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枝说完让绾心和亦珍离开的话之后,绾心却并不想离开,但是此刻花枝已经转过了身,留给了绾心一个消瘦的背影。
那个背影在慎刑司牢房中看着格外瘦弱,绾心心有不忍,对着花枝说道:“若是你想要活下去,本宫和舒妃会向皇上求情的,你也不用死的。”
谁知道花枝的声音低低的,带了几分自嘲,笑道:“令妃娘娘当真是说笑了,当时景仁宫之中,皇贵妃的话奴婢也听见了,若奴婢是忠仆,如今怡嫔娘娘去了,奴婢就应当殉主,若奴婢不是忠仆,那么奴婢在怡嫔娘娘身边伺候了那么久,如今也留不下一条命了,左右都是一死,令妃娘娘觉得,奴婢是应当当一个忠仆还是不当?”
绾心一时语塞,亦珍倒是在一边语气清冷:“当不当在于你,想不想活也在于你,若是你想活,本宫和令妃自然是有办法让你活下去的。如今嘉贵妃的仇你已经报了,那么皇贵妃呢?比之嘉贵妃,皇贵妃才是害了你到了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吧?”
花枝身子一震,久久未言,只是最后有些喃喃的说道:“皇贵妃是奴婢的旧主,如今为了新主背叛旧主,奴婢不愿这么做。”
“你又何必在本宫的面前如此惺惺作态?”亦珍嘲讽了一声,然后说道,“难道你自己不明白么?你将皇贵妃那么多的事情说与本宫和令妃听了,难道不是在背叛皇贵妃么?若是以后有一日本宫要对付皇贵妃,你说的这些事,可能就是压死皇贵妃的最后一根稻草!”
“或许舒妃娘娘您说的不错,但是奴婢却不愿意再活下去了。”一直背对着绾心和亦珍的花枝忽然转过了身,在亦珍和绾心的面前跪了下来,“以前奴婢只觉得令妃娘娘冷静,如今看来淑妃娘娘倒是比令妃娘娘更为清醒。”花枝说完,对着亦珍一笑,“没错,奴婢说的是清醒,在这个宫中,清醒最是要紧,只是舒妃娘娘,奴婢倒是觉得,一个人若是活得太过清醒了,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是不是好事,自然不是由你说了算的。”亦珍并未理会花枝,刚刚花枝的话让亦珍极为不舒坦,亦珍用帕子掩了掩鼻翼忽而想起了怡嫔临死之前的惨状,觉得花枝说出的话倒是对的,自己太过清醒了,而后宫之中,最不清醒的便是怡嫔了,那样疯疯癫癫,就是死亡降临了也不会觉得恐惧,想到这里,亦珍倒是没有话说了,只是掩饰一般地将目光从花枝的脸上移到了一边的墙上。
花枝自然不懂亦珍此刻心中所想,而她对绾心也没有了什么多余的话要说,只是对着绾心拜了一拜,然后说道:“奴婢要说的话便在此刻说完了,若是说奴婢此生还有什么遗憾的话,奴婢唯一遗憾的,便是当初跟错了主子,若是当初奴婢没有跟着皇贵妃,而是跟了令妃娘娘和舒妃娘娘这般的主子,想来奴婢这一辈子也算是能够落得一个好下场了……”
绾心听了这话,正要开口,却见了花枝的眼中划过了一丝决绝,然后在亦珍和绾心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头撞到了牢房的青灰色的墙壁之上,鲜血和脑浆迸裂之中,绾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看着花枝的身体软软地从墙壁之上滑落下来,而头上的血液,也在墙壁上留下了一道暗沉沉的印记,散发着浓烈到几欲让人作呕的血腥味。
还是忆檀和含卉反应快,见了花枝触墙而死,立刻走到了绾心和亦珍的面前,用手捂住了绾心和亦珍的眼睛,嘴中说道:“娘娘,尸体污秽,娘娘和千万不能看。”
但是此刻绾心已经反应了过来,纵使有忆檀挡着自己的眼睛,但是刚刚花枝死时的样子,却依旧在绾心眼前回荡着,绾心只觉得胃中翻涌,而鼻尖充盈着的血腥味更是让绾心忍受不住,头一扭,便在一边呕出一口清水出来。
见绾心呕了,一案连忙从一边的怀里拿出了一方丝帕,给绾心擦了擦嘴角,皱着眉小声地说道:“娘娘,咱们还是赶紧出去吧。”
绾心点点头,看见了亦珍同样青白的一张脸,四人再也没有回头看花枝一眼,便往慎刑司外面走去。
在慎刑司的外面,绾心等人正好遇见了正要往里面去的王忠和,绾心便站在蛇形四的门口看着王忠和慢慢走近。
王忠和走进了之后,见是绾心和亦珍,便对着绾心和亦珍行礼道:“拜见令妃娘娘,舒妃娘娘。”
绾心点点头,或许是刚刚事情的缘故,说起话来还是有些有气无力的,看着王忠和问道:“这时候王公公怎么来慎刑司了?皇上在养心殿不用王公公伺候了么?”
