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赵云华的院子出来的时候，阿瞳已经基本上恢复了正常，行动间的动静也几乎感知不到了，竹均怀揣着这个心事回了书房，刚一推开门，就发现景姣正坐在里面练字，听到声音头也不抬得道：“不是说回书房吗，去哪里野了。”

　　竹均低头：“去后面的园子逛了一圈……”

　　景姣的笔一顿，抬起头来。

　　竹均自觉地入了书房，转身关好门，走到她的面前：“阿澜……”

　　景姣：“嗯？”

　　“程公子那边好些了吗！？”

　　景姣看了他最后一眼，又低下头去：“不晓得。”

　　不晓得，从她离开之后没有回去过，程青豫的情绪没这么快消停下来，只怕还要再等一阵子才行。

　　景姣写了一个字，又停下，看着站在面前的竹均，问道：“怎么了？还有事情吗！？”

　　竹均回过神来，摇摇头：“我想……晚上去夫人院子的厨房……”

　　“干什么？”

　　“总是复制阿灵的菜有些无趣，我自己也想做些别的。”

　　景姣默了默，复又垂下目光继续写字：“随便你。”

　　竹均正准备出去，就听到景姣又说：“看到阿瞳了吗！？”

　　竹均一怔，赶紧道：“白日里看到了……现在……不晓得。”

　　“嗯。方才我找她，发现她不在此处，你若是碰到，叫她来一趟。”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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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静无声，程青豫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有一次乔绮灵分明看到他都睁开眼睛了，双目直直的看着床帐子，可是等到她刚刚一动，他又飞快的闭上了眼睛，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不愿意醒过来。

　　乔绮灵自问不是一个最笨的人，可是这一次，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去劝导。

　　是去亲人，还是至亲之人，一次全部失去，本来就是让人伤心欲绝的事情。她觉得什么样的安慰之话都是多余的，这种事情，只有自己慢慢挺过去。

　　厨房熬药端过来，丫头看着乔绮灵不敢动。

　　之前熬好的那一碗到现在都没喝。大家深怕程青豫在像之前那样忽然发疯，谁都制止不住。

　　“乔姑娘……这怎么办啊……”

　　乔绮灵挠挠头：“把那碗冷了的端走，热的留下，我来！”

　　丫头如蒙大赦，赶紧端着凉掉的药跑了。

　　乔绮灵端着药碗，站在床边看着床榻上已经闭上眼的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试着开口。

　　“我知道你很难过，我也知道你已经醒了。世上的事情，有时候最可怕的不是死亡，也不是别的痛苦，最难熬的，反而是继续活着。我知道你一定会说，失去所有亲人的又不是我，我说这些话自然是轻松自在，没有压力。”

　　“可是程青豫，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可怜。你的亲人离开了，可是在你离开的时候，你依旧是他们的好儿子，好弟弟，这个事实不会因为他们不在世上了而改变。可是我呢？同样是离开家里，那个家……没有一个人曾经将我牵挂在身上……”

　　乔绮灵的眼睛红了，她吸吸鼻子，干脆盘着腿坐在床边的地板上，手里依旧端着他的药：“一直以来，我都很羡慕别的孩子，只是因为我们家穷，所以我的爹娘总是挖空心思的想让我变成一棵摇钱树。在我逃出来之前，他们甚至想把我卖出去。”

　　床榻上的人，眼睛忽然动了动，长长的睫毛跟着一颤。

　　“仔细算一算，我离家也有好几年，这几年，我扮成男孩子到处闯荡，幸运的是也创出了些名堂，可是逢年过节的，看着被人亲人团聚，我确实有等于没有。我承认，我对你感到很抱歉。毕竟你受伤，我有责任。若是那天没有差遣你出去，你也不会在那天受伤，可是听到你家中的事情，我是当真觉得难过。”

　　床榻上的人一双拳头无声的握在了一起。

　　乔绮灵飞快的抬手抹去眼泪，直直的望向程青豫：“我想今日景姣一定对你说的很清楚对不对！？程老爷他们的死因可疑，那些人甚至还要来找你，上一次是机缘巧合，那下一次呢！？你这个样子，难道真的要躺着任由他们来取走性命！？”

　　“我也知道你一定觉得我不能了解你心中的苦楚，不过是旁观者说些风凉话，但是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如果事情真的可疑，你为什么不振作起来，让那些痛下杀手之人得到应有的报应！？你这样自甘堕落，或许他们根本不需要再出手，你就自己把自己了解了。”

