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
霍锦骁正垂头靠着铁栅门坐着,不妨身后传来响动,背上的栅柱往上升去,她脸色一喜,忙站起转身。
果然,那铁栅门已然升起,看来梁俊毅已在外面找到机关。
她几步冲入甬道,正与梁俊毅迎面撞上。
“二公子。”
“嘘。”他做个噤声的动作,轻道,“父亲的人正在外头守着,你先在屋里躲躲,待我去引开他们。”
“多谢二公子。”霍锦骁压低声音道。
梁俊毅摆摆手,举着烛台将她带到屋子里,让她在门口候着,他则自己出了屋子。
霍锦骁躲在门外,已然察觉外头站满人,气息涌动。
不多时她就听到梁俊毅的声音响起:“伍大哥,不好了,父亲书房果然有人潜入,里面机关被人打开,我搜过一遍,贼人不在屋中,恐已逃脱。”
“什么?!”另外一个声音惊道,“可有失窃?”
“这我倒没细看,父亲的东西我也不敢动。”梁俊毅想了想,又道,“我估摸这人是趁你们发现法阵有异前逃出的,今日府内大宴宾客,我才刚领着小厮巡园,过来之时似乎看到个鬼祟人影往西角门窜去,不知可是那贼人。”
“西角门?”另一人思忖起来。
“正是。伍大哥快带人过去看看,兴许还能找出些踪迹。”梁俊毅急语。
“可是这里……”
“这里交给我,我在这儿守着,外面又有法阵,不会有事的。”
“也罢,那就拜托二公子了。”那人道了声谢,喝了句,“兄弟们,跟我走。”
接着便是几声疾步与起落响动,霍锦骁便闻得守在屋外的人很快离开。
“快出来,跟我走。”梁俊毅见人消失,转身跑到屋外轻道。
————
宾客彻底散去,外院的灯笼还没熄灭,下人穿梭其间忙碌收拾着,曲梦枝带着两个婆子打着灯往园里寻去。在园中找了半晌还是没找着人,却遇上起先跟着梁俊毅一道寻人的小厮,她将人逮住喝问。
“二公子没说去了哪里,走到莲池那儿就夺了小人手里的灯往北走了。”
北?
莲池往北只有一处地方。
曲梦枝略一思忖,脸色忽凛。那地方是梁同康的禁地,这两人莫非都跑那里去了?
真真要命。
她银牙一咬,也夺过下人手中琉璃灯,只命几人在此守着,她亲自往梁同康书房走去。
————
“快,这阵我暂时关了,你快跟我走。”梁俊毅跑到院落某处的石灯柱前,在旁边地上摸索一阵,找到机关转下,将法阵彻底给停了。
霍锦骁点点头,快步跟在梁俊毅身后朝外跑去。
梁俊毅显然这地方极熟,带着她七拐八弯,转眼就到了树林外头。两人都跑得气喘吁吁,生怕晚了两步那些人回来撞上。
“走,咱们先出去。”梁俊毅瞧她似有些话想说,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带着她往外走。
霍锦骁只得慢慢跟了,心中百念交加,也不知要说些什么。
————
夜色越发深重,曲梦枝走到书房外的树林前,将灯举起照了照树林,微弱的火光只照出脚下方寸地方,却照不进这幽深的黑暗里。
“有人吗?”她扬声唤道。
叫了几句,无人应她,她便迈开步伐往里去。
梁同康这书房自打园子建起时便有,可她一次都没来过,也不知道里面有什么,今日事出蹊跷,梁同康又不在,她担心梁二与霍锦骁,少不得豁出这一把。
树林里阴影重重,曲梦枝壮着胆往里走,弦月自云后钻出,照出满地碎影,她握紧了灯,索性跑起来,朝着树林那头冲去。不多时,她便冲出了树林,见到前头的屋宇,心口一松,呈出口气,忙又快步往屋宇行去。
屋里一片漆黑,她挑灯而入,一边慢慢走着,一边试探着唤人:“俊毅?小景?你们在这里吗?”