王忠和一笑,然后说道:“养心殿此刻正有觅冬伺候皇上和皇贵妃,奴才是奉了皇上的意思,前来送花枝姑娘一程的。”
王忠和这话说得委婉,但是绾心和亦珍皆是明白,亦珍见王忠和也算是能够信任的人,便直截了当地说道:“花枝想的果真是没错,皇贵妃怎么会留她一条性命呢?”
而王忠和一件亦珍说得这般直白,脸上的笑意便有些挂不住了,说道:“皇贵妃娘娘治理后宫,自然应当有铁石心肠的一面,花枝的罪纵然能够赦免,但是嘉贵妃到底失了一个孩子,与其留着花枝以后被嘉贵妃折辱,不如现在给花枝一个痛快。”
绾心正了正颜色,然后说道:“皇贵妃不肯放过花枝自然是有她自己的道理,但是王公公也不用去里面了,刚刚花枝在本宫和舒妃的面前触墙而死。业已殉主了。”
王忠和一愣,但是旋即换了一副感慨的神色说道:“花枝当真是忠仆,怡嫔娘娘走得也不算是孤单了。”
绾心点点头,然后吩咐了王忠和说道:“王公公便这么回了皇上去吧,再叫几个人将花枝的尸体收殓了,安葬了吧。”
“往常宫女太监死了,一般都是一把火烧成灰撒到井里面,留了尸体也都是丢到乱葬岗去,令妃娘娘仁慈,要将花枝安葬了。”王忠和说着对着绾心拜了一拜,“令妃娘娘放心,奴才一定会好好安葬了花枝。”
绾心点点头:“本宫也是顾念她护主的一片心。”说着,便扶了忆檀的手,说道,“忆檀,本宫有些累了,扶本宫回宫吧。”
忆檀点点头,正和绾心走了两步,绾心倒是想起了一件事一般,看着王忠和:“今日安葬花枝的事情有劳王公公了,改日还请王公公来翊坤宫喝一杯茶,也算是本宫谢过了王公公了。”
王忠和如何不知绾心这句话的意思,连连躬身说道:“令妃娘娘言重了。”
绾心眼光流转之中,将紫禁城之中渐渐亮起灯光的各宫宫苑看在眼中,而在这些宫苑之中,唯有当中的永巷极为寂静阴暗,而绾心便和忆檀一起,慢慢走在了永巷之中。
原本陪在身边的亦珍也从另一边的一个角门往永和宫走去,如今这永巷之中就只有绾心和忆檀两人了。
绾心的手拍了拍忆檀的手,说道:“还好,一直有你在本宫的身边。”
“奴婢是伺候娘娘的,自然会一直在娘娘的身边。”忆檀这么说着,语气也变得越发柔和,“而且不管娘娘去了哪里,奴婢都会陪着娘娘,就像这漆黑的夜路,只要奴婢在娘娘的身边,娘娘便不用怕这黑暗的侵袭。”
“本宫不怕,本宫自然是不怕的。”绾心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是少有的冷静,“世间本无妖魔,只是有人喜欢兴风作浪罢了。”
“娘娘知道就好,在这后宫之中,那里会有妖魔呢,只不过人心之中装着妖魔罢了。”忆檀这么说着,和绾心踏过了角门的一个门槛,“但是纵使心中装着妖魔,那也是个人,只要是人,那就一定会有软肋,譬如嘉贵妃,心机深沉,软肋便是那几个孩子,譬如皇贵妃,生性隐忍,软肋便是她的皇贵妃之位,甚至以后的皇后之位,所以娘娘只要知道了她们的软肋,又有什么好惧怕的呢?”
“那么本宫呢?你可知本宫的软肋是什么?”绾心看着忆檀,淡淡地问道。
忆檀脚下一顿,倒是接不上话,只是说道:“壁立千仞,无欲则刚,娘娘在奴婢的眼中,便是那无欲则刚的石壁,没有软肋。”
“不,你错了,本宫有软肋,只是没有将本宫的软肋让人看见罢了。”绾心一边说着,一边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翊坤宫,“当初孝贤皇后教导本宫,身为宫嫔,最要紧的就是喜怒不形于色,这样别人无法猜透你的心思,便不知道要如何下手,如今这么久过去了,孝贤皇后的话依旧回荡在本宫的耳边,也成了本宫在后宫之中能够稳当的根本。”
“孝贤皇后睿智,若是孝贤皇后还在,后宫气象定与如今不同,至少皇贵妃不会像如今这般得意了。”忆檀一边说着,一边和绾心走进了翊坤宫。
翊坤宫的大门在身后慢慢关上,绾心觉得自己的思绪也像是翊坤宫的宫门一样,被关起来不会转动,只是叹了一口气:“只是如今孝贤皇后已经不在了,本宫能做的,也唯有一个人好好地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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