一回:“你瞧四哥说的,这种事哪里能拿来说笑,这么着便定然是真的了。”
赵奕衡双眸盯着前方的路,勾唇一笑:“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自是没有如何的。”赵奕彴侧眸瞧了他一眼:“只不过想说一句风水轮流转罢了,当初你同穆明舒那贱人害得本王不得不退居封地。”说着他便大笑起来:“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落得比本王还惨的下场。”
“整整五千性命,你说你是怎么下得了手的啊?”赵奕彴越说越得意:“不过叫父皇多看了两眼,就真个当自个是储君了,罔顾百姓性命,干出这种缺德事来。”
江南水灾,的的确确送了五千性命,有老人,有孩子,他们原本是活生生的,可因着一场水灾便与亲人天人永隔。
这事一直是赵奕衡的心病,叫赵奕彴拿出来说,简直是拿刀子戳他的心口,戳得血肉模糊。
赵奕衡双眸迸发出杀人的寒气,侧眸看了赵奕彴一眼,问道:“你是如何晓得的?”
自江南水灾之事后,赵奕衡一直待着江南,替百姓重建家园,清点具体死亡人数,那条数一直到他回京都之事才将将有了准,如今那条数就捏着自个手中的折子里头,试问嘉文帝都还不晓得的事,他赵奕彴又是如何晓得的?
赵奕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扬了扬手中的折子:“不管本王是如何晓得的,都无关紧要,紧要的事,本王今日非要参你一本。”他语气加重,又阴又冷:“似你这样心狠毒辣的人,根本就配不上我赵氏皇朝的血统,你就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只能配穆明舒那样的破履。”
穆明舒是什么人,她就是赵奕衡的眼珠子,心头肉,他的底线,赵奕彴如何骂他都没关系,一旦牵连到穆明舒他便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怒火由内到外散出来,一双眸子里暗藏着杀意,他停下脚步望着赵奕彴,声音如那千年寒冰一般:“你再说一遍。”
“你同穆明舒那只破履就是天生一对,你是一个洗脚婢生的儿子,他是本王用过的破履,她肚子里头那个就是你们结出来的孽种,生出来也只配同本王提……咳咳……咳咳……”
赵奕彴如今身形消瘦,叫赵奕衡一只手掐着脖子轻轻松松就能提着离开地面,他面色通红,却还忍不住出言刺道:“来啊,动手啊,把本王也杀了啊,反正你杀了五千多条性命,多本王一条又算不得甚个。”
“你杀了本王,好叫父皇瞧瞧你是甚样的性子,好叫父皇看清楚着点,洗脚婢生的儿子永远都是洗脚婢。”
“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赵奕衡双眸喷出火气,手上加重两分力道,他此时此刻就算不想杀了赵奕彴,也想要活生生的把他舌头挖了,看来他在封地的那些日子不是没有学到东西,至少他还学到了如何让自个死得更快。
赵奕衡深呼吸一口气,想起穆明舒今儿同他说的话,到底松开手,勾唇讽刺道:“我只是不想杀你罢了。”
赵奕彴捂着火辣辣的脖子大口大口的喘气,声音也有些沙哑:“本王看你就是不敢,你跟穆明舒那个臭表子一样,只会暗地里做阴毒的事,有本事就当着本王的面,来个痛快。”
赵奕衡眼珠一转就晓得他今日为何要这般激怒自己了,只怕是晓得穆明舒给他送人送药,而他如今又离不得那四只妖精,只能找他撒气呢。
赵奕衡轻笑起来,眼眸中满是鄙夷:“要你死还不简单?随随便便就能做得不留一丝痕迹,可我为什么要你死呢?我不想你死,我偏偏就是不让你死,我要你活着,活着生不如死,活着比一条狗还难堪。”
他指着赵奕彴:“你瞧瞧,你瞧瞧你这副模样,人不人鬼不鬼的,出门去只怕都要吓坏小孩子,但是我喜欢你这样子,至少取悦了我。”
赵奕彴气得青筋暴起,双手紧紧拽成拳头,对着赵奕衡怒目而视,恨不能将他拆骨吞腹。
