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风瑟瑟吹拂,有人船头浅睡。
宴方迷迷糊糊不甚清醒,似乎有人在耳边轻唤,“曼华?曼华?”
唔……曼华是谁?
随着轻唤,似乎将她拽入了深沉阴暗的空间,那语声渐渐淡去,神思渐渐恍惚,只剩空茫……
转眼,意识便陷入了一片绯红,脚下似乎是妖异红艳的花海,视线里茫茫全是红色。
她麻木的往前行走,稍有停顿便会陷足其中,混沌中她喃喃自问,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为了什么而问?为什么这样问?这样……是在问谁?
一连串的问题浮现在脑中,她自己却无法解答,恍惚间觉得此刻如同梦魇……却挣脱不得,只能沉沦……
身体疲累,视线中渐渐地模糊了色块,分不清脚下的红——究竟是花,还是血……
在她几欲倒下不再挣扎之际——
前方乍然出现一线光明!一个人站在光明的尽头,被光明包围吞噬,只剩一个挺拔的背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却不容怀疑不容忽视的存在着。身体不受意识控制拔足拼命往前跑去,似乎那是黑暗中唯一的希望。
不知道跑了多久,似乎几天,似乎几年,一成不变的景物中感受不到时光的流动,只有身体的疲累说明时间的存在,男子还是负手站在尽头,没有察觉到这边的异动,只抬头望向远方。
她依旧不停地往前狂奔,脚步却越来越慢,身子越来越沉,终于被绯红淹没了膝盖。
男子似有所感半回过身,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向她伸出手来。
那是救赎……
她不知道怎么会冒出这样的想法。
视线中唯独玄色的衣袖下骨节分明匀称的手伸在半空中,那么清晰,那么的诱人,那黑暗中唯一的希望,让人愿化身飞蛾,去扑火。
他就是那团火,诱人心甘情愿焚身烈焰,自蹈灭亡。
似乎忘记了言语的使用,只不停地催动身体前进,眼看就要触及到那双令人渴求的手……
突然——另一双手从身后递上去紧紧握住了那双手,恍惚间抬头,陌生的样貌又恍然是熟悉?男子似乎没看到血泊中挣扎的她,用力握紧了那双手。
有人从身后缓缓走来,赫然一身白色的纱裙,从眼前的血泊中缓缓滑过,不染尘埃,然而那鲜血转眼化作妖异的藤蔓顺着衣摆纠缠往上,形成复杂的纹路,直到爬满整件衣裙。
两人携手,背影成双,渐渐远走……
心好痛……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生出这样的感觉。
恍惚间,似乎蓦然看到了谁的双眼在眼前闪现,熟悉而陌生,冰冷异常。是谁口中吐出冰凉的话语,句句敲心。
“曼华,让我看看,是不是每次你陨落之时,罗曼都会来救你。”
布景一阵扭曲,变成了晚霞海岸,海风阵阵。
耳边是嗡鸣的枪响,转眼是鱼沉歌俏丽的面容僵硬的一刻,胸前绽开大朵的血花,她似乎还带着灿然的微笑,口型蠕动着却没有声音。
东方雁能读出来,出口却是‘雁儿,别那么容易死……’。
她惶恐,惶恐间努力强迫自己偏移了视线!
回过身另一边也转变成了黑暗的暗室,小白捂着胸口靠在墙角勉强的喘息,抬手也是触目的血红,‘东方雁,活、下、去……’。
她一颤,眼前一黑。
似乎丧失了一切感觉,仿佛被黑暗束缚,空气沉滞凝实,令人动弹不得……
只能默默无声的观看,像是一场无稽的默片。你明知道后续如何发展,无法挽回,那感觉,令人绝望……
似乎有人轻声叹息,‘你的诞生似乎就是为了召来不幸呢,如果你消失就好了。曼华……你消失,就、好、了……’。
黑暗开始动摇,天际划开一道裂缝,一线光明透进来打在身上,什么在用力的拉扯,意识与身体在拉锯,身体不受控制的东摇西摆,像在无边的波涛中沉浮。
“小宴!小宴!你怎么了?你醒醒?小宴!!”
