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毒手
五十年前的楚国和五十年后的楚国,虽然外貌上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是总有那么些地方始终不会变,沈筠曾经带她游历过许多地方,阳城也在其中,她记得福云寺山下有一片林子十分的隐秘,从城南过去,用走的差不多半个时辰。只不过眼下这个男孩身上有伤,等到两人抵达安全的地方时,走了将近一个时辰。
男孩终于体力不支倒地,大口大口的喘气。景姣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扫了扫周围,就地停了下来。
她带来的篮子里有面粉和打火石,还有一些简单的调料,男孩倒在一边,看着景姣在地上画了个圈,四处找来一些干柴,三两下就搭起一个火堆。面粉打了鸡蛋活水,肉馅是现成的,和面发面一套功夫下来,又是不少时间。
可是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景姣神情认真,手法很是流利,等到她将肉馅包进面皮,两三下一捏就是一只元宝的时候,男孩的眼神中有了不一样的神色。
二十只元宝被整齐的摆放在了篮子里,景姣把调料摆在面前,用树枝穿起元宝,一边往上面刷油撒作料,一边远距离慢火烤。
男孩已经坐了起来,他身上还披着景姣的外套,两个人都没有说话,差不多烤了一刻钟,景姣把金黄色的元宝抵到男孩面前:“好久没做了,尝尝。”
男孩不动,一脸警惕的看着她。
景姣轻笑一声,收回手自己吃了起来,酥脆金黄的外皮在慢火烧烤之下,口感十足,鲜嫩的肉汁随着咬裂流了一些出来,香味宛若猛兽一般蜂拥而出!
“还行。”景姣自言自语,三两下吃完了一个。
男孩无声的咽了咽口水。
景姣又烤了一个,这一次递给他,他只是犹豫了片刻便飞快的接过,一口吃掉!慢慢的汁水与香味,他一丝一毫都没有放过。
景姣很诧异:“不烫啊?”
男孩已经是一头饿狼,吃了这一颗,他直勾勾的盯着篮子里的生面,扑上去就想吃。景姣眼疾手快,抬脚把他踹了回去!
男孩哪里有这个防备?一屁股坐在地上,茫然的看着景姣。
景姣不紧不慢的拿出好几个,穿了一串来烤,她看着火堆,黑眸中火光闪烁:“只有畜生才会茹毛饮血,给我坐好了。”
男孩定定的看了景姣一眼,开始舔自己的手指,眼光时不时的望向那串元宝。
“几岁了?”
男孩:“……”
“哪里人?”
依旧没有回答。
景姣动作一顿,看了他一眼,男孩的注意力全都在食物上。她索性什么都不再问,只管烤,烤好了全都给他吃。结果他似乎是等不及了,自己也来烤,可是自己烤出来的,吃了一口竟然全吐了。
他心虚的抬头望向景姣,却撞上了她异常的神色。
男孩不知道的是,这样的场景对于景姣是何其熟悉。
七十年前,楚国闹了饥荒,她被父母遗弃,流落街头,几乎快要饿死的时候,她觉得这一刻哪怕是人肉自己也能吃得下去。
然后沈筠出现了,他穿着粗布衣裳,但是整洁妥帖,也是坐在林子里给她烤元宝饺子吃,她一口接一口,几乎要连自己的舌头都吃下去,沈筠不紧不慢的烤,她不耐烦了,自己也跟着烤,结果烤的半生不熟,吃了一口全吐了!
那时候,她自己也惊呆了。分明前一刻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吃下去,可是后一刻她就被沈筠喂刁嘴了,只因为那个味道独一无二,谁都无法效仿!
沈筠温和的笑脸慢慢的变得模糊,景姣只觉得眼前一暗,再想认真去看的时候,只看到一团火光,而火光边上,是一个漂亮的男孩稚气的脸。
景姣站起身,拍拍衣裳:“吃饱了就快走吧。”
男孩没有追随,也没有纠缠,他只是坐在那里目不转睛的看着景姣,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这片林子。
随手救一个人这件事情景姣并没有放在心上,那个孩子会去什么地方那个,也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她唯一要考虑的,是怎么将面前这个大半夜不会自己房间的小祖宗收拾掉。
白天里两人不便来往,以至于景芸总是晚上偷偷过来和她说几句话,今天她也照旧说个不停,例如陈氏的严厉,杨氏的刁难,以及明日即将来家中做客的韩表哥。
景姣对前面的事情都不胜其烦,只管让她小声的说,等到听见“韩表哥”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动作终于顿了顿,道:“什么韩表哥?”
景芸有点讶异:“你不记得韩表哥了吗?”
