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侯轻晃着杯子,一副很悠闲的样子,说:“众卿觉得如何?”
鲍叔牙捻着胡须不说话,管夷吾首先皱眉,但是也没有说话,召忽才不管他这个事情,对面的公孙隰朋似皱眉又似冥想,高子和国子则是对视了一眼。
齐侯笑着说:“谁先来说?”
齐侯说完,扫视了一眼众人,将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只有吴纠的表情最耐人寻味,吴纠低着头,看着自己的酒案,眼睛都没转一下,似乎没在想这个事情,而是非常本分的坐着。
齐侯看向高子和国子,笑着说:“二位监国,可先说。”
高子听了,又和国子对视了一眼,率先说:“高傒觉得,可以一战!如今齐国强大,而鲁国无论从疆域版图,或者是兵马力量上来说,都逊色于齐国,且不久之前,齐国已经大挫鲁国锐气,这正是个好时机,乘胜追击!”
国子连连点头符合。
高子和国子两个人是周天子亲自任命的监国,在齐国中,地位非同小可,这两个人都是举世之才,然而当了这么久的监国,都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高傲。
如今高子和国子两位监国顺利迎接回他们认定的新君,并且把鲁军在时水打的丢盔卸甲,还俘虏了公子纠,他们正吃着公子纠给他们理膳的佳肴,那种骨子里的高傲自然不在话下,心里想着,说不定,这样能一举拿下诸国中强大的鲁国!
齐侯上辈子临死的时候,还记得高傒托宫女晏娥给自己偷来的那个粗饼,自然知道高子国子的忠心,也清楚他们的为人,上辈子,就是这高傲,不只是高子国子的高傲,也是自己的高傲,促成了他们大齐国在长勺的耻辱!
齐侯不动声色,转头公孙隰朋说:“大司行觉得呢?”
公孙隰朋被点了名字,立刻恭敬的作礼,齐侯回来的这些天,就封了有功的公孙隰朋为大司行,大司行是个什么官衔?其实很简单,就是外交部部长,负责迂回于各国之间,齐侯给他这个官衔,足以证明,公孙隰朋并不是一介莽夫,他虽然是将军,但是他擅于精打细算,而且是难得的武将之中的文人,可谓是文武兼备。
不过公孙隰朋没有表态,而是说:“君上让我打,我便打,君上不让我打,我便不打!”
齐侯“哈哈”爽朗的一笑,笑着说:“大司行忠君之事,可敬。”
公孙隰朋这样不表态,其实也是倾向于高子国子了,齐侯倒是看得出来。
齐侯转向鲍叔牙,说:“叔牙师傅,可有见教?”
鲍叔牙捻着胡子,沉吟了良久,说:“国君刚刚登基,以老朽看,这一战……能免则免。”
他这一说,高子国子都看向鲍叔牙,面露惊讶之色。
齐侯没有问鲍叔牙这么说的意思,而是说:“管师傅和召师傅的意思呢?”
召忽没有搭话,心里却想着,打啊!一定要打,等你们被鲁国大败,我们正好趁机扶持公子纠上位。
管夷吾只是巧妙的说:“罪臣不便议论国事。”
齐侯一笑,也没有为难他们,最后目光盯在一直半眯着眼睛,低头看着酒案的吴纠身上。
齐侯笑着说:“二哥可有见教?”
吴纠这才睁开眼睛,看向齐侯,很恭敬的站起来行礼说:“纠的确有些想法,姑且说之,君上姑且一听。”
齐侯笑着说:“哦?二哥请说。”
吴纠这才一笑,脸上竟是春风得意的笑容,那笑容仿佛三月和风,吴纠面色虽然苍白单薄,但是这么一笑起来,两颊平添两抹淡淡的殷红,看起来增加了几分神采,说不出来的气度出尘。
齐侯看着吴纠,就听吴纠又说:“君上是赏罚分明的人,若是纠说得好,有赏吗?”
座下众人立刻面面相觑互相目询,大家上一刻还觉得公子纠长得是超尘脱俗面容不凡,结果下一刻公子纠就说出这等粗俗的话来,原来是讨赏?
齐侯一笑,其实这话吴纠是故意说给齐侯听得,吴纠要让自己像一个俗人一样,有所求,能被满足,这种人是最容易听话的,才不会招致杀身之祸。
齐侯笑着说:“二哥想要什么赏?”
吴纠还没说话,齐侯食指敲了敲桌案,发出“哒哒”的声音,笑着说:“孤知道了,就赏二哥美人如何?孤记得,二哥最喜颜色。”
吴纠心里“咯噔”一声,那日的事情果然是叫齐侯听到了,齐侯这个时候拎出来说,是想告诉吴纠他都记得,吴纠心里猛跳两下,心想着这齐侯还真是不好对付。
吴纠面上却笑起来,说:“这感情好,君上一言九鼎,可不能反悔。”
别人可听不出来他们在“对暗语”,只是越听越觉得这个公子纠实在粗鄙,两个美人就把他给对付了,实在粗鄙不堪。
齐侯说:“寡君自然一言九鼎,二哥可以把见教给大家说说了。”
吴纠恭恭敬敬有行一礼,这才慢悠悠的说:“纠觉得,这一仗不是可免则免,而是绝对不能打。”
他这一说,就得罪了高子和国子,高子国子立刻侧目去看吴纠,心里想着果然扶持对了人,当初没有把宝压在公子纠身上,公子纠气量太小,没有远见,实在不是什么成大器的人。
高子国子立刻闭目,似乎都不屑的再听,高子甚至还冷冷一哼,哂笑了一声。
吴纠当然看到了两位监国的态度,但是他自己的态度仍然不卑不亢,既不能显得卑微懦弱,也不能趾高气昂。
齐侯听了则是眯了眯眼睛,上辈子,攻打鲁国的事情,只有鲍叔牙站出来极力反对,其他人都非常赞成,大家心里全都装着春秋大梦,想要并吞鲁国,但是决计想不到,他们竟然铩羽而归,长勺之战竟成为他齐侯霸主的一大耻辱!
