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鱼快到御花园时, 在廊上, 远远就看到薛战擒住了她的父亲。他没穿龙袍, 一身交领直缀, 浑身草莽气息。萧鱼的心提了提, 忙跑了过去。
走到时, 何朝恩将她拦下, 低声和她说道:“娘娘放心,皇上只是在与萧大人切磋武艺。您还是别过去了。”
切磋武艺……萧鱼当然知道,他是不会对付她父亲的。可大概是太害怕见到这样的场景, 所以适才那一刹那,她的心一下子跳得很快。这是她最害怕看到的画面——她的丈夫和她的父亲兵戎相见。
萧鱼的呼吸渐渐平稳,对着何朝恩道:“本宫知道。”
薛战已将萧淮松开, 萧淮转过身, 看向面前的帝王,沉默着未说话。
萧鱼这才走到萧淮身旁, 急急道:“父亲, 您没事吧?”
萧淮听着萧鱼的声音, 低头, 看着小女儿的玉白小脸, 眉眼舒缓,语气轻松道:“皇上只是与我切磋武艺, 父亲没事。”说话时,萧淮满头是汗, 脸上倒是没有明显的伤痕, 看上去一如既往的沉稳。而后朝着帝王行礼,说道,“方才是臣逾矩,还望皇上责罚。”
薛战衣袖卷起,露出健硕结实的粗壮手臂,他轻轻一笑,是居高临下的王者气度。态度却一下子变得谦卑:“岳父言重了,是朕出手太重了。没伤着您吧?”
萧淮摇头。
薛战的目光略过他身旁的萧鱼,复又看向萧淮,说:“没事就好。朕向来不知轻重,若是您伤着了,怕是皇后要责怪于朕。”说着看向何朝恩,吩咐道,“你带萧大人去趟太医院,让御医好好瞧瞧。”
何朝恩点头应下,这才走到萧淮身旁,恭敬道:“萧大人,请吧。”
萧淮张了张嘴,想说他并没有大碍,只是一抬头,看到那帝王英姿,想着刚才他说的话,也就未再说话,与身旁的萧鱼说了一声,就随何朝恩去了太医院。
萧鱼站在原地,看着萧淮远去。看着模样,的确是没受什么伤的。周围忽然安静,萧鱼也渐渐看不到她父亲的背影,这才慢慢抬头,目光对上站在她对面的薛战。
他额头淌着汗,在阳光下,有种喷张的雄性魅力,薄唇抿着,而后才微微一启,说:“还要朕说吗?……赶紧过来。”
萧鱼过去,站到他的面前。这蛮汉不知是吃什么长大的,长得太高,她站在他的面前,就到他的胸口,那壮实的手臂,比她的腿还要粗。蛮汉,村夫,乡下蛮子……她从小出生在簪缨世家,刚开始当然是看不起他的,何况他又是乱臣贼子。
她缓缓自袖中掏出一方丝帕,轻轻说了句:“低头。”
刚才还与萧淮剑拔弩张,浑身蛮劲的帝王,这会儿很是乖巧的将头低下来,凑到萧鱼的面前。他看着她,萧鱼则是抬手,仔细擦着他脸上的汗。
萧鱼问:“您可有哪里伤着?”虽说最后她父亲是被他擒住的,可她了解她父亲的能耐,固然输给薛战,却也不可能败得那么容易的。而且……她父亲本就对他有成见的,这么好的机会,指不定就趁机出口气呢。
“你不怪朕与你父亲动手?”薛战说了句。
萧鱼下意识蹙眉,仰着脖望着他,喃喃道:“这有什么好怪的……”习武之人切磋,不是很正常的吗?而后轻轻说道,“只是——你和父亲都是我的亲人,不管你们谁受伤,我都会担心的。”
薛战看着她:“年年,那你有多在意朕?”
萧鱼望着他漆黑的眼眸,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她一向不太愿意表达自己的感情,末了只翕唇,很小声的说道:“你是我的丈夫。”
然后就见着蛮汉未说话了。他看着她,看了很久,才说了一句:“年年,你别说了……”
嗯?萧鱼疑惑的看着他。是她说错了吗?
见他英俊的脸慢慢逼近,气息蹭到了她的脸上,轻轻的说:“朕要亲你了。”
男人的吻落到她的脸上,慢慢下移,落在她的唇上。萧鱼的眼睫动了动,下意识闭上眼睛。他的唇只稍稍停留,而后展臂,用力的把她抱到了怀里。萧鱼睁眼,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将双手环在他的腰侧,慢慢收紧,手掌贴在他的后背。
没有再说话,萧鱼却觉得这样挺好的。
……
罗氏整理做好的小衣裳小鞋子。将一件件儿的衣裳叠得整整齐齐放到衣柜里,光是看着这些衣服鞋子,罗氏的脸上就是止不住的笑意。听丫鬟说,萧淮回来了,罗氏才忙停下,匆匆就去了外边迎人。
见萧淮以抬腿迈过门槛儿,走了进来。目光落在罗氏的身上,又看了眼那衣柜内的衣物。
虽然是要当母亲了,可罗氏这般的年纪,这种事情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解释道:“妾身没事做,就想着将衣裳整理了一下。”她看向萧淮,上前说,“让妾身伺候国公爷更衣吧。”说着就要上前去解萧淮的外袍。
一近身,就闻到他身上的汗味儿。
官袍并不太厚,可如今乃是秋日,穿着并不会出汗……今儿又只是去了一趟宫里。罗氏细心,抬头打量萧淮的脸色,小心翼翼的问:“国公爷今日可有烦心之事……年年在宫里可好好?”
