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萧玉枝就来了澄溪院,将先前御赐之物都带了过来。披了件红刻丝镶灰鼠皮的斗篷,里面是身柿子红撒金纹荔色滚边袄,落落大方的模样,她朝着萧鱼说道:“东西我都物归原主了,这是单子,若是六妹妹不放心,可一一核对。”
说着让丫鬟将单子递给了萧鱼。
萧鱼并不在意这些,可如今那新帝要娶的人是她,这些东西她也不好说就这么送给萧玉枝了。便是她不喜欢,还是要放在澄溪院。
春晓接了单子过来,萧鱼没看,只瞧着眼前萧玉枝的模样,知晓肯定是她三婶婶好好开导她了一番。萧鱼虽不大喜欢萧玉枝,但是在这件事情上,也觉得萧玉枝实在是倒霉,谁能想到,那乡野出来的男子,如此不在意世俗,放着好好的未出阁的姑娘不娶,偏偏要娶她这个新寡。
当真是只有田埂间的庄稼汉才如此的不拘世俗。
萧鱼说道:“不必了,我自然信得过五姐姐。”
萧玉枝心里恼得不行,可偏偏不能发作,只听着母亲的话,又低低的说了一句:“恭喜六妹妹了……”那样俊美年轻有为的帝王,居然要娶她。
这句恭喜,实在是不情不愿。
现下萧鱼根本没有功夫与萧玉枝纠缠什么,她既主动将这御赐之物送了过来,还道了喜,以她的性子,能做到这般地步,委实不易了。
萧玉枝本就不想过来看萧鱼,她最不喜欢看到萧鱼得意的样子了,可母亲要她来,她不得不来,如今东西送到了,该说的话也说了,萧玉枝就耷拉着脸离开了。
人都走了,萧鱼静静的坐在绸榻上,眉头轻轻的蹙了蹙。
元嬷嬷知晓她为何发愁,若是如赵煜这等风姿清雅的儒雅男子,又与她家姑娘是青梅竹马的表兄妹,自是良配,可眼下这新帝乃是出身卑贱的乡野莽汉,粗糙不堪,虽有九五之尊的身份,又如何能入得了她家姑娘的眼?
而且身份又摆在那儿,若进了宫,少不得卑躬屈膝的委曲求全。
元嬷嬷小声安慰道:“国公爷说有法子,那定然能想到万全之策的,姑娘且放心。”
旁的事情她暂且可以放心,便是当时被困皇宫,她也知晓父亲一定能救她出去。可今日这桩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不可能让那薛贼收回圣旨的。既是新帝,本就是立威的时刻,若是连圣旨都不作数,那如何巩固皇权?
可若是抗旨……
萧鱼的眼睫轻轻颤了颤。
她可是听说过,先前那些不服新帝的大魏忠臣,是如何的凄惨下场。
……
今日何朝恩一走,整个长房都安安静静,没有半分喜色。萧淮愁眉深锁,正在想办法,而萧起州却是忍不住说:“那薛贼当我们年年是什么,说娶就娶?年年是我的亲妹妹,我是不能看着她往火坑里跳的,这皇后年年不能当,若是那薛贼强迫,大不了鱼死网破!”
唐氏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劝他:“夫君莫要冲动。”
唐氏也喜欢萧鱼这个小姑子,若是没有腹中这个孩子,她便是与萧起州一道去死,也是心甘情愿的。只是如今腹中有了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她心里自是有些动摇的。若是有两全之策就好了。
萧淮淡淡道:“好了,此事我自有主意,你们先回去吧。”
萧起州心中忿忿,却也明白父亲对妹妹的疼爱,也是不可能看着她受委屈的。他一向听父亲的话,便也没有在多说,领着妻子唐氏就离开了。
屋里只剩下萧淮和罗氏,罗氏静静的站在萧淮的身侧,见他的茶水凉了,便欲替他换杯热的。她伸手时,萧淮开口说:“……我准备明日就将年年送出晋城。”
罗氏虽是妇道人家,却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她并没有太惊讶,继续端起茶盏,说道:“不管国公爷做什么决定,妾身都会支持国公爷的。”
……
“父亲的意思是……”萧鱼没想到父亲这么快便决定了,她抬头望向父亲,睁大眼睛说,“可是我若是走了,你们怎么办?不如我们一起……“
“年年。”
萧淮叫了她一声,慢慢的说:“我答应过你母亲,会一辈子护着你。”
她母亲病逝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因她刚出生时就病弱,好几回差点就活不了了,后来磕磕绊绊的长大,总算不再那么病弱,更是宠爱得不得了。
萧鱼一张白皙小脸紧紧拧着。
而后便听父亲说道:“今日你收拾收拾东西,将元嬷嬷和你那两个丫鬟带上,路上也好照顾你。明日一早,父亲便会安排马车送你们出城……”
又和她说了卫樘之事。
“……这些年,卫樘虽从未回过晋城,可私下与父亲有书信往来,父亲会送你去范阳,日后卫樘会护着你。至于以后,你嫁他自然最好,若是不愿意,他便是你的亲兄长,你无须委屈自己。”
萧淮信得过卫樘的人品,从小在自己膝下长大的孩子,品行如何,对他女儿如何,他都是知根知底的。
最后萧淮说道:“年年,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再回晋城了。”
等萧淮走后,萧鱼就木木的站在原地,不知道该做什么。元嬷嬷与春晓春茗,知自家姑娘心里乱,也不好上前打扰,只依着国公爷的意思,去收拾东西,准备明早动身。
一整晚,萧鱼都没怎么睡好,直到次日卯时未到便起了床。
元嬷嬷伺候她穿戴,将带有兜帽的斗篷替她系上。
萧鱼看着元嬷嬷动作麻利的忙活,便问:“父亲可是起来了?”
