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七章
侍卫听闻顾皇后要与铁夫人前往沙楞大会,如临重阵,神色颇为严肃。
顾皇后在敦煌多日,隐姓埋名。此地之人只隐约听说有数位长安贵人前来敦煌,无人知晓,新立的大周皇后,昭国郡主顾氏如今并非在骊山温泉休养,而是在长安千里之外的敦煌。顾皇后身份尊贵,独擅盛宠,如自己等人防守不严,在大会上被人骚扰,传到圣人耳中,自己这等人怕项上人头就有些危险不保了。
待到瓦楞会当日,桓衍送来了十数条狼尾。
顾令月瞧着堆叠如一条小山般的粗壮狼尾,不由目瞪口呆,“此行这狼尾标志不过是个身份标志,略寻条小的,佩戴在腰间意思意思就成了。你们从何处寻来这么多?”
桓衍板着眼睛道,“沙楞族蛮荒,说不得有些个野人眼神不好。殿下佩戴的狼尾大一点,显眼一点,方不至于被人找麻烦。”
凤仙源瞧着这般笑弯了腰,“哎哟,阿顾,不行了,我要好好笑一会儿。”抱着肚子避到了一边,咯咯的笑了起来。
顾令月僵硬片刻,坚决的拒绝了桓衍打算为自己织一条狼尾裙的想法,在狼尾堆中挑了一条毛光水滑的,在桓衍控诉的目光下切取了其中一段,雕琢片刻,成了一个小小的狼尾挂实品方束在腰间。
到了晚间,一座马车缓缓驶往沙楞大寨。
顾令月和凤仙源从车上下来,二人一身瓦楞族的民族服装,腰间褐色革带上系着一条小巧玲珑的灰色狼尾挂饰,显得秀美非常。立在人群之中,鲜艳艳的扎人的眼。立在沙楞族少女晒黑的肌肤和健康的容颜中,显得如春花一般娇艳。立即吸引了会上无数人的目光。
年轻的沙楞男子目光灼热的望着顾令月和凤仙源的容颜,随即落在二女腰肢上佩戴的狼尾之上,眸中闪过失望之色。这样美貌的女子,鲜艳的如同月牙泉的春花,可惜都已经有了夫婿,竟不能前往求欢,当真是遗憾之事。
天色渐晚,寨子附近燃起千百把松脂火把,将整个寨子照耀的亮如白昼。
顾令月穿行在盛会之间,美丽的容颜上散发出快活的光彩。她却从未见过瓦楞大会这等热闹,带着沙楞族特有的粗粝民族风情,热辣辣的向自己扑面而来,与长安的繁华精致之处是决然不同的热闹。一时之间竟是如鱼得水。蹲身挑择摊贩上一些木制手工饰品,“大娘,您在这瓦楞会上摆摊子,一次能挣多少银钱?”
大娘面上笑纹舒展,应道,“小娘子客气。”天色还未全黑,摊子生意宽泛,大娘难得见到这么美丽的女子,生了几分闲聊的心思,“如今日子过的比前些年好多了。瓦楞大会愈发热闹,我摆个摊子,也好赚些银钱,补贴家用。”
顾令月闻言怔了会儿,握着一根木钗问道,“前些年瓦楞没有这么热闹么?”
“那是自然。”大娘望着面前兴盛的瓦楞盛会,眸中闪过一丝欣悦怀念之色,“若是二十年前,如何有如今这番盛景?”
“早年西域征战频繁,敦煌虽离大周近些,却也颇受影响。沙州瓦楞全族二十年前不过二万人,圣可汗登位之后,加强西州,高都督英勇善战,慑服西域众人。沙州渐渐富强。咱们沙楞一族虽偏远,也沐浴皇恩,近几年越发兴盛。如今全族在整个沙州已经超过六万。这大会开的像个集市一般,这日子过的可真好。咱们从前都不敢想,这一切,都是圣可汗的恩典啊!”
大周如今这位坐在帝位上的皇帝,因手腕强悍,在西域颇具威名,被西域民族尊称为圣可汗,与早年太宗皇帝各族中尊称的天可汗名号对应。
顾令月听的大娘连声夸赞,目光熠熠生辉。做为姬泽的情人,听闻连敦煌这般遥远的地方,也都沐浴圣恩,夸赞大周皇帝的恩德,自然心中愉快,只觉的心中如同蜜一样甜,唇边的笑靥止不住的流动出来。“圣可汗这么厉害啊?”
“是啊,”大娘道,如何会知道,圣可汗的妻子,大周皇后会在自己面前,犹自絮絮叨叨说着平民最贴切的小愿望。“过日子最怕征战,圣可汗在位期间,西域太平。咱们一寨子的人齐心,只盼着这位圣人长长久久的继位下去。”
顾令月唇角露出笑靥,“大娘放心一定会长长久久富足下去。”
大娘瞧着顾令月星月生辉的面容,眸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语气恍惚赞道,“小娘子,您生的可真美。可有夫婿?”
顾令月唇角弯弯,“我已经嫁人啦!”