萧鱼有孕,怀得乃是新帝皇嗣,萧淮并不喜,可她听说,那皇上却是龙颜大悦。不管新帝是如何打算萧家的,按着眼下这个形势,倘若萧鱼生下皇子,那皇上照样珍之爱之。那萧家可新朝的关系就密不可分了。
罗氏虽是他的夫人,可萧淮并不会与她说这些事情。他的眉头皱了皱,想到那二十余年前的事情……他一向光明磊落,也一直觉得他敬仰的父亲也是磊落之人,若非那日他亲耳所听、亲眼所见,自然不会相信,他父亲与小妹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倘若……倘若这薛战就是二十余年前的小皇子,那就完全不一样了……
其实萧淮也清楚,当初他虽在父亲面前求情,可那般年幼的小皇子,孤身一人流落在外,十有八`九是活不了的。他女儿要入宫,他心里也是不愿的,他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变得如他妹妹那般,眼里只有权势。后来是妹妹向他承诺,不会让她看到那些腌臜之事。
若薛战便是那小皇子,这仇恨,真的能说放下就放下?
萧淮低头,看着面前的妻子,说:“没事。”
……
这日,萧家二房女眷入宫来看萧鱼。她身怀皇嗣,现在整个皇宫都围着她团团转。萧鱼在凤藻宫招呼萧家女眷,看到坐在身旁的萧玉锦,微笑着说道:“恭喜二姐姐了。”
萧玉锦娴静温婉,年纪轻轻便丧夫,她是打算为前夫守寡三年,只是这两年战乱连绵,护国公府也不太平。萧鱼和萧玉枝出阁后,她父母便开始替她张罗亲事,欲将她再许一个好人家,将后半辈子给安顿了。
如今婚期在即,就定在萧淮出征的前两日。
萧玉锦面色羞赧。起初她也是不愿的,可经不起母亲一直劝说。
现下见萧鱼脸色红润,眉眼间神采飞扬,那华丽的宫装更是将她的身躯包裹的严严实实的,适才进来这凤藻宫,就见外头是层层侍卫把手,里面这供使唤的宮婢,更是添了足有两倍。萧鱼也是再嫁,先前唯恐那新帝为难于她,毕竟她曾是前朝新寡,若是因美色将她收入宫中,日子久了,想起先前的事情,总是心有芥蒂的。在这些事情上,男人的气量很小。
而如今看来,她这位六妹妹,在宫里过得很好。
晚上萧鱼就和薛战说起萧玉锦要出嫁之事,和他说,想出席萧玉锦的婚宴。
薛战正坐在书案后。暖黄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他批阅奏折的手一停,转头看她,皱了皱眉,说:“不许去。”
往常晚上都是在御书房的,萧鱼怀孕后,就将晚上要批阅的折子都搬到凤藻宫来。萧鱼在旁边看书,他就批折子。
萧玉锦虽是国公府嫡女,却是再嫁之身,萧鱼过去,也好替她撑撑场面。今日二房女眷入宫,虽未言明,可萧鱼懂得人情世故,知道她二婶婶是什么意思。而且萧玉锦难得从小就和她投缘,她没有亲姐妹,小时候萧玉锦就经常照顾她。
萧鱼说道:“您讲讲道理好不好?”
他怎么不和她讲道理了?薛战将折子放下,与她说:“你现在有孕,哪里都不许去。”
他把这个孩子看得太重,重到有时候让萧鱼有些费解。再说……她出席萧玉锦的喜宴,不单单是因为萧玉锦。她父亲在萧玉锦出阁后两日就要出征,想来今年不大可能回府过年了。她就想趁着这个机会和父亲说几句话,然后……
萧鱼望着薛战的脸。
她想把一些事情告诉父亲。
他们萧家,不能辜负帝王对他们的信任。
殿内忽然安静,薛战表情认真,没有丝毫退让的迹象,见萧鱼沉默,继续拿起折子看。萧鱼张了张嘴,小声说了句:“那倘若……臣妾非要去呢?”
薛战捏着折子的手紧了紧,而后“啪”的一声,把折子搁到了书案上。
而后起身,阔步走到萧鱼的面前来。
他身形高大,将坐在绸榻上的萧鱼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中。他淡淡道:“那朕就陪你一起去。”
说着俯下身来,与萧鱼面对面。
望着她的眉眼,忽然柔声道,“你说朕还能怎么办?我的小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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