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绾心去见了花枝的事情终究没有亦珍等人提起,倒还是私下里吩咐了忆檀送些东西往储秀宫去,而这件事却不知怎么的被太后知道了。
绾心却见太后的那一日是十月十五,在往景仁宫给皇贵妃请安了之后,绾心便去了慈宁宫给太后请安。
太后还是老样子,只穿着一件乌金色绣团寿图案的家常衣衫倚靠在塌上,见了绾心来了之后,看着绾心像是寻常一样对着绾心说道:“今日是十五,哀家原先想着你也该过来看看哀家了,知道你喜欢喝杏仁茶,便让黎棠一早备上了。”
对于太后如此的言语,绾心听来还是有些受宠若惊,只喝了一口杏仁茶之后便对着太后谢了恩。
如今太后对绾心说话确实是比以前温和了不少,绾心坐在太后的身边,也没有了当初面对太后的紧张,似乎是时光将曾经的锋芒磨平了棱角,如今绾心看着太后,倒是觉得太后的眉眼之间的平和像极了一个寻常富贵人家含饴弄孙的安乐妇人。
绾心身上穿着一件淡绿色绣玉兰花旗装,头上也多是白玉首饰,一眼看过去极为素净,但是倒也端庄,太后看着绾心说道:“如今秋日凉薄,令妃穿得也这般素净了。”
绾心笑着说道:“太后说笑了,做这件衣裳的料子还是中秋的时候太后赏下来的,只是那时候穿这料子还厚实了些,如今穿起来倒是正好。”
太后的嘴抿了抿,并未说话,只是一边的黎棠为太后奉上了一盘蜜饯说道:“太后,这蜜饯是御膳房新来的师傅做的,酸甜生津,最是适合这时候吃的了。”
太后拈了一枚梅子放进嘴里,点点头说道:“确实不错,只是哀家总是记得当初怡嫔的储秀宫里面的梅子做的是最好的,怡嫔没什么好,但是腌制果脯的手艺确实是极好的。”
绾心见太后提起怡嫔,低头喝了一口茶,然后说道:“臣妾倒是没有尝过怡嫔做的梅子,倒是臣妾的遗憾了。”
“那都是当年在潜邸时候的往事了,进了宫之后怡嫔便懒了,哪里还做这些东西。”太后说话的时候语气之中也带了几分惋惜,“只是如今怡嫔那个样子,就是想做这梅子,怕也是做不成了,令妃你说是不是?”
绾心一听太后说这话,嘴角扯了扯,然后说道:“怡嫔确实是个可怜人。”
“怎么?令妃也觉得怡嫔可怜?”太后的眉梢微微扬起,“也对,令妃前些时候才去储秀宫去见了怡嫔,自然知道怡嫔如今是什么样子了。”
太后这句话虽然是轻描淡写,但是在绾心听来却是心头大震,立刻跪在太后的面前说道:“太后恕罪。”
“恕罪?令妃你关心怡嫔是有功之人,又何来恕罪之说?”太后这么说着,眼睛瞥了一眼绾心,“只是哀家很是奇怪,你为何会想到去储秀宫看望怡嫔?”
膝盖触在慈宁宫的地毯上,并不觉得地面有多么坚硬,但是太后不急不缓的话倒是让绾心觉得如芒在背,冷汗也从身上慢慢地沁了出来,绾心只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慈宁宫中回响:“因着之前和敬公主出首告发嘉贵妃之事,臣妾心中总是有些同情怡嫔的,所以那日便想着去看看怡嫔……”
太后的声音像是从远方飘渺而来:“珍妤告发嘉贵妃之事,皇帝都说了嘉贵妃无罪,那便是怡嫔罪有应得,你倒是心软,心疼起怡嫔来了。”
太后的声音轻描淡写,但是一字一句落在绾心的耳中倒是如同一记惊雷一般:“难不成令妃是觉得皇帝判别有误,所以对皇帝心生怨怼么?”
这个罪名太后一说出来,绾心当即对着太后叩首道:“太后言重了,臣妾岂敢呢?”
太后并不搭理绾心,继续说道:“那你还不和哀家老老实实说说,你去储秀宫看望怡嫔究竟是为了什么?”
“臣妾刚刚所说句句属实,臣妾去看望怡嫔确实是同情怡嫔,但是绝对没有怨怼皇上的意思。”绾心这么说着,顿了顿继续说道,“臣妾是相信了和敬公主所说的话,但是臣妾相信和敬公主,确实是有私心在里面的。”
太后手上佛珠上垂下的穗子微微抖动着,问道:“哦?什么私心?”
绾心抬起头,目光沉静地看着太后:“太后知道,当初臣妾是孝贤皇后宫中的宫女,蒙孝贤皇后垂怜才得以有如今这样的地位,而和敬公主,更是和臣妾交好多年,虽然臣妾和和敬公主分属母女,但是这么多年来,臣妾和和敬公主又何曾真正地在意过这名义上的母女关系?”
太后并未说话,看着绾心静静地听着绾心继续说道:“所以臣妾所说的私心,便是私心这个,毕竟臣妾和和敬公主相处多年,公主的秉性脾气臣妾也是知道的,公主又何必去陷害嘉贵妃呢?”