她说了这么多,景姣都兴趣缺缺的样子,却唯独对韩表哥有兴趣,景芸来劲儿了,捡着自己知道的说了不少。
陈氏出身大户人家,族中人非富即贵,不少都是朝中重臣的幕僚,根基很深,陈氏嫁给景滕,实属下嫁。而所谓的韩表哥,就是陈氏那边的远房侄子。韩家从前和陈家是根本不能比的,可是近几年韩家渐渐做大,还与深得隆.宠.的薛家有了生意往来,也算是入了陈家的眼。
明日要来的,是韩家的三少爷,韩峻。韩峻自小喜欢到处游历,这一次听说也是顺路到了阳城,要拜会一下姨母一家。
“韩家……”景姣似乎有些失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景芸说了半天都没有听到景姣的回应,忍不住伸手在她面前挥挥:“你怎么了?”
景姣的眼神一动:“你说的韩家,往前数五十年的当家叫什么名字?”
景芸被问蒙了,这个她当真不知道。
景姣大概看出来景芸知道的也不多,想来也对,她一个深闺小姑娘,哪里有那么多的心思来分析这些复杂的人物关系?
只是……景姣不由得伸手抚了抚额头。她终究是死过一次的,死前的孟澜,一心只为报仇,心中除了报仇再无其他,以至于如今重见天日,重新触碰到这世间万物的时候,前尘往事竟然都像是蒙了一层淡淡的薄纱,想要揭开这层薄纱,无法用手,而是要等到一个合适的时候,来一阵恰到好处的风,将这层薄纱吹开……
“你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景芸有些担心的看着她。
“你吵得我头疼,回去吧。”景姣单手把她推了出去,爽快关门,景芸不死心的扒拉着窗户:“你、你总不至于被我过了病气吧。”
景姣连窗户都关上了:“很有可能。”
景芸碰了个闭门羹,摸摸鼻子悄悄的回房间了,走的时候还不忘记加一句:“那你记得加衣服……多喝热水……”
景姣一点也不困,她铺好纸提起笔,动作从容的在纸上勾画着,可是没画几笔,脑袋忽然一阵剧痛,手里的笔啪的一声掉在桌上,景姣捂着头,冷笑了出来……
第二天一早陈氏就起来了,韩峻今日要上门拜访,她身为主母,自然要把招待客人的事宜都准备好。只是在准备房间的事情上,就遇到了一些阻碍。
杨氏也起了个早,带着女儿景慧过来请安,顺势就说到了厢房的事情。
“老爷告诉我说府中有客人来,他近些日子忙着万福楼的事情,没法子顾着家里,看姐姐脸色不好,也不晓得是不是累着了,所以让妹妹帮衬着些,妹妹昨天就将蹄花苑的厢房收拾出来了。如今正是春暖花开之际,还未到炎炎夏日,蹄花苑的景色最好,适合客人下榻。”
陈氏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来。
蹄花苑靠近杨氏的院子,她心里有什么花花肠子,陈氏心里清楚得很。若不是这些年杨家的人成了景腾的得力助手,又哪里有杨氏说话的份儿?现在还顺杆儿爬想要沾染主母的位置,吃相也过于难看了。
景芸过来给母亲请安,她昨天晚上跑去找景姣,风寒果然又加重了。陈氏原本是想要把韩峻安排的离景芸近一些,现在景芸这样,正好被杨氏找了话茬:“我说姐姐为何脸色不好,原来是照顾阿芸累着了,这样一来姐姐就更加不用担心招待之事了,妹妹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陈氏看了杨氏一眼,杨氏理着发间的珠花,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我哥哥之前还说刚刚寻到了一味新的食材,正好可用来给万福楼做新的菜式,这次正好招待客人,也体现了咱们的一个诚意,姐姐说好不好?”
陈氏出身大户,下嫁景滕,可如今她却还不如一个杨氏来得有用。她冷笑一下,仿佛是松了口:“既然你都想好了,那便继续准备吧。”
杨氏从一开始就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此番更是笑容深邃:“好,就让妹妹来。”
杨氏离开之后,景姣过来请安。对于她来请安这件事情,陈氏有些意外。虽然景姣过继到她的名下,但是府中人都知道,陈氏从来都当做景姣不存在,待遇也是不冷不热,若不是有景滕把她捧在手里,只怕早就被陈氏赶出家门了。
“母亲。”
陈氏把景芸拉倒自己身边坐下,让宋嬷嬷送了药过来监督景芸喝下去。对于景姣的请安虽然意外,但依旧冷漠:“你来给我请安,真是难得啊。”
景姣的确不是单纯的来请安的,她是来请辞的。
准确来说,她想要去福云寺小住一段时间。
景芸有些激动,差点就暴露了,最后还是忍住,一副好奇样子说道:“去福云寺做什么呀?”
景姣低垂着眼,淡淡道:“女儿已经休息了一个月,可是落水之后似乎落下了头痛的病根,如今家中来了贵客,女儿不好以病容失礼于人,恰逢福云寺开坛讲经,又是佛家福地,女儿想要去小住两天。”
其实说到底,陈氏也不会愿意景姣多出面,想也没想就同意了。景姣动作快,用完早膳就收拾收拾准备出门了,连景滕都没来得及告诉一声,在马房套了马车,款着包袱,头也不回的奔向了福云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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