视线渐渐适应了光亮,入眼的是崖壁上晶莹雪亮的白色莲花,一线天光从崖顶洒下,照亮了半片黑暗,朦胧,妖魅……
似乎禁锢消弭,身体恢复了支配,下意识的抬手,竟被一双温暖的手握住,温暖在掌心来不及感受,便往下一滑到了脉腕?她一惊,还没从梦魇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的反扣那手,她茫然抬头,却撞进一双惊愕的眼眸,眸色深处,似乎有淡淡的担忧……
五感渐渐恢复,水声在耳畔轰鸣响起,手上温热的触感渐渐清晰,鼻尖是龙涎香的淡雅,眼中探究的找寻这双眼睛的主人,像……像谁呢?
像——天边尽头的男子……
他叫什么来的?罗?罗?罗……
手腕再被扣住,有人置气,用力的扯着她手臂将她拉起!
被动的扯坐而起才反应过来,方才是枕在司马玄的膝上,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膝上的衣袍都被压出了深深地褶皱。
宴方一手想要扶额,才感到被谁死死的扣住,半分动弹不得。
“我叫你不要上来你不听,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耳边有人恼怒的低喝,脑中一时嗡鸣反应不来,只茫然的看着眼前愤怒的眼,再无辜的看看自己被扣住的手……
茫然间她在想,孟旋生气了?她……做错了什么吗?
再回神,低头。一愣……扣住自己脉腕的手是宴旋,而自己手中下意识扣住的手似乎是……
司马玄被她扯得前倾,却不动怒,只神色无奈的开口:“小宴,可以放开我了吧。”
宴方混沌的意识初醒,连忙丢开他手腕,像是害怕放晚了一分就会发生什么一般。宴旋也适时地放开了她手腕,手臂获得了自由,她一手抵住额头强自按耐着头疼开口,“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傅青松挠挠头,也是一脸讪讪,“刚才好像撞到什么了,船颤得很厉害,玄想起你这里也不安全过来拉你,结果船一颤把他也带倒了,你在他怀里睡了……恩,一刻钟了……”他神色古怪,“你怎么了?刚才怎么叫你都叫不醒,吓我们一跳!”
她一愣,尚不知如何回答。
司马玄看了看她一脸茫然,为她解围转移话题,却笑噱她,“你嘟嘟囔囔喊谁呢?做噩梦了?”
鹂儿从船舱里走出来,轻声问:“怎么?公子又做噩梦了?”
“怎么是又?小宴经常做噩梦?”有人疑惑。
鹂儿做出了思考的神情,半晌开口:“几乎每天吧,我从没见她睡好过,从出生开始?”
傅青松露出惊讶神色,“从出生?从出生到现在?”
“恩,我第一次见到小……小宴公子就是才出生吧。”没人注意那一顿,鹂儿打个哈哈忽略过去,又露出了回忆的神色,“公子从小就睡不好,什么法子都没用。”
宴旋神色探究的看着她,“医书上有这种先例,是邪气侵体?”眼底一丝歉疚一闪而过,不见踪影。
司马玄也开口,“没用凝神香吗?怎么会这样。”
“什么香都用过……都没用……”鹂儿弱弱答到。
那边激烈的讨论着这个话题。
宴方适才反应过来,一扶额头,“别听她瞎说,哪有这么严重。”
一边努力的撑着身子站起来,却恍然回神发现身子酸软像是被马车碾压过一般,连站起来都要耗费好大的力气。
宴旋蹙眉看着她,刚要伸手……
她勉强扶着栏杆站起来,却又是一身冷汗涔涔浸透衣衫。重重一声喘息呼出,她眼前有些模糊,此刻分外难受,江风一吹,浑身冰凉……
有一双手温柔的扶过她,赫然是盛英公主赫连朦?
宴方疑惑的偏偏头,微微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赫连公主不必如此,我还好。”
有强光一晃,转眼,晚霞乍然闯进视线,一片金辉晃得人眼花。
上方青扇掌着轮盘探出头来呼喊,“哎哎,几位小心啊,快到峡口了,快抓住船舷啊。”
船身突然起了剧烈的震荡,几人连忙抓住船舷,赫连朦却因为双手扶着宴方没办法腾开,只能紧紧抓住她手臂,远远司马玄眼底探究的神色一闪……
原来是到了出峡的峡口,眼看水流到此突然湍急起来顺着地势差距轰隆作响汹涌而下,水势几乎超越了以往所有时候,溅起来的水花几乎就溅到了宴方脸颊上,微微的凉。
轩辕酌站在另一边,一手扶住栏杆整好以暇姿态近乎肆意的笑。
遥遥隔着甲板大喊,似乎全是快意,“哈,这样游江也别有一番风趣啊!”又似乎一惊,猛然大呼:“诶?朦……公主,小心啊!”细微的停顿,他神色一闪。古怪神色一闪而过,转眼便成了饶有兴味的姿态。
众人忙着稳住身子也没注意,只有司马玄神色一顿,往这边看了看。
那边却似乎只听见:“啊!”
