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凛元在承乾殿外等候召见，他知道自己的母妃可能是被冤杀已有几个月，此次是这几个月来父皇第一次召见他，当然若是他们之间还有父子之情的话。

　　能做到大内太监总管，李德广自然是个聪明人，但做奴才的，其实最聪明的地方，乃是知而不闻，晓而不言，一切由自个的主子做主，方是长久之计，他知道此刻肃王殿下已在外头候了好一会儿，皇帝没有召见，并不代表忘记。

　　自从皇后回来后，天武帝便再没有碰过往日里细细描摹的那些先皇后画卷，当然现在他的素娘坚持自己只是静心居士，他摆摆手：“叫他进来！”

　　李德广在皇帝面前素来是个躬身垂首的模样，但眼风儿片刻都不离自个的主子，这是几十年的侍候，实打实的历练出来的，他轻声的应诺了一声，迈着轻而快的步子往外头去。

　　皇室血脉，自打略略懂事起，行止坐卧便有专人教养，萧凛元负手而立，脊背挺的笔直，禁宫的红墙绿瓦倒成了陪衬。他对李德广略点了点头进了殿，在入殿门的一瞬，垂眸看了一眼腰间直坠的玉佩，那是一块上好的赤玉，包了那玉的结儿挺古朴。

　　紧跟在肃王殿下身侧的李德广脚步微顿了顿，肃王殿下方才，是在笑？

　　萧凛元站在殿中央，承乾殿的地砖泛着青幽幽的光，许久之前的冬日，他满心愤懑的跪在地上，那凉意到今日都记得，他的目光平静的落在地上，知道大辰的一国之主，他的父皇在看着他，那目光是揣度还是懊悔，或者带了些愧疚，他不是很在乎了。

　　“你恨朕？”帝王号称真龙天子，可天之子，其实也不过是肉体凡胎，天武帝心绪复杂的问。他有好长时间没有仔细的，用最平常的心去瞧这个自己昔日最宠爱的儿子了，肃王比往日沉静，但更像宝刃入鞘，锋锐暗藏，若是凡俗父子，有这样一个儿子，在列祖列宗前绝对挺的起腰板儿。

　　“父皇既是君亦是父，君当敬之，父当爱之，儿臣不敢对父皇有非敬非爱之心。”萧凛元道，当对一个人收敛起所有的期待与信任，便是说些瞎话，竟还还能抽出一缕心神来润笔，他想这样毕竟安全的多，如今敬爱之心，非是不能，而是不敢。

　　“皇后的事，你知道多少？”天武帝转而问道。

　　“王妃心思单纯，儿臣瞧着不对，追问了许多，知道一些。”萧凛元回答道。

　　“知道一些？”天武帝哼了一声：“王妃与你感情甚笃，镇国公的事，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王妃贤良淑德。镇国公世代守卫大辰，通敌叛国之事，许另有隐情。”萧凛元回答道，其实他的人在四个月前便找到了舅舅赵玉典，慕青的身世也是那个时候知道的，端王既然能用此消息威胁镇国公，自然不忘在临别之际，将这要命的把柄告诉自己的好友赵玉典。皇后事发之后，他曾夜探镇国公府，英雄了一辈子的镇国公那夜红了眼，唯一的要求便是让他照顾好慕青，他不会食言。

　　镇国公府满门忠烈，若真有与通敌叛国沾上一星半点的，约莫只有偷娶敌国郡主一事，二十年前辰楚一场大战惨烈无比，彼此皆元气大伤，此后命悬一线的主帅遇到救命的美人，原是一场最美的邂逅，但不想二十年后成为伤人的刀剑。

　　“肃王妃的母亲，金甲卫已证实乃是大楚先帝的嫡亲妹妹。”皇后既归，玉贵妃虽曾有伤害皇后之举，但未铸成大错却承受大难乃是事实，天武帝如今正视起肃王这个儿子，连带着对玉贵妃之事的愧疚，萧凛元娶了有敌国血脉的正妃，这一点便不那么好看起来。

　　对自己父皇提起的此事，萧凛元恰到好处的表示了惊愕与不可置信，甚至将之后的勉强恢复平静以及犹疑后对自家王妃的维护一条龙的表现了出来。

　　李德广垂了眸子安静的站在一旁，若是有需要，这个胖太监自己随时可以化身人肉柱子一般的存在，殿内皇家两父子的谈话他决不会泄露出一星半点，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听进耳朵。

　　李德广暗道，皇后好生生的回来，皇帝对肃王妃便没有了先前那般看重，倒是对肃王这个儿子重拾了器重之心，两相对比，肃王妃的血统是致命伤。二十年过去，休养生息的辰楚两国已成剑拔弩张之势，两国会盟之期眼看便到，楚国新皇登基几载，不是寻常人，而大辰继承人的问题朝臣近年屡屡有人提起，皇上若是选择了肃王，李德广悄无声息的看了一眼大殿中玉树一般的肃王，这位心有丘壑，气度不凡，若真有一日，想到此他对那个长相清丽，对谁人都笑的生机勃勃的肃王妃由衷的生了些同情，未来的皇后，那是要母仪天下的，若生下有敌国血脉的皇子，再传上几代，坐江山的是谁的后人怕要有些说不清了。

　　萧凛元出承乾殿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夏日最是天高云阔，今日更是碧空如洗，他在飞鸾殿自个母妃昔日的寝殿中坐了许久，只觉他的心像这高阔的天一般，空的很，也寂寥的很。再精雕玉砌的宫室，没了人气的滋养，颓败很快便显了出来，还不到一年的光景，他的心便冷硬了许多，此刻抚过显旧气的窗棂，低声道：“母妃，孩儿对不起你。”为镇国公求了情，作为代价，皇帝对玉贵妃的愧疚已然填补在了此处，此后他不能再光明正大的追查到底是谁将父皇的怒火引上自己母妃身的事了。

　　荣华殿

　　跟着伺候自家王妃的念夏觉得自己又开了一回眼，她现在有点相信文秀时常说的，王妃还在闺中的时候的的确确是很贤雅文静的，譬如现在。

　　慕青跳脱是在前世养成的，活再底层本就辛苦，若是再不能自己找些乐子，那简直就是压抑了。但再活泼，她在一个人面前也会不由自主的文静下来，那个人便是她前世的师父，今生的姑姑杨素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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