眼瞧着天色不早,赵奕衡也懒得跟他在这里废唇舌,勾唇蔑视一笑:“别瞪了,有时间不如守好你府里头那四个美艳绝伦的人物,说不准哪天就消失了,到时候你可就真是生不如死了。”说着他便抬步往前走,连看都不屑看一眼。
赵奕彴是废了的,便是有甚个能力做不能有所作为,赵奕衡并不惧他,可让他心忧的是背后那人到底是谁,为何连江南那头的事都晓得清清楚楚。
赵奕衡蹙着眉头,一步一个脚印往御书房去,心中不住的猜想是不是他手地下有细作,已经出卖了他。
可这些事儿不是想想便能想通的,便是想不通他也且先搁置了,如今当头之事还是嘉文帝那头。
嘉文帝已经在御书房披上折子了,听了外头太监来报,头也不抬的道:“宣。”继而依旧伏案批阅奏折。
赵奕衡从外头进来,对嘉文帝行参拜大礼,他稳稳的跪在地上,额头贴着地砖:“儿臣前来请罪。”
坐在上头的嘉文帝一言不发,既不叫他起身,也不叫开口质问,只紧紧的批阅奏折。
殿内静悄悄的,除了嘉文帝翻阅奏折时发出的声音,赵奕衡便只能听见自个的呼吸声。
嘉文帝批阅奏折时十分认真,仿佛根本就不记得还有赵奕衡这个人跪在下头。
眼见着案几上的奏折从这头到那头,赵奕衡双膝跪得发麻,嘉文帝还没有同他说话的意思。
他的额头依旧贴在地砖上,深呼一口气,再次开口:“儿臣前来请罪。”
嘉文帝眼皮一掀,似乎将将看见他一般,手上的狼毫笔兀自动着,嘴里却轻飘飘的道:“哦?你犯了甚个罪?”
赵奕衡蓦地的出了一身汗:“儿臣罔顾父皇信任,导致江南水灾,死伤无数,特前来请罪。”
说着又从恭恭敬敬的递上早就写好的折子:“请父皇责罚。”
嘉文帝总算隔了笔,搓了搓有些发麻的双手,语气清冷的道:“呈上来。”
自有内侍上前恭恭敬敬的将赵奕衡手上的折子呈到嘉文帝跟前。
嘉文帝翻开折子,粗略的扫了一眼,冷哼一声,将折子重新扔到案上:“死伤无数,请罪有用吗?”
赵奕衡低眉敛目不作声,嘉文帝又道:“请罪那些个人就能活过来?”他面色黯然,眼神飘忽,轻声道:“五千条命啊,都是活生生的,一息间就死得干干净净。”
“家园可重建,失去的东西可以重新拥有,那些悲伤终会抹去,可那些死去的人,却是再也活不过来了。”
嘉文帝的声音很轻,带着浓浓的悲伤,叫赵奕衡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道他到底是说的江南水灾之事还是他这些年的体悟。
又听他道:“你一个请罪能顶什么用?”
……
赵奕衡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了,赵奕彴还守在外头,见他安然无恙的出来,眉头一挑:“你居然能活着走出来?”
他以为赵奕衡这次就算不死也要脱成皮的,可瞧他这样子却跟甚个事体都没有一样。
赵奕衡斜眼讽刺一笑:“你不是要参我一本吗?证据可都要准备好才行,不然叫驳回来了可不是面上难看。”
赵奕彴面上一狠:“别特意,你以为这次能活着走出去,下回就也能活着走出去?”他冷哼一声:“咱们走着瞧。”
赵奕衡面上也带着狠历的笑意:“成啊,咱们走着瞧。”他走近赵奕彴,声音压得低低的:“看谁先弄死谁。”
在赵奕彴跟前,赵奕衡就跟阿修罗一样,又狠有毒,可回到睿王府,他就摆上一副笑脸,一瞧见穆明舒就先搂着亲上一口:“娘子,为夫回来了。”
穆明舒正兀自担心呢,抓着他上上下下瞧了一回:“怎么样,怎么样,你没事吧?父皇对你做了甚样的惩处?”
说到惩处,赵奕衡面上露出凄凄然的神色,半日都不说话,叫穆明舒紧张得不得了,忙催促他:“可是如何了嘛,是不是很严重?”
赵奕衡点头:“对啊,很严重啊,死了那么多人,能不严重嘛!”又道:“我瞧着父皇那意思是,叫为夫把那些个性命赔出来。”他瞧着穆明舒一脸忧愁的模样,勾唇一笑:“咱们总要多生几个才能填补一下吧。”
说着一把将穆明舒打横抱起来就往内屋里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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