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素宜把尤氏带进府, 让丫鬟带她去拾掇拾掇, 并将此事告知了母亲张氏。
张氏正在算着这几日萧玉枝的花销。
前几日萧玉枝人不在府上, 这定做的首饰衣裳却是一样一样的往府中送, 动不动就是三五百两银子, 气得张氏整宿整宿得睡不好。偏生这些个东西没法退, 磨破了嘴皮子, 也就退了其中的一条裙子。说那萧玉枝吧,郭安泰又护着她,可是把张氏气得够呛。
郭素宜在她面前说话, 张氏听着一顿,拨算盘的手停了下来,看她:“你说谁?”
郭素宜观察着张氏的表情, 小心翼翼道:“是嫂嫂……她家里人都没了, 一个弱女子,千里迢迢来找大哥, 路上吃了很多苦。女儿就先将她安置在偏厅, 她可是饿坏了, 吃得狼吞虎咽的, 母亲, 她真的挺可怜的。”
当年尤氏在他们那儿也算是芳名远播,大魏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 而尤氏是既贤惠,又略读过一些诗书, 更是显得与一般乡野女子不一样。那时候郭素宜还小, 就喜欢尤氏教她识字儿,现在她能看懂一些字,那都是尤氏的功劳。
“那她也是活该!”
张氏放下算盘,一脸的恼怒。
她辛辛苦苦将一双儿女拉扯大,儿子要娶妻,更是花了她大半的积蓄。尤氏进了门,贤惠乖巧,她挺满意的。以为这下好了,她这个当母亲的总算可以轻松一点,竟没想到这尤氏半点不懂分寸,总是喜欢在儿子安静念书的时候去打搅。
后来更是半句话说不得。她不过是往她身上撒撒气,竟娇气的一气之下回了娘家。
张氏咬牙切齿的说:“当初想走就走,以为咱们郭家怎么虐待她了?你可知道那些个同乡是怎么说咱们的?后来还有姑娘愿意嫁给你大哥吗?”
张氏最心疼的就是儿子。
郭安泰文武双全,在村里是个香饽饽,不知有多少姑娘想嫁他,便是他和离,也有得是大把的黄花闺女倒贴。而尤氏那样一闹,郭安泰便无人问津。现在都三十了,她还没有抱上孙子,可不是尤氏害得吗?
郭素宜上前道:“可是母亲,她现在都来了,除了咱们这儿,根本就没地方去,她先前毕竟是大哥的妻子,也叫过您这么久的母亲……”
她顿了顿,又轻轻的说了一句,“素宜觉得,比起新嫂嫂,她为咱们郭家付出的够多了。您还记得吗?有一回您上山砍柴遇着下雨,不下心摔了腿,那会儿大哥不在家,天又太晚了,是嫂嫂她推着车带您去镇上看大夫的……”
张氏想说谁稀罕她叫她母亲?可听着郭素宜后半截儿话,布满褶子的老脸则是微微一顿。
若非尤氏足够好,她哪里会让儿子娶她?那件事情,她的确有印象。只是她觉得,她对尤氏严厉苛刻,是将她当自己人。可她却完全没有将她当母亲,居然因为一时受气跑回了娘家。
然后想到现在这新媳妇萧玉枝……
张氏的眉头皱了起来。
尤氏和她一比较,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郭素宜知晓张氏有些动摇,就低低的唤道:“母亲……”
张氏斜眼看她,道:“好了,把她带过来,让我瞧瞧。”
也有好几年没见了。当尤氏在一起见着张氏时,看她穿了身鹅黄绣葱绿柿蒂纹的妆花褙子,髻上满布银丝,脸看起来也比同龄老妇显得更苍老些。郭安泰虽已是吏部尚书,可张氏还是以前的张氏,既是穿着华服,也是当初那个不好惹的乡下婆子。
尤氏虽衣衫朴素,见着张氏,还是恭恭敬敬的在她面前跪了下来。张氏还没说话,她就静静磕了三个响头。
而后抬起眼,尤氏含泪道:“多谢母亲不计前嫌。”
本是有一肚子火的,可见着尤氏如此的伏低做小,又见她的确满身狼狈……到底是昔日的儿媳,说是没有半分感情,那是假的。当初尤氏的确对她很孝顺。
张氏冷淡道:“怎么?当初不是哭着闹着要离开怎么郭家吗?怎么现在又回来了?就不怕我虐待你?给你脸色看?”
尤氏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女孩儿,与张氏相处的那几年,对她的性子也是了解的。
所以也晓得如何才能合她的心意、让她消气。
她说道:“是儿媳不对,只要母亲能原谅我,要我做什么都成。”她现在能依靠的就只有郭安泰了。
当初她哭着闹着要回娘家,张氏最后受不住,要郭安泰休了她。郭安泰这个孝子,却没有给她一纸休书,而是同意与她和离,就说明他的善良,和对自己的感情。
她与他同床共枕,陪他度过最艰难的那几年,现在他身居高位了,没有理由对她不闻不问的。
张氏细细打量尤氏。
尤氏比郭安泰小四岁,现在也已二十六了。二十六岁的女人,同年轻娇嫩的女孩儿完全当然不一样,可尤氏的身上却又自己的味道,盘儿亮,条儿顺,瞧着温柔贤惠,做事却是勤快麻利。更重要的是,当时郭安泰对这个媳妇也是很满意的。
张氏一双眼睛垂了垂,心里暗暗有了个主意。
然后问了一句:“那你可知道,安泰已经再娶了?”