“真是可惜了!瓦楞大会上有无数精干的小伙子,如果你是单身的话,尽可尽你挑选。”
顾令月道,“多谢大娘。。”伸手捋了捋鬓边头发,荔枝眸闪闪发亮,“我如今已经有最好的夫君。今天这等热闹就不凑了!”
旁边的老者笑道,“小娘子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您这样的美人,自然该有最强盛的英雄来配。小娘子就算有了夫君,可以好好享受咱们大会的热闹。”顿了片刻,“待会儿,在寨子中央会举行篝火舞会,无数青年男女在那儿跳舞,共同庆贺丰收,场面很是热闹好看,小娘子若没有旁的事情,可以去看看。”
顾令月眸子闪闪,拿了银钱买了一根木簪,簪在发髻之间,道了谢,继续往大会中央走去。
篝火大会是个极大的平地广场,足可容纳千人。
广场中央,一架巨大的火堆堆的高高的,烈火熊熊燃烧,将整个广场照耀的热烈明亮。无数沙楞族青年男女围绕着篝火载歌载舞,面上闪耀着欢愉的神情和对外来美好心情的向往。
一名沙楞少女牵着顾令月的手,笑着道,“小娘子,既然来了,就进来跳个舞吧!”
桓衍等人持着腰刀肌肤紧绷,见那人并无恶意,方重新放松下来。
顾令月被沙楞少女扯到广场中央,立在欢声笑语的人群之间,微微不知所措,渐渐适应周边氛围,被旁边众人所感,也渐渐放松下来。
凤仙源亦立在广场之上,她此前到了此处,如今已经在场上跳了一阵子舞,美丽的容颜和灵动的舞姿吸引了一群少年,上前询问。见凤仙源连连摆手,方不死心退了下来。
凤仙源远远的见了顾令月,眸光微微一闪,迎了过来,挽着顾令月的手,含笑着道,“阿顾,你也过来了啊?”
“是啊。”顾令月应道,“我先前在寨子外围逛了逛,见着人流往这边来,便也寻了过来。”
凤仙源面上挂着灿烂开怀的笑容,“这瓦楞大会热闹非常,我刚刚在这儿跳舞,觉得这种放纵挥洒自己的感觉十分奇妙,阿顾,你也来跳一个吧。”含笑鼓舞,“您也别系着什么包袱,在这儿没人知道你是谁,只当做随心所欲跳个舞吧,也让这些沙楞人瞧瞧你的风采。”
顾令月闻言左右张望,见周边男女热情四射,尽情载歌载舞。不由唇角弯弯的一翘,心情放松。
心中一动,果然立在人群之中,一展衣袖,跳起一支舞来。
她早年足疾,此前随梨园歌舞大家谢阿蛮习过数月的舞蹈。谢阿蛮精擅于软舞,素以身姿柔软,动作妩媚称长。顾令月的舞蹈也随师傅谢阿蛮的特点,长袖一摆,微微折腰,如同翘翅的仙鹤,柔美动人。虽然技巧远不如谢阿蛮熟练,但仅只得的一二分风采,便在这偏远的沙洲之地,也是超出众人之上。
沙楞族世代载歌载舞,舞蹈如同嵌入生命一般,族中少年男女,各个都精于舞蹈。只是沙楞族男女的舞蹈,俱都动作劲道,充斥着矫健力道和阳刚之美。顾令月的柔舞与之截然不同,犹如水上莲花,随风招摇舞摆,别具一番美丽。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少年男女便都停下脚步,围拢成一圈,观赏着顾令月的舞蹈。
熊熊的火光照耀在她的身上,不知不觉已经成为众人圆心,却没有放在心上,跳着自己的一支舞。她甚至没有严格按照谢阿蛮早前教导的《采春》舞蹈跳这支舞,挥洒自己的心情随意舞蹈。因着近日明白心意,身心舒畅,举手投足之中充满着一种欢愉自赏之意,又身姿纤长,舞姿灵动,随意挥洒便已动人至极。
一舞将完,顾令月微微疲累,伸出袖子擦拭额头出了滴滴汗意,
众人鼓掌轰声震天,“好!”
