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珺看着亦珍,似乎是第一次见到亦珍一般,许久之后才幽幽说道:“没有人想让你死,倒是你自己没出息想死,还要赖到别人头上么?”
亦珍瞪着雅珺,从被子里面伸出略显苍白的手,说道:“明明是你们想让我死,我知道你们看我受宠心存怨怼,但是你们不受宠那是你们无用,与我何干?”
“那你自己想死,又与我们何干?”雅珺觉得亦珍有些不可理喻,也不欲与她多加废话,只是找了一个干净的凳子坐了,看着梦溪说道,“陈贵人你去长春宫请皇后娘娘来一趟,到底叶赫那拉贵人是紫禁城的妃嫔,皇后娘娘应该过来看看。”
梦溪听着亦珍和雅珺的对话,一字一句丝毫不留情面,正巴不得早些离开,就连景烟看着亦珍怨毒的目光,心里也有些胆寒,忙不迭地和梦溪一同出去了。
那边的含卉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颤颤巍巍地给雅珺奉了一杯茶,然后走了出去,关上门,留了雅珺和亦珍两个人在房中。
亦珍的手重新放回了被子里面,雅珺心里刚刚腾起来的火气稍稍灭了些,轻轻喝了一口茶,方看着亦珍说道:“你说吧,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亦珍嘲讽一笑:“嫔妾刚刚不是已经说了吗?你们不过是想看我死,那我就死给你们看罢了,慧贵妃何必说这么多话?”
亦珍的房中阴暗,想来是外面的树叶遮蔽,雅珺将茶搁在桌子上,看着亦珍:“很多人也想本宫死,你知道么?”
床帏将亦珍的脸隐藏在一片阴影之中,但是雅珺知道,亦珍在看着她。
雅珺笑得苦涩:“皇上总是说满汉一家,满汉一家,但是真正能做到一视同仁的又有几人?本宫虽是贵妃,又得皇上诸多垂怜,但是这所有的一切,也不过是如人饮水罢了。”雅珺轻轻抚了抚手腕上套着的一对攒金丝的手钏,光洁如新的手钏套在雅珺如同一截玉藕一般的手腕上,有种赏心悦目的美好,雅珺定定的看着那一对手钏:“皇后是满洲富察氏,娴妃是满洲乌拉那拉氏,唯有本宫,是汉军旗出身,也唯有本宫被卡在皇后和娴妃之间,你可明白,当初刚刚入宫的时候,本宫比你此刻还要度日如年。”
雅珺对着亦珍说的话是从未对任何人提起的:“本宫早就知道本宫不能为皇上诞育子嗣,与其说是一个妃嫔,倒不如说是皇上摆在后宫之中彰显他满汉一家心境的摆设罢了。”
“慧贵妃……”雅珺说得动情,亦珍也不免伤怀,“你不是还有大阿哥么?”
提起永璜,雅珺刚刚有些伤神的脸多了几份柔情,提起她膝下的这个养子,雅珺总是能像个真正的母亲一般欢欣:“是啊,本宫还有大阿哥,原本本宫以为本宫这一辈子都只能在后宫之中当一个贵妃,安分守己,不荣不辱地过一辈子,但是没想到我膝下还能有永璜这个孩子,也是因为永璜,本宫才知道,本宫不能这样下去,娴妃,皇后,或者是别人,她们想害我可以,想我死也可以,但是要害我的孩子,绝不行!”
许是雅珺的话感染的,亦珍原本坚毅的脸也有些松动,看着雅珺说道:“我能有什么办法?你们一个个要害我,我能有什么办法?慧贵妃,我每次看见你,看见纯妃和嘉嫔,都好羡慕,因为你们有自己孩子可以打发这紫禁城没有尽头的漫长时光,但是我不能,除了盼着皇上,盼着皇上,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些什么事。”
“宫里的女人谁不盼着皇上?”雅珺的声音冰冷且没有丝毫的感情,“若是个个像你这般,那紫禁城里面天天都到死人,也省得各宫妃嫔争风吃醋风波不断了。”
亦珍抬头看着雅珺:“慧贵妃,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这样的话,你是第一个。”
“本宫也没有和别人说过这样的话,你也是第一个。”雅珺微微叹了口气:“本宫也不知道为何要和你说这样的话,想来也是疯魔了。”
这句话却将亦珍逗笑了,像是许久暗无天光的阴暗角落骤然射进了一束阳光,亦珍的笑将整个死气沉沉的永和宫都注入了生气,就连外面碧沉沉的叶片也变得明亮了起来。
雅珺松了口气,看着窗外的各色草植,悠然道:“你的心思倒也别致,这永和宫被你打理得极好。”
亦珍笑了一声,口中轻微地念道:“‘一生恰如三月花,倾我一生一世念,来如飞花散似烟。醉里不知年华限,当时花前风连翩,几轮春光如玉颜。’花开虽美,但是美好易逝,倒不如这四季常青的叶子,每每看到,倒觉得时光凝结,岁月静好。”
雅珺闻得这首词,眼中一亮:“这是纳兰词,想来你自是从小耳濡目染,才有如此心境。”说罢低头思索了一下,继续说道,“所以人前你才将自己打扮得那样艳丽,想来是想留住自己最美的样子,那花绣在衣裳上面倒是常开不败。”
亦珍自进宫之后便没有与人说了这么久了,以前只觉得慧贵妃冷清不易接近,没想到一番交谈之后倒生出了相见恨晚的故友之感,亦珍挑眉:“娘娘很喜欢纳兰词?”
