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远航燕蛟只出了十五艘沙船,十艘战船,因为没有经验加之燕蛟尚不富足,霍锦骁并没将一切都压在远航之上,岛上的余船都交由巫少弥打理。丁喻被她三寸不烂之舌说动,暂时留在燕蛟岛上,如此一来,燕蛟实力大增,霍锦骁也放心远航。
船近平南时,霍锦骁已冲到船头,隔得老远就见码头站满人,黑压压的人头她都分不清谁是谁,便只卖力地挥手打招呼。
很快船就靠岸,林良、华威带着宋兵冲来帮船系缆,宋兵看到船头率先跳下的霍锦骁便傻了眼。
霍锦骁冲他打了个招呼才问林良:“大良哥,怎么来这么多人?”
“还不是他这大嘴巴!回岛就把你的事一通海说,如今整个岛的人都知道你是咱祁爷的未婚妻,这么大的事,他们能不来看?”华威白了林良一眼。
林良驳道:“说得好像你没份大嘴巴似的?”
“你两别吵了。”霍锦骁忙安抚两人,又问,“祁爷呢?在宅里忙?”
“哪能啊?”林良“嘿嘿”笑起,暧昧道,“你来了,他能不亲自来接?喏,在后头看半天了。”
霍锦骁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瞧见小坡的树下站着祁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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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月未见,也不知是打扮关系,还是时间关系,祁望觉得她漂亮不少。
她终于收拾得像个姑娘家,穿着浅粉的垂丝海棠袄裙,袖口襟口一圈雪白绒毛,长发半绾,发间簪着支垂丝海棠的瓷簪,人如早春桃杏,俏生生地让人眼前一亮。
祁望不自觉翘了唇角。
霍锦骁一边向众人拱手,一边挤过拥簇在身旁的人群,总算到祁望面前。
“祁爷,给你拜年了,亲春大吉!”她笑吟吟地冲他作揖,起身时将手往他面前一摊,“红包拿来。”
祁望从袖里摸出个荷包拍在她掌心,她瞪大眼:“还真的有?”
“快高长大!”祁望难得被逗笑。
“谢谢祁爷。”霍锦骁喜滋滋收下荷包。
海边风大,吹得她衣裙作舞,祁望便又道:“你穿太少了,不冷?”
说话间,他已与她往岛上走。
霍锦骁久未回平南,如今正拿眼睛四处张望,闻言不回头只答:“不冷,我壮实得很。”
话才落,便鼻间发痒,打了两个大喷嚏,她看着祁望便讪讪笑了:“有人想我。”
祁望走到她身后,敲敲她的脑袋,道:“快走。”
风从后而来,被他挡下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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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人簇拥着回到岛上,霍锦骁大老远就闻见厨房里飘出的香气,一闻就知是宋大娘的手艺。大厨房里已经挤了不少人,一见祁望与霍锦骁进来便发出阵哄闹声。
霍锦骁初三启程的,她初次领船,所以行的慢,初十才到平南,也没完全出年。这半边祁宅还是焕然一新的景象,院里露天席面的桌椅都还摆着。村民们认识她的少,但水手认识她的就多了,这会子陡然见着变回女装的霍锦骁,个个眼珠子都挪不动道,还是林良上前挨个打了脑门,嚷着:“看什么看,祁爷的媳妇是你们能看的吗?”
祁望闻言盯了她一眼,霍锦骁回他个苦笑,凑到他耳边道:“祁爷,咱两这样,要害得你讨不着真媳妇了吧?”
“假媳妇就够受了,真媳妇免了吧。”祁望风雷不动地回她。
那厢许炎和温柔抱着才刚出世不久的娃儿朝二人走来。
“炎哥,温柔姐!”霍锦骁立刻便抛下祁望迎上前。
“我的乖乖,小景真是俊俏,难怪祁爷动心。”温柔见到她便咋舌夸道,她才出月子不久,人还有些丰腴,气色红润,看着便亲切,“真是没想到!阿炎,你是说吧?”
许炎撇开眼,不自在地“哦”了声。
原来是小师叔就算了,如今成了女师叔……他高兴不起来,再想想在燕蛟岛时他头疼脑热还要与她结拜,万幸被祁望给拦下来,否则就不只是女师叔了。按这么想,祁望一早就知道她的身份却不说,眼见自家兄弟丢人也不管。
思及此处许炎瞪了瞪祁望,祁望只作不知。
霍锦骁却已逗起温柔怀里的娃儿:“好漂亮的娃儿,取名字没有?我做干娘好不好?”
“已经拜了祁爷做干爹,你可不就是干娘。名字没取,只有小名儿,叫酥酥。”温柔笑道。
霍锦骁“嘿嘿”一笑,也不分辨,从随身小包里往外摸出几件东西,一样样塞进酥酥怀里:“给,干娘的礼物。洗三礼,满月礼,压岁钱!”
温柔一见那礼物有成对的金镯子、镶玉的长命锁与沉重的压岁荷包,忙道:“使不得,礼重了,况且祁爷已经送过,你再送就重了。”
这民间风俗满月与洗三礼按户来送,在众人眼中,霍锦骁已和祁望一家。
“他送他的,我送我的,不相干。”霍锦骁摆手,“这孩子可是我入东海之后身边第一个出生的,与我有缘,我乐意疼着她。”
话才说完,酥酥竟懒洋洋睁眼,吐个泡泡露出粉红牙龈,咯咯笑起。
霍锦骁看得更欢喜了。
温柔无奈,便道:“你既这么喜欢孩子,不如早点和祁爷成了亲,自己生一个娃娃。大家伙说对不对?”
周围的人都起哄嚷起:“对!”
