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奕衡……”
穆明舒伴着这一声惊叫醒过来的,入目的却是姜黄色的暖帐,上头还绣着并蒂莲。
外头脚步急促,帘子一掀,就见赵奕衡行色匆匆的走到床榻前,一把握住她的手,眼里含着泪:“我在,我在呢,随时都在。”
他衣衫上许多褶皱,发髻也不如往日整洁,眼眶乌黑,面上胡子拉揸,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穆明舒抬起手,轻轻抚在他略显消瘦的面颊上,有些不确定的喊了一句:“赵奕衡?”
赵奕衡握着他着她的手,眼泪一瞬间就掉了下来,他点点头,咽哽道:“嗯,我在,我在,一直都在……”
穆明舒也跟着落泪,方才那些梦境叫她感到无比的害怕,前两个都是前生今世经历过的,最后头一个……
她不敢往下想,把脑袋蹭到赵奕衡的怀里,闷闷的道:“我以为,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赵奕衡紧紧搂着她,他又何尝不是。
整整七天,穆明舒整整七天昏迷不醒,把他吓得三魂去了两魂,连带着刚生出来的儿子都叫他嫌弃,天晓得这七天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他简直都要崩溃了。
太医院的那班庸医只说尽力而为,温子然也只能说尽力而为,外头请的有名气的大夫也说,尽力而为,所有人都尽力而为,却没有人想过他能不能尽力而为。
他甚至后悔得不得了,后悔为什么要她生孩子,为什么要叫她受这些苦楚,倘若为着这个叫她真的离自己而去,他这一辈子只怕都要活在后悔与内疚中。
幸好,幸好她醒过来,幸好她活下来了,这种感觉他简直要用喜极而泣来形容。
他越发将穆明舒搂得紧紧的,眼泪儿顺着面颊滴入她的颈脖间:“明舒,我们再也不要孩子了,再也不要了,我……”说道这里他竟然跟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万一,万一你有什么,我,我要怎么办……”
这样煽情的画面,不知道怎的却突然叫穆明舒噗哧忍不住笑出声了,她离开赵奕衡的怀抱,拿袖子细细拭去他面上的泪水,哄道:“好,再也不生了,以后我再也不离开你,再也不会有什么……”
赵奕衡到底还是没止住泪水,抱着穆明舒大哭一场这才收了泪,自个还有点不好意思,红了耳尖。
穆明舒见他好了,这才问道:“孩子呢,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瞧瞧,我带现在还没抱抱他。”说着作势要坐起来,这才发觉腹部还疼得厉害,便是行动也不那么方便。
赵奕衡瞅着她面上的神色:“你别急,我这就去把他抱过来,你先躺好,你受了那大罪,别折腾自个。”
穆明舒也不勉强自个,复又躺下去,点点头催促道:“那你快去。”
赵奕衡疾步离去,不一会就将孩子抱了过来,递到穆明舒跟前笑道:“小家伙可能吃了,一个奶娘都还不够他吃的。”又道:“方才将将吃饱睡着呢。”
穆明舒侧过头瞧了会,蹙起眉头,怎么跟她印象里的不一样,她记得这孩子生出来的时候挺丑的。
不过再仔细瞧得一回,又跟印象里的一样的,不过脑袋没那么尖,面上的皮也没那么皱,瞧上去是好看许多。
她侧过身将孩子报到自个怀里,细细的将他的眉眼摸了一回,这才笑道:“我瞧他一双眼儿定然似你。”
赵奕衡自打这孩子出生到现在还没仔细瞧过,如今再细细一瞧,还真个那对上扬的眼儿似足了自个,也忍不住笑:“那当然,是为夫的种,能不似为夫吗。”
穆明舒噗哧一笑:“没羞没臊。”
她到底经了一场大难,没多久就抱着孩子睡着了。
得了消息的温子然同刘氏一块过来,也不敢惊动穆明舒。温子然同她把脉的时候,刘氏就在一旁瞧着,瞧着瞧着眼泪就忍不住的往下掉,心里直叹:幸好是争气的,倘若真个就这么去了,可不是叫她白发人送黑发人。
温子然细细把了脉,又着春夏秋冬细细问得一回,自个还兀自蹙眉奇到,明明昨儿来瞧的时候还大不好,眼见就要准备后事了,不想今儿居然一下子就好了。
不过他也没多纠结,不管是怎么回事,只要好了就成,他对着赵奕衡狠狠松了口气:“就是虚弱得厉害,没有大问题了。“顿了顿又盯着赵奕衡的双眸道:“她此番身子受损,想要再生便是难的。”
他紧紧盯着赵奕衡的双眸,想要看看他是甚个反应,会不会因着这事嫌弃穆明舒。
可他没想到的是,赵奕衡一听,居然双手合起对天拜了又拜:“谢天谢地,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本王要吃斋一个月好生还愿。”