“公主是天之娇女,自有一股子心性在,况且公主已经是外嫁女,若不是真的想为七阿哥找回公道,又何必做这样的事情?”绾心这么说着,小心地觑了一眼太后的神色说道,“难道太后和皇上还能不信和敬公主而是去信嘉贵妃么?”
太后的眼睛一横,虽说不上严厉,但是到底是带了几分愠怒说道:“令妃,你这话便是说哀家和皇帝明知嘉贵妃有错还存心包庇了?”
“臣妾不敢说太后和皇上存心包庇嘉贵妃,但是太后和皇上难不成不是因为心疼四阿哥、八阿哥和九阿哥才这般简单地放过了嘉贵妃么?”绾心说道,“若不是如此,太后中秋那日临走的时候和嘉贵妃说那样的话呢?”
绾心一番话句句皆是真话,太后一时倒是也没有话去应对,只是长久地静默了起来。
慈宁宫中燃着檀香,本来就是让人心中沉静的香料,如今太后和绾心皆是静默,让整个房中弥漫着一种让绾心几欲窒息的压抑,在这样的压抑之下,绾心甚至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绾心一下一下地数着自己的心跳声,似乎是数漏了一拍一般,绾心看见了太后的嘴角终究扬了起来,说道:“到底是孝贤皇后身边的人,胆色终究与旁人不同。”
绾心心中微微舒了一口气,回答道:“当初孝贤皇后教导臣妾,身为宫嫔,侍奉皇上最为重要,但是孝敬太后、和睦后宫也是宫嫔应守之礼,臣妾身为宫嫔,不敢和太后说谎。”
太后点点头,让一边的黎棠将绾心扶了起来,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确实是个聪明伶俐的,当日哀家和皇帝却是是看在三个阿哥的面子上轻易饶过了嘉贵妃,若是没有这三阿哥,如今宫中怕是早就没了嘉贵妃了……”
一掷决生死,想来说的便是太后这般轻描淡写,绾心在一边听得拘谨,但是心中难免也是震动,说道:“太后和皇上心疼三位阿哥的心,让人动容。”
“哀家是心疼了三位阿哥了,但是珍妤和永琮终究是受了委屈了。”太后说着眼中划过了一丝无奈,“但是哀家却不得不这么做,毕竟永琮已经夭亡,珍妤是个公主,而嘉贵妃的永珹如今是皇上最得力的孩子,哀家不得不这么做。”
这些话,太后原本只愿意和黎棠和皇帝说的,就连皇贵妃太后都没有提及一个字,如今如在不经意之间和绾心絮絮叨叨地说了这些,便是说完了这些话之后太后也是微微吃惊,笑着说道:“今日是哀家多说了几句了,今日便到这里吧,过一会儿哀家要去寿康宫找太妃们说说话,你就先下去吧。”
绾心点点头,说道:“臣妾告退。”
太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道:“储秀宫的事情哀家只装作不知道,以后你要做什么便去做吧,毕竟皇帝到底没有废了怡嫔的位分,如今怡嫔依旧是嫔位,总不能太没个样子才是。”
太后这话便是应允了绾心能够往储秀宫看望怡嫔的事情了,绾心说道:“臣妾知道了。”
“令妃,如今皇贵妃统领后宫,日日皆是诸事缠身,来哀家的慈宁宫的次数也少了,哀家看着你也算是个机灵的,以后若是翊坤宫无事,你也来哀家宫里为哀家抄抄佛经,也好静静性子,毕竟你虽是聪慧,但是终究不够舒妃和愉妃大气端庄。”太后说完,便摆了摆手说道,“好了,你退下吧。”
绾心一路忐忑地走出了慈宁宫,在回翊坤宫的路上,忆檀倒是极为高兴地对着绾心说道:“娘娘,刚刚太后说的这话是在赞赏娘娘呢,这后宫之中的妃嫔这么多,除了当初的娴贵妃,太后还没有让哪个妃嫔去慈宁宫陪同太后一同抄录佛经呢。”
绾心自然也是明白太后这话的言外之意,只是并未像忆檀一样高兴,只是淡淡地说道:“又太后的庇护自然是好的,只是本宫总是有一件事想不通。”
忆檀问道:“娘娘说的是哪件事?”
绾心的眉头深锁,看着长街沿途放置的几个石狮子说道:“我们只去了储秀宫一次,却被太后那样清楚地知道了,究竟是谁向太后说的?”
忆檀并不以为意,说道:“便是皇贵妃也能在储秀宫的守门侍卫之中寻得一个眼线,那些人之中有太后的人自然也是理所应当的了。”忆檀说着正好对上了绾心有些严肃的眼睛,心中一惊,脸色却也是微微变色了,福灵心至一般惊道,“那个赫舍里宗予是皇贵妃的人,娘娘您说太后会不会知道?”
“这件事,太后想知道,便能知道,太后不想知道,便不会知道。”绾心在路上一步一步地走着,回头看了一眼只露出一角屋檐的慈宁宫,只觉得慈宁宫的宫殿在眼中显得极为沉默,但是那沉默却不是沉寂,就像是远方天空堆积着的层层厚重的乌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发出一阵足以撼动天地的沉沉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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