郭安泰乃是新帝的左膀右臂,年轻有为,娶得又是当今皇后娘娘的堂姐,护国公府的嫡小姐。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尤氏咬了咬唇,轻轻说了一句:“我……我知道。母亲放心,只要您能收留我,我保证不去打搅夫……”顿了顿,立马改口,“不去打搅大人和夫人。”
张氏却站了起来,看着尤氏道:“说实话,这新媳妇儿的确比不上你,不过人家的身份不一样,那样的身份,才能配得上我儿。至于你……到底曾是安泰的妻子,若是对你不管不顾,到时候被有心的人传出去,怕是要败坏安泰的名声。这样好了,你留下来,我让安泰纳你为妾,你看如何?”
萧玉枝躲进宫的那几日,张氏气得不成样子,就想让郭安泰纳妾。可是郭安泰并不愿意。现在好了,尤氏出现,可不就是一个现成的妾室吗?
尤氏也是个聪慧之人,从字里行间,能听出张氏对新媳妇的不满意。
她曾是郭安泰之妻,现在当他的妾室,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可她现在没有别的路可以选。只要能留在郭家,妾室便妾室。
于是尤氏感激道:“多谢母亲,儿媳日后一定好好孝顺你,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被那没有教养的新媳妇气了这么多天,忽然从尤氏这边听到这懂事的话,张氏忽然倍感欣慰,满意的点点头。
……
黑漆齐头平顶马车在郭府门前停下。郭安泰先下来,然后将马车上的萧玉枝扶了下来。
萧玉枝穿了身绣牡丹亮缎圆领薄褙子,站在郭安泰的身旁,就指挥上马车搬东西的小厮,嘴里念叨着:“都搬轻点儿,别磕着了。”是她整日的成果,买了不少的绫罗绸缎、珠宝首饰,还有一架一人高的珊瑚屏风,做工可精湛了。
东西都完好无损的搬下来,萧玉枝才跟着郭安泰进府,然后问他:“母亲待会儿不会生气吧?”在护国公府的时候,她经常与萧鱼比较,所以萧鱼买什么,她也要跟着买。虽不及萧鱼,可放眼整个晋城,她也是出手阔绰的国公府小姐。没道理成亲后就变得小家子气,寒酸得连买支珠钗都要讨价还价。
这也是郭安泰头一回陪她出门买东西,她这般挥霍,确是出乎他的意料,却也明白就算要改正,也得慢慢的来,不能一蹴而就。加上前些日子她受了委屈,在宫里又担惊受怕的,所以今日就尽量依着她的心意。
郭安泰欲说话,萧玉枝的双手就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整个人都贴在他的身上,撒娇道:“那你可得帮我啊,不然我肯定要跟她吵的。”
今儿郭安泰把她哄开心了,心情好,萧玉枝自然也不和张氏计较。而郭安泰也明白,今日萧玉枝如此挥霍,被他母亲知晓,少不了一顿斥责。可看着她那么开心,看到那架珊瑚屏风,眼睛都亮了,到底还是不忍心阻止她。
现在回来了,就成了一个难题。
郭安泰笑笑,温和的说:“此事就交给我,不过……倘若待会儿母亲说你几句,你也不许翻脸,不然下回我就不带你出去了。”
哪有这样的?
萧玉枝却是知道,这郭安泰才舍不得这么对她,只要拿家里对母亲的那招对他,肯定管用。再说呗。只要那老虔婆态度好一点,她也不想和她吵。
张氏在前厅,郭安泰便先带着萧玉枝去见张氏。守在外头的丫鬟见着他们,纷纷行礼,郭安泰携萧玉枝抬腿跨入,看到坐在主位之上的张氏,叫了一声:“母亲……”
他的脸上原是带着浅浅的笑容,待目光落在站在张氏身旁那抹窈窕的身影上时,笑容顿时就敛起。
四目相对,郭安泰的眼神有些震惊,然后才慢慢平静下来。
萧玉枝也跟着喊了一声:“母亲。”倒是没怎么注意张氏身旁的人。
有丫鬟端着茶水上来,郭安泰顺势接过,递给张氏。待抬手递过去的时候,张氏身旁便伸出一双手来,然后是她低低的温婉的嗓音:“我来吧。”将茶盏接了过去。
郭安泰眸色微沉。
他不知道尤氏为何会出现在这儿,更不知道母亲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毕竟以张氏的性子,当初闹成那样,怎么可能再这样心平气和的接纳尤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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