一声惊慌的尖叫,顿时被轰隆水声堙没,来不及寻找踪迹。
转眼赫连朦半个身子都探到了船舷外,几乎就要翻落下去。
宴方下意识扣住她纤腰急忙往回一带,却似乎后继无力难以坚持。忽然赫连朦借力反身一扭!转眼和宴方调转了位置,她将宴方压在船舷上,紧紧扣住。
从外边看来却像赫连朦是扑在宴方怀里。
船在湍急的波涛中颠簸震荡,人在甲板上艰难的保持着平衡,剧烈的震荡久久不停。
四面似乎突然寂静下来,几人在剧烈的颠簸中东倒西歪不知不觉远离了两人,赫连朦几乎是趴在他身上这样一个姿势,一手扣住他衣领,近乎是暧昧的凑到宴方耳边,神色却全然是寒意。
她甚至能感觉赫连朦的温热的气息喷薄在脸颊上,耳边的话语在轰鸣水声中朦朦胧胧,“曼华,你真是阴魂不散。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船一颤,似乎女子娇弱不胜的再往前一揉,几乎整个撞进宴方怀中。怀中有人勾唇一笑,赫然是森然的弧度,“这次,没这么好运了。”
宴方本就混沌的意识只模模糊糊捕捉到,‘华’、‘找到’、‘好运’几个字,就被身前大力一捺,她感觉到危险和杀机,蓦然间来不及反应,下意识把身前之人揪起用力一推。
似乎有人惊呼,说时迟那时快,从救人到落水,不过一霎之间……
她来不及听见那仓皇的呼喊出自谁口,几乎是同时,轰鸣声便在耳边响起,猛然撞进了思绪,又乍然陷入了茫然之中……
水……无孔不入的钻进鼻腔口齿,耳边是汩汩水声,却似乎在下一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感觉,只剩迷茫,只剩安静,只剩安宁。
水下淡淡的金色依稀能看出是晚霞的颜色,似乎世界突然变得静谧和安详,她顺着水波不受控制的漂浮,完全感受不到身体的痛苦,反而微微的泛起了温暖的热流,更像是回到了母亲的怀抱,她下意识贪恋,意识却在抗拒……
水中的暗礁从眼前略过,似乎恍如昨日冰花朵朵,孟旋相陪?这暗礁便自眼前划过?那时……这礁石似乎还在水面?那姿态造型,恍然间分外清晰。
脑中依稀忆起两年前……这水,怎么突然这么大?
意识渐渐被淡蓝和浅金色侵蚀,再糅合在一起形成斑斓色块,颜色渐渐沉寂融合,终于慢慢的陷入了黑暗,似乎混沌中从背后袭来一阵剧痛,哪里微微的血腥味弥漫在鼻息口齿间。
晃眼似乎有人急速靠近,她看不清……只觉得此情此景,分外熟悉……
有人在水中抡住她往怀里一带,大力扯得身体一阵剧痛却没有一丝力气用来反抗,终于顺着水流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恍惚间,这怀抱,似乎等了千年……也许万年……
意识模糊的半睁开眼,映眼是深邃的眼眸,像是回到了梦中……有人眼眸幽深,淡望远方……
说像,却不同梦中那般可望不可及,那身影仿佛一伸手就可以探入囊中,哪里微微的痒,似乎有无限的诱惑在心头拿着羽毛刷轻轻扫过,难耐的酥麻。
似乎有人听到了她的心声,黑眸渐渐地逼近几乎近在咫尺,隔着水能感受到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扫动。
渐渐轻柔温暖的贴上她的面颊,哪里微微的一颤,恍若过电……
胸腔中似乎终于获得了稀薄的空气,她开始急促的喘息,似乎有人扶住后脑更深的侵入。她下意识不想反抗,任由混沌的意识渐渐沉沦,陷入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
黑暗中撕裂般的疼痛似乎回到了感官,连抬手都是那么的困难,眼皮沉重到连颤动都难以做到,似乎有清凉的液体顺着唇角滑下直到颈间,耳边似乎有人微微恼怒的咒骂,转眼又被堵住了呼吸……
一片黑暗中,她难以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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