元嬷嬷点头:“国公爷那边的小厮传话,国公爷一早就起来了,马车也都准备好了,就等着姑娘出门。”
今日萧鱼是以去城外元华寺上香为由出门的,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而且也没有人敢得罪护国公府,查萧家人的马车。
收拾好之后,萧鱼去了前院。
天色还很早。远远的,看到父亲站在那儿。他穿了一件菖菖蒲纹圆领直裰,沉稳内敛,如山岳挺拔。旁边是一辆平头黑漆马车,而那驾车的车夫,是父亲最信任的手下。
竟让他送护送自己……萧鱼恍惚的看了一会儿,见父亲抬头朝着这边看了过了,她这才走了过去。
萧淮看着面前的女儿,说道:“情况特殊,只有父亲一人来送你了。”
萧鱼的泪一下子涌了出来,扑进了他的怀里:“父亲。”
萧淮亦是揪心,他一直以为自己有足够的能力守护自己的儿女,可到了如今,总是有他也无能为力的事情。萧淮用手轻轻抚了抚女儿的背,柔声道:“好了,不哭了。”
他低下头,用粗糙的指腹擦了擦她的眼泪,沉默着没有说话。
然后抬手替她将斗篷的兜帽带上,遮住寒风,这便送萧鱼上了马车。
萧淮并不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见女儿不舍,自是狠心让车夫驾车离去。
他站在门外,看着马车渐渐远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忽然反应过来,骑上马,朝着马车远去的方向追去。
萧淮驾马到了城楼之上。
他站在上头,吹着凛冽寒风,直到亲眼看着马车顺利出了城门。
在城楼上看了好一会儿,萧淮才重新回到了护国公府。
到了门口,萧淮还未下马车,便见有一人影立在那儿。
正是罗氏。
罗氏过去萧淮的马儿身边,看着他翻身下马,便吩咐身侧的小厮将马儿领走。她眉目温顺得体,体贴的说:“国公爷还未用早膳。妾身替您热着呢,都是您最爱吃的,随妾身进去用早膳吧。”
萧淮看了她一眼。
白皙的脸庞,清秀的五官,一贯温婉的模样……他忽然开口,轻声说了一句:“年年已经出城了。”
罗氏点头嗯了一声,而后一双眼睛看向萧淮,微笑着与他说:“日后不论发生什么,妾身都会一直陪在国公爷身边,生死相随。”
萧淮并不是一个儿女情长之人,何况他早就过了这个年纪。可这会儿听到罗氏这番话,心里却是有些触动。她嫁给他之后,他大多数的时间都待在战场,聚少离多,都这么多年了,她连一个孩子都没有,却从未有过一句怨言。
萧淮轻轻颔首。
待萧淮欲随罗氏进去时,忽然听到了身后传来一阵马车声。萧淮高大的身形登时立在原地,罗氏也朝着身后看去,惊讶的轻轻唤了他一声:“国公爷……”
萧淮转身去看,慢慢看去。
车轮辚辚,就见那平头黑漆马车渐行渐近,驾车的是跟随他出生入死十几年的手下佟信。马车渐渐在护国公府门前停下,过了一会儿,从马车内伸出一只手来,轻轻的将车帘子撩了起来。
一个披着斗篷戴着兜帽的娇小身影从上面走了下来。
慢慢的走到了他的面前。
素白的小手轻轻将戴在头上的兜帽摘下,登时露出一张艳若海棠的稚气俏脸来。萧鱼一双灵动的眼睛静静的望着面前的父亲,眼睛含着清甜笑意,缓缓的,却认真的说道:“父亲,女儿决定了,女儿愿意入宫。”
……
御书房内,年轻的新帝批阅完了奏折,随意的往旁边一丢。那字写得龙飞凤舞,颇为潦草,与自小便习字,写得一手好字的世家子弟截然不同,颇有一番粗犷之感。
何朝恩静静上前,将奏折整理好,见皇上眉眼有些烦躁,才小声的说:“已经一个时辰了,皇上且歇一歇吧?”
玄色金丝绣龙锦袍也掩盖不住年轻男子的健壮身形,年轻的帝王眉眼深邃俊美,看向何朝恩,道:“适才你欲与朕说何事?”
何朝恩恭顺的回话道:“钦天监的刘大人说,明年的六月初三,八月十六,十一月初八,都是宜嫁娶的黄道吉日……”
帝王成亲,自然是一桩大事。
见皇上久久没有说话,何朝恩抬眼望去,看到帝王略略皱起了入鬓剑眉,黑眸微沉,缓缓的说:“那正月呢……正月可有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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