没有人回她。
屋里景象与普通屋子一般无二,并无特别,她又往里走了几步,忽然瞧见书房里的敞开的密室门,心里一跳,提着灯又小心翼翼走下石阶。
及至密室,她将灯举高,一步步探去。
密室里仍旧没什么古怪,只有些寻常物品,一应家什都用得旧了,显是有些年头。她走到书案前,举灯随意看了看,正要离去,转身之际目光却忽被压在铜虎镇纸下的一样东西吸引。
曲梦枝放下灯,将镇纸挪开,把那东西取出展开。
那是块残破的金底丝料,上头沾了不少脏污,其上绣着大红的蛟龙,被从中间撕裂,只剩半只。
她双瞳陡然一开,双手跟着颤抖,久远的记忆忽然清晰,和着血色涌来。
这块残破的丝料,是绣着曲家家徽的旗帜,是十二年前曲家被屠之时,她从船上抢下死死攥在手中的东西。
她还记得父亲指着这旗上的徽记,不无自豪地告诉她,那是她曲家的标记,日后,要交到她手里的东西。
那时她想着,终有一日,她要像这旗帜一样,扬名东海。
岛破那日,她眼见父亡母丧,家园尽毁,拼着最后一口气抢下这旗死死护在怀中,哪怕后来被人关入笼中送到漆琉,抬上黑市的贩售台,她都不曾放手。
那一天海上刮起骤风,天空阴云密布,风刮得黑市顶棚都要被掀飞,来黑市的人很少,她麻木地蜷在笼子里,只觉得天地已然倾塌。有个人突然从黑暗之中冲来,伸手便抢她手中紧攥的旗帜。她如困兽发怒,不管不顾地护着那块旗帜,张口在那人手背上狠狠咬下。
那人吃痛怒吼,将她推开。
旗帜被撕作两半,从蛟龙处裂开。
她牙关里咬着那人手背上撕下的血肉,恨极竟一口一口嚼烂吞下,将那人下坏,捧着那块旗帜跑回远处垂着幕帘的屋子里复命。
后来,她才知道,那幕帘后坐的人,就是手握东海生杀大权的男人,也是她恨不能生啖其肉的灭门仇人——海神三爷。
兴许是看到她生嚼人肉这一幕,三爷竟起了兴致,叫人将她送到艳歌楼里仔细打扮调/教,最终送给了梁同康为外室。
离那一天,已过去整整十二年。
她没想过自己还有机会看到这半面残旗。
这不是她手中留的那半面,而是当初落入海神三爷手中之物。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
霍锦骁跟着梁俊毅走了许久,他都沉默不语。
将人送到前院的二门前,他忽驻足,转头道:“小景,我就送你到这儿。你从这条道出去,直走便是华禧堂,曲夫人应该还在那里。我要赶回书房,免得那几人回来发现我不在要起疑。”
“二公子,你不问问我为何要潜入你父亲书房?”霍锦骁心里愧疚越发深重。
“为什么?”他便抬头,月光下的目光清亮如星。
霍锦骁却语结。她既不想骗她,又不能将目的告诉他,反倒陷入两难。
梁俊毅瞧她揪着衣袖难以应对的模样,又想起她平时百般伶俐,几曾如此困窘,不由心软笑道:“别说了,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今日之事我就当不知道,只是没有下回。若再有下次,我也帮不上你。你快走吧。”
霍锦骁叹口气,不再多作纠结,抱拳道:“多谢二公子,此恩改日再报,告辞。”
他挥挥手:“快走吧。”
说完他便转过身,径自往来路跑去。霍锦骁站在原地看了他渐远的背景,片刻方也转头,朝外院迈步。
华禧堂上,巫少弥已经等了许久,指尖不住地轻扣椅子扶手,冷峻的脸上没有表情,可目光里透出的不耐烦叫他周身散发出难以言喻的冷厉,宛如即将出鞘的刀。
旁边陪着的梁绪与几个下人都生起些微惧意,也不敢说话,只是垂头站着。
巫少弥等得极不耐烦,忽拍案站起,旁边陪着的人吓了一跳,正要上前,外头忽然进来个人,巫少弥神色便跟着松泛,露了个笑。
“实在抱歉,适才喝多了酒,在园子花丛里睡着了,一时竟没能醒来,罪过。”霍锦骁冲巫少弥打了个手势,向梁绪歉然道,又找曲梦枝,“曲夫人呢?她可在这里?我要向她告罪。”
“景姑娘言重了,是我们府上照顾不周,竟让姑娘在园子里睡着。夫人此番带人去后院寻找姑娘,我这就命人去向夫人回话,只说已找到姑娘。”梁绪客气道。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只觉这小景一出现,巫少弥就换了个人。
“师父,我们该回了,明日要出船,码头还有些事等你处理。”巫少弥朝她道。
“这……可曲夫人还未回来。”霍锦骁犹豫,她心中事沉,早想离开,却碍于未和曲梦枝辞行,不好意思离去。
“景姑娘若有要事便先走吧,夫人那里小人会与她说明的,姑娘不必挂心。这天黑露重,姑娘也该早些回了。”梁绪看出她的为难,主动打了圆场。
霍锦骁想了想,便道:“既然如此,就烦劳梁管事转告夫人一声,就说小景先行一步,今夜之事小景失礼了,叫夫人操心,改日再登门致谢。”
二人又客气两句,霍锦骁便跟着巫少弥匆匆走了。
梁府的灯火渐渐便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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