　　“说完了吗？”

　　“没有，我……”乔绮灵的话戛然而止，她的神色渐渐惊讶，直直的看着程青豫撑着身子从床榻上坐起来，目光凉薄的盯着她手里的药碗：“不是要喝药吗？你站的那么远，我够不着。”

　　乔绮灵如梦初醒，赶紧上前将药碗递给他：“你、你小心，很烫的。”

　　很烫！？

　　程青豫好像根本就没有烫的感觉，直接端着碗一口喝完了整碗药。

　　“很……很苦的……”乔绮灵看了看一边准备好的蜜饯，忍不住低声咕哝。

　　不过程青豫已经听不到了，他喝下药，整个人舒畅了一些，坐了一会儿就准备站起来。乔绮灵一把拦住他：“你要干什么！？”

　　“见景姣。”

　　乔绮灵真是无语了：“你……你现在这个样子怎么动弹！？你等着！我这就去找她！”

　　程青豫也晓得自己的情况容不得任性，想了想，还是坐了回去。

　　现在也算是把人给劝住了，乔绮灵送了好大一口气，转身跑出去寻找景姣。

　　景姣果然还没睡，好像是一早就预料好的，在这里等着程青豫想通。

　　“让他等下，我马上就过去。他的药喝了吗！？”

　　景姣神色自如，并不代表乔绮灵也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她有些心虚的帮她整理书桌：“那个……还是让我来吧……你先过去……”

　　景姣看了她一眼，可是乔绮灵根本不敢与她对视，飞快的低下头去整理：“那个……白天的事情……”

　　“我过去了，已经不早了，你整理完了也早些休息吧。”景姣没有给她过多解释的时间，转身就出了书房。

　　乔绮灵的道歉之语被堵了回来，只觉得好气又好笑：“什么嘛！臭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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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见到程青豫，景姣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少年其实比她想的还要坚强许多。

　　他衣着单薄的坐在床边，身形看起来很是颓废，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神智，甚至在景姣进来的第一时间，他就已经发现了她。

　　“你来了。”

　　“嗯。”景家坐下：“我原以为你要好几日才能缓过来的，没想到短短一日，你似乎就已经想明白了。”

　　程青豫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握，闻言竟然还有力气轻笑：“我这个人最见不得别人为了安慰朋友，把自己的伤心事挖出来分享。”

　　景姣了然，并没有深究什么，而是单刀直入：“你来找我，想必是要说正经事了，说吧，我在听着。”

　　程青豫的确是来说正经事的，他微微蹙起眉头，想了好久才缓缓开口：“你这么聪明，应该知道要说的是什么。我找的是你，你也应该了解各种关系。”

　　这一次景姣沉默着没有说话。

　　“虽然从小到大我都没怎么关心过家中的事情，但是并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程家的名声，你们也听过，程家一家都是仁商，西北高善积不在话下，这么多年来从未与人结怨，即便是有什么误会，以我父母的为人，当即就会寻了人来说个清楚。”

　　景姣并不反对：“是，程家的确是乐善好施，口碑极高。”

　　程青豫继续道：“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么多年，程家只有一个变数……”

　　只有一个变数……

　　那就是……芸娘。

　　“芸娘的身份，你已经说过，若不是当日你告诉我芸娘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处境之中，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她身上到底背负着什么。今日我想了很多，也反思了很久，有些事情，我觉得不可能，但是想来想去，我又觉得不会再有另外一种可能！”

　　景姣的眼神一变：“什么意思！？”

　　程青豫的眼神有些悠远：“我总有一种感觉，这件事情是和芸娘有关。就这么跟你说，芸娘在程家的时候，是一种……一种安排……这种安排，或许是为了计划什么，或许是一局棋当中的其中一步。虽然只是小小一颗子，却不能疏忽。可是……”

　　景姣的神色一变，连带着语气也变了：“你的意思是，我让芸娘和叶婺金蝉脱壳，脱离了被安排好的这个棋局，一切……就发生了变化！？”

　　程青豫并不反对，甚至补充完整：“或许说，是原先的一种既定的平衡，被打破了……”

　　打破平衡！？

　　景姣的手无意识的握在一起。

　　“芸娘是被有意安排在这里，为了一个目的，即便她不愿意，也要为这个目的继续坚守着，可是芸娘不在了，这个目的达不到了，程家不可以没有她在这里，如果没有了……程家也要跟着消失……”

　　程家……也要跟着消失……

　　那一瞬间，景姣觉得背脊有些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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