温子然听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叫赵奕衡这副样子逗得想笑又不敢笑,回到穆府还把这事说同刘氏说了一回,叫刘氏也大笑一回,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跑到祠堂同穆梓寒叙起话来。
穆明舒因生产血崩昏迷那多日,早就传得沸沸扬扬的了,不少人还在看好戏是不是睿王要克死穆明舒了,结果峰回路转,穆明舒竟然奇迹般的好了,可不叫人又在后头狠狠啐一句:“果然是命硬的。”
到底命硬不硬只有穆明舒知道,自她清醒前的那许多日,不管府里头还是府外头发生的事,她都不晓得了,可梦境里头的事却是叫她狠狠害怕了一把,这事她也不敢随便说,只藏在心里头,当自个只是睡了一觉。
如今赵奕衡不用上朝,不用办差事,便每日窝在墨韵堂哪儿也不去,整日整日的黏着穆明舒,生怕一眨眼她就不见了似得。
可穆明舒恼火得狠,她还在月子里,每日又出许多虚汗,虽然叫丫鬟每日伺候着擦洗身子,可到底还有味儿,况且她头上的头发一回都没洗过,早早的就一股臭味,这样狼狈的她,自是不愿意叫赵奕衡瞧见的,可偏偏赶了他几回都不走。
赵奕衡晓得穆明舒生气了,还拿孩子当借口,每日将孩子抱进屋里头,也不要下人伺候,自个学着给他换尿片,给他洗澡,哄他睡觉,直把这小爷伺候得服服帖帖的,专到他身上去拉屎拉尿。
穆明舒笑得一回,也由得他,如今她还不能下地,便每日由他抱着孩子进来玩闹,日子也过的飞快。
她这回生产伤了身,光是坐月子便要坐上三个月,是以孩子的洗三礼,满月礼,赵奕衡都不乐意做。
穆明舒晓得他心结所在,还拿眼狠狠瞪他一回:“谁家孩子也没你家的这般不叫人看重的,去给我准备白日礼,这回不管怎的也要给我做了。”
赵奕衡还不乐意,却叫穆明舒提着耳朵骂了一回,这才老实拿起笔来准备写折子往御前上呈。
可既然是要呈折子上去,必然要把孩子的名字报上去,好一块上玉蝶。
孩子的名字很早就想了许多,都叫写在纸上,这会也拿出来挑,可挑来挑去也还越发觉得那些个名字不太好,赵奕衡翻了几日书越发觉得那些个名字挑花眼,还拿着书册子发了一回脾气,结果瞧见一本诗经摊开了,脑子灵光一闪,名字便有了。
穆明舒听得这新名字,眉头一蹙:“子悦?”
“对,可不就是子悦。”赵奕衡献宝似的将诗经摊开在穆明舒跟前:“你瞧瞧,死生契阔与子成悦,多好的名字。”
诗经,穆明舒是读过的,这下头的一句便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思及此她面上一红,竟然也不反对这名字了。
既然名字定下来了,赵奕衡便连夜写了折子上去,第二天一早就差人递上去。
他如今还是待罪之身,想要给赵子悦办个白日礼还得写折子上头叫嘉文帝批了才能宴请宾客,不然平白还要叫人参一本。
大理寺也还没把江南那头的事查清楚,赵奕衡如今的罪名也未曾定下,嘉文帝接了折子也没犹豫,当下就批了下来,也顺便将赵子悦的名字上到玉蝶上头,算是正式成了赵家人。
不仅把赵子悦的白日礼批下来了,还赐了一物下来,当是赏给新出世的赵子悦的。
那一物叫赵奕衡接了转手就到了穆明舒手上。
穆明舒瞧着那个狭长的盒子,还在心里兀自猜了一回到底是何,可一打开就叫她一颗心紧紧揪在一起,竟然是她娘当年最珍视的“灵蛇剑”。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柄剑是嘉文帝对她娘唯一的念想,却不想如今竟然送给了赵子悦。
赵奕衡瞧见这柄剑却是双眼一亮,将嘉文帝赞了又赞,这才宝贝似得替赵子悦收起来。
赵子悦白日礼那日说是大办,其实也不过请了穆家人,以及一些关系亲近的人罢了,在暖阁里头男女分席各摆了三围,穆明舒穿着一袭大红的百蝶穿衣,下头着同色的八副罗裙,梳了灵蛇髻,戴了两支金雨蝶簪子,略施粉黛,巧笑嫣然。虽然瞧着身形还比以往消瘦许多,可面色瞧着还算好,精神头也足。
赵子悦就叫穆明舒抱在怀里,他穿着一袭缂丝小袄叫包在百子戏的包被里头,正吃着手指头,水汪汪的瞧着那些个陌生人。
他也不哭也不闹,只一双眼骨碌碌的瞧着。
刘氏一瞧见他那粉嫩可人的模样就欢喜得不得了,直接从穆明舒手里抢过来亲了又亲,直夸这孩子长得真好。
穆明洛站在刘氏身后,面上虽然也堆着笑,可一双小手却紧紧的拽着帕子,时不时的望向穆明舒,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穆明舒叫她瞧了好几眼这才捂唇笑一回,同刘氏细说几句,这才抬眸对穆明洛道:“明洛,你陪我去瞧瞧厨房里头准备妥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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