齐侯只是笑了笑,伸手支着下巴,一副很悠闲的样子,倒要看看这个公子纠,到底是真有本事,还是瞎打瞎撞。
齐侯说:“二哥继续说。”
吴纠说:“纠之所以说不可攻打鲁国,其实有四点。”
他说着,举起食指,说:“其一,君上刚刚登基,朝中乱贼无知的党羽众多未剪,恐怕这些人会用‘劳民伤财,大兴兵戈’来制造舆论,影响君上的国中地位。”
吴纠说着,高子和国子仍然闭目不理,而公孙隰朋立刻皱起眉来,似乎已经开始认真倾听了。
吴纠又举起食指和中指,说:“其二,虽然鲁国的疆域和兵力,和齐国对比起来,都属于劣势,但是鲁国是宗邦,最早册封的诸侯国,礼仪之邦,鲁国的百姓,也都是礼仪为尚,懂得忠义之心,注重自己的土地信仰。君上在时水大败鲁军,如今再战,鲁国肯定也要考虑,这一战是否就是复国并吞之战。此战对于君上来说,不过是扩张领土,宣扬国威的一战,而对于鲁国的百姓来说,则是报仇雪恨,守卫家园的一战,请君上三思,齐军和鲁军在这样的情况下,哪一军会拼死血战?”
他这样一说完,公孙隰朋眼里露出一丝惊讶,高子和国子不由得也睁开了眼睛,纷纷看向吴纠。
吴纠表情仍然是淡淡的,一直拱着手,特别的有理有度。
齐侯笑着说:“好好,二哥请再说。”
吴纠继续说:“君上若一定要打这一仗,也不是不能赢。但是定要做到这三四两点……”
他这样说着,高子国子更是一脸惊讶,他都这么分析了,竟然还有取胜的办法?不由多看了吴纠两眼。
“这其三,纠听说鲁国有个隐士叫做曹刿,如今应该隐居在梁甫山,曹刿一人,擅长兵法摆阵,乃是当时奇才,君上定要网罗人才,以免此人被鲁公所用!”
曹刿……
齐侯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就笑了一声,这个人给他的印象非常深刻,曹刿就是指挥长勺之战的主将,一鼓作气打得齐军丢盔卸甲。
齐侯记住这个名字,不只是因为曹刿在这场以少胜多的战役之中大展锋芒,再后来,自己继位五年之后,大败鲁军,与鲁会柯而盟,在盟会上,曹刿竟然冒死劫持了齐侯,返还齐国侵占的鲁国地盘,因为当时没有办法,齐侯只好把攻占的土地又返还鲁国,这又是齐侯的奇耻大辱一件,之后齐侯气不过,又不能失信于人,让人给鲁公捎信,要求将曹刿剁成肉泥,否则齐鲁之战再所难免。
齐侯回忆起曹刿这个人,心里真是又恨又痒,恨不得将曹刿再碎尸万段,他让自己国君的颜面荡然无存,但是如今听吴纠这么一说,又有些蠢蠢欲动,如今曹刿还在隐居,没有效命于鲁国,如果曹刿能为己所用,用曹刿当主将,去攻打鲁国,让鲁国也尝尝长勺兵败的感觉!
齐侯不由眯起眼睛,吴纠竟然连曹刿都知道,可见他人脉广博。
齐侯说:“那其四呢?”
吴纠这才放松双手,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不过这笑容有些纨绔,说:“这其四,君上刚刚登基,何不趁夏时烂漫,美酒与美人相伴?”
他这样一说,众人纷纷侧目,高子国子险些又露出不屑的目光。
齐侯则是耐人寻味的一笑,心中是冷笑,上辈子他是怎么死的,小人乱政,儿子争位,齐侯对女人和儿子已经死心了,把心思放在这两样上面,还不如多多关心自己。
吴纠说:“君上刚刚登基,说句白话,齐国虽是大国,但在各国之中,脚跟未稳,若是鲁国这个时候联合齐国北面的燕国中山国,西面的晋国,南面的卫国莒国,这么多国家想要趁机分一杯羹,恐怕君上也夜不能寐罢?”
齐国东面临海,另外三免则被群国包围,只要接壤就有纷争,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战役没少打,今日联盟明日毁盟,虽然莒国在齐侯逃难的时候收留了他,但是说白了也为了利益,谁能说得准他不和其他国家联合起来?
众人不由蹙眉,齐侯笑说:“这和美人有何关系?”
吴纠淡淡的说:“君上如今未立稳脚跟,就差美人,纠听说王子郑有个妹妹,清丽脱俗,才华过人,君上何不向周天子请,请王姬下嫁齐国,让众国知道君上以得周天子庇护,不敢轻举妄动。”
吴纠说完,齐侯不由得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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