“自然喜欢,纳兰词清丽婉约,独具特色。”说到一半又忍不住看了一眼亦珍,“便如你一般。”
亦珍面上一红,低头不语。
二人这么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都没想到互相之间竟然如此投缘,相视一笑之后便不用再说过多的言语。
彼此之间只静默了片刻,梦溪和景烟便携了皇后进来了,跟着掌秋也急匆匆了领了太医进来,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原本只有她们两人的寝殿之中便乌压压地挤满了人。
皇后还是保持着应有的凤仪,看着亦珍的样子直摇头:“陈贵人和本宫说的时候本宫还不信,几日之间你怎么就病成了这个样子?”
亦珍的心境已经和刚刚大不一样,闻言看着皇后的眼中已经没有了刚刚的锐利,相反的换做了一种谦卑的惭愧:“是臣妾不当心,倒让皇后娘娘费心了。”
皇后并不接话,只是看着身边的太医说道:“王太医,你看看叶赫那拉贵人的身子怎么样了?”
王太医蹙着眉,细细诊了一番之后方说道:“小主脉象虚浮无力,想来是气虚所致,并不打紧。”
亦珍看着太医:“只是我最近总是觉得腹痛难忍,不知道是不是气虚所致?”
因为语芹脖子上伤势未愈,盼春在长春宫中打点,所以这次陪皇后来永和宫的便是槐月,槐月在御药房中待了大半年,一般药物的药理也知道一些,她看着亦珍双眼浮肿,脸色苍白,心下有些了然,待等到亦珍又说腹痛难忍,槐月便觉得奇怪,以前似乎听邵太医说过,气虚着面色苍白,身体虚弱,说话声音低微,看着亦珍的脸色,确实是气虚所致,但是槐月细想了一下,气虚是不会导致腹痛难忍的。
王太医听了亦珍的话,只是说道:“小主想来是吃了什么不洁的东西,气虚者身子本来就虚弱,若是饮食再不注意,自然会腹痛。”说着便要去开药方。
槐月一直紧紧盯着亦珍,太医切脉完毕之后,含卉掀了被子正要将亦珍的手放回被子里面,一瞬间槐月却清晰地看到了亦珍的手指甲隐隐发紫,因为双手苍白,那紫色更显清晰。
腹痛、气虚、指甲泛紫,许多的念头在槐月的心里闪过,总觉得有模糊的印象,在什么地方,有个人的手指甲也是常年泛紫,但是越是想要记起来,却越是想不起来。
王太医转身去开方子,皇后和慧贵妃在一边轻声安慰着亦珍,唯有槐月静静出神。
含卉见亦珍终于打起了精神,心里欢喜得和什么似的,忙前忙后地准备着,出门前还不忘回头和亦珍说道:“小主病得这几天,奴婢瞧着这满院子的花草都没了颜色,小主一好,才发觉这花草真是好看。”
“你就会猴儿嘴。”亦珍轻轻瞪了含卉一眼,含卉吐了吐舌头出了门。
槐月见含卉说花草,便转头看了眼殿外的花草,确实是苍翠一片,看似杂乱无章,但是却有一种有规矩的舒服。
槐月看着那些花草,忽然想起了当初是在什么地方看见那一双隐隐发紫的指甲的,那似乎是很久远的过去了,在御药房拥挤的药材柜子面前,一个小太监在一个个小小的屉子里翻检着药材,那双手,明明就是泛紫的。
槐月还记得,当初自己问过他,那小太监看了眼自己的手浑不在意:“不过是前几天抓了几把黄藤罢了,几天之后就会没有的。”
黄藤槐月是知道的,性苦、辛,凉,有大毒。误食者腹痛难忍,双手指甲青紫,正与叶赫那拉亦珍的症状相同。
槐月这一惊非同小可,正巧王太医正好开了药方子要去抓药,当即拦了太医跪在皇后的面前说道:“娘娘,奴婢有事禀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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