顾令月心情极好,面上因着适才一舞泛起浅浅红晕,美人在晕黄篝火照耀下愈发芬芳。这样动人的美人落在了沙楞族的小伙子目中,如同神女下凡。一名矫健男子越众上前,走到顾令月面前,单手抱胸鞠躬,“我是沙楞族勇士胡赤,可否向娘子求爱。”
众人中发出“嗡”的一声。
这位胡赤乃是沙楞族中数一数二的勇士,能征善战,沙楞族中无数少女一颗倾慕的芳心都挂在他的身上。
虽说暂未摘的第一勇士的桂冠。但如今沙楞族中第一勇士已然渐渐老去,胡赤却已然年轻,如同初升高天的太阳,早晚有一日会成为沙楞族最耀眼的存在。
顾令月眸中闪过一丝讶然之色,朝着面上露出戾气,打算上前的侍卫悄悄摆了摆手。
“多谢您的垂青,”垂头轻轻致谢,伸手抚摸腰间的狼尾挂饰,“只是我家中已有夫婿,怕是不能接受您的这番爱慕了。瓦楞大会上有着无数沙楞美貌少女,祝你能寻着一位心上人。”
胡赤望见了顾令月腰间的狼尾挂饰,眸中闪过一丝失望,随即爆出了争雄之心,只是这样活色生香的美人,住进了他的心中,着实不忍放弃。“沙楞族的传统,只有最英勇的勇士,才堪配的上美人。我愿意与您的夫婿。您不要瞧一瞧,是否有更好的选择。”
顾令月微笑,“在我心中,我的夫君便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英雄,我喜爱他,不愿意和他分离。”
胡赤闻言黯然,“我素来自傲,倒真没有见过族中身手能够胜过我的,不知可否请您的夫君出来一见。沙楞族有规矩,勇士可与决斗,我愿意向您的夫君发起决斗,如他不幸败在我的手上,你可以有机会重新选择。”
顾令月美眸愕然一瞬,拒绝道,“这就不必了,我夫君如今远在外地,如今不在这儿。”
胡赤眸中爆发出一丝微弱的希望光芒,“您这般的美人,他却会因着旁事将你放下,放任你一人参加盛会。这般的夫君,你又何必眷恋?”
顾令月浅浅而笑,“我的夫君忙于天下大事,他的忙碌令天下太平。我崇敬他,爱慕他。莫说他不在,就是他在,我也不会答允你的决斗。我的姻缘由自己做主,无论武力成败。”
女子的容颜流露着对夫君的丝丝情意。
胡赤彻底失望。
这样的女子,他无法请求的她改换心思,来到自己身边。“是我莽撞了!”抱拳道,“祝您与夫君百年好合。”
顾令月点头,“多谢你的好意!”
胡赤转头离去。
沙楞大会的繁华热闹,一直维持到子时,方渐渐散去。
顾令月尽兴而归,虽然身体疲惫,精神却极其清醒。自己素来心性清净,虽然明白过来对姬泽的感情,可是羞于启齿,不愿对姬泽直述心悦之情。怕是只有在遥远的地方,姬泽不在身边的旁处,才能直抒胸臆,对着旁人直诉对姬泽的情意。
这日夜里,顾令月酣然入睡,在睡梦中梦见了当初白河重逢的情景。
白河流水潺潺湲湲在天地之间缓缓流过,天边挂着一轮艳丽的夕阳,自己独自一人坐在白河边,觉天地静默。她觉自己虽坐在轮舆之上,双足却颇有力道,似乎自己只要一用力,就可以从轮舆上站起来。左右张望,忽听闻身后传来一阵迅疾马蹄之声,回过头来,见姬泽策马向着自己驰来,望见自己,凤眸之中露出狂喜之情。
“阿顾,”姬泽来到自己面前,神色喜悦,欲要牵起自己的手,目光凝在自己孱弱的双足之上,露出黯然之色,“阿顾,你可还怪我?”
顾令月心中想:我已经不怪你了。
那些我从前经历的苦难,你用无边的疼宠,慢慢的将我心中的空洞填平。
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可以问心无愧的对九泉之下的母亲说,“阿娘,你放心吧,我过的很好。”
我们,你,我,和麟奴,我们一家人,会一直的好下去。
东方第一缕阳光照射天地的时候,顾令月从梦中惊醒,望着天光,忽然间有一种提笔的冲动。来到石洞之中,提笔研磨,在案上画布之上绘画一幅了《白河重逢》。
当初白河边的场景渐渐落在画卷之上。
落日河流,蜿蜿蜒蜒潺湲在天地之间,一名女子坐在白河之边,回过头来,望向来路方向。晚风吹拂的她的发丝往后直直飘扬。对面之处,一名玄衣男子策马而来河流
画中的少女,面上神情似悲似喜。
顾令月落笔,望着画面之中的场景,一时间,连顾令月自己心中都惘然,自己画的,是当年白河边自己的心情,还是如今的心情。
“这幅画画的真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令月愕然回头,望见凤仙源叹息的目光,不由诧然,“师姐,你怎么忽然间过来了?”
“我听人说你一早起来就在画室中绘画,便过来看看。”凤仙源笑道,“之前我唤了你好些声。你都没有听到。”
顾令月闻言脸上一红,“我怕是适才在静心作画,入了神,一时之间没有听见。”
凤仙源闻言不语,低头看着面前这幅《白河重逢图》,问道,“这幅画画的是圣人和你?”
“是啊。”
凤仙源微微一笑,“这人世间总得有个恋想,方好过意生活。如今你和圣人日渐和谐,我心中很是欣慰。”
“你在丹青一道上天赋非人能及,数次见你绘画,几乎可见你的阶层一层层的跳跃提高。但看如今这幅《白河重逢图》,便可知,你这数月在敦煌的水磨功夫没有白下。”
顾令月道,“我一事无成,只在丹青上下点功夫,总要有点成就。”
凤仙源闻言瞪了顾令月一眼,“你还敢说你一事无成。”“这世上又能有几个女子,将大周皇帝收入囊中,死心塌地,一心钟爱?似你这样的人,若还敢说一事无成。那大周天下的所有女子,还不都羞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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