“……”霍锦骁这回顶不住,脸刷地红了,转头就往厨房里去。
“好了,别说这些。”身后祁望打了圆场,也不大自在。
“哟,都害羞了。”温柔笑得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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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过年间,这饭食自然是好的,两岛的水手们一年间难得有个时间敞开怀吃,就都聚在这里,这半边祁宅热闹非常。
“小景多陪陪祁爷。你一来,他才愿意与大伙儿吃饭,要不大过年的他也一个人呆着。”
饭吃到一半,温柔抱着酥酥过来与霍锦骁说话。一年三百六十五日,除了特别的节庆,祁望难得与人吃饭,今日出来可不就是瞧着霍锦骁的面子。
霍锦骁转头看他,他正以茶代酒与前来敬酒的水手干杯,眉间挂着淡淡喜色。她便朝温柔点点头,也不回答,只拿手指头逗酥酥,说起别的事来。
吃过晚饭,天黑夜寒,众人各自散去,四周慢慢冷清下来。霍锦骁钻进厨房寻宋大娘,宋大娘正领着几个帮工收拾厨房,宋樱也在。
“大娘,要帮忙吗?”她如往常那样打算搭把手。
宋大娘见状忙过来阻止:“别别,这儿人手够了,天寒地冻的,你快回去吧。”
霍锦骁便凑到她身边道:“大娘,我托祁爷捎回来的东西,你收到没有?可满意?”
那是她在漆琉岛按着宋大娘的嘱咐挑的头面首饰。
“满意!那手艺咱们岛可没有。回头宋兵媳妇嫁过来见了,准保喜欢。”宋大娘才刚替儿子定了门亲事,那头面首饰有些就是给这媳妇的见面礼。
“那就好。”霍锦骁笑嘻嘻,“那我先回去了,大娘忙。”
“成,你先回去。一会我让樱樱给你和祁爷送消食的桂花山楂茶过去。”
宋大娘话才落,宋樱就风风火火跑过来,往霍锦骁怀里塞了个托盘。
“我不去。以后祁爷的吃食你自己过来取。”宋樱板着俏脸,转身就往跑去。
霍锦骁低头看怀里的东西,一壶泡好的茶,两碟果子。
“这死丫头不懂事,你别理她,都被我惯坏了。”宋大娘尴尬道。
霍锦骁便记起宋樱爱慕祁望那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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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樱没跑远,只躲到祁宅外的小园里,坐在桂树下的石板凳上发呆。霍锦骁追出来正要上前,有人比她快了一步。
“樱樱妹子怎么躲到这儿来了?”林良笑嘻嘻地过去,屁股一挨石凳又叫,“凳子这么凉,你坐这干嘛?”
宋樱不抬头,只拿脚踹他一下。
两人从小认识,打打闹闹长大,林良对她的娇蛮不以为意,只缩缩腿让他,嘴里却道:“怎么?为了祁爷难过?他有小景了,你别再白费时间,趁早死心。”
“她很好吗?”宋樱恨恨道。
“好啊,人漂亮,本事也大,和祁爷正般配。”林良回答得老实。
宋樱更生气了:“是啊,她那么漂亮,你也喜欢她?”
“你别瞎说,她是祁爷的人,我对她只有兄弟情,胡说八道什么。”林良吓了一跳,忙道。
“还说没有?早上她从码头下来时我就见你眼睛粘着她,就跟蜜蜂见着蜜一样!你分明别有用心!”宋樱双颊气鼓鼓地瞪着林良。
林良一听急了:“我怎么就蜜蜂见了蜜?你缠着祁爷才像吧!也不看看自个儿,人明明对你没意思还上赶着贴过去。”
“林良!”宋樱怒吼道。
“难道不是?”林良还像往常一样与她斗嘴,忽然瞧见她眼眶红了,便傻了眼,“别……你别哭……我错还不成?我知道你喜欢祁爷,可是祁爷钟意小景那有什么办法?”
宋樱霍然站起,道:“谁喜欢祁爷了?你说,你把我当什么?”
“当妹妹啊!”林良说的时候眼神微黯,小时候人家都笑说樱樱是他媳妇,后来不知为啥就变了。
宋樱忽然从头上拔下簪子,又将腕上的镯捋下,一股脑儿扔进他怀里。
“还你,都还你!”她气得眼泪直掉。
林良傻傻捧着东西看她,那都是他从前出海给她带回来的礼物。
“你怎么了?”他忽然间嘴笨。
宋樱抹抹泪,狠狠往他鞋上踩了一脚,飞跑了。
林良满脑雾水,心里又酸又涩,急得直挠头,却闻有人小声笑着从旁边出来。
“你不追么?”霍锦骁好笑地看林良。
“追什么?”
“那是你送她的首饰?她戴在身上多久了?”霍锦骁指指他怀里东西。
“挺久了吧,簪子是大前年开春送的,镯子是前年送的。”林良傻道。
“你好好琢磨下,那么多首饰,她为何只戴你送的?又一戴就是几年?”霍锦骁想起来,宋樱从没说过自己喜欢祁爷,一直认为宋樱喜欢祁爷的人,是林良。
话已点到这份上,林良要还不开窍,那她也没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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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
灯火摇曳,照着趴在桌上笑得肩头抖动不已的霍锦骁。
祁望饮着她送来的桂药山楂茶,酸酸甜甜还有淡淡桂香,颇为爽口。
“祁爷这风流债惹得冤!”霍锦骁看着祁望直笑,也不知他背了多少这样的冤枉债,孤家寡人真是可怜见的。
那宋樱从头到尾就没喜欢过祁望。船队每次回来,宋樱的刻意打扮不是为了祁望;宋樱接近她,也不是为了祁望,是因为那时她与林良是好兄弟;同样的,这回宋樱打翻醋坛,也非关祁望……林良也不知怎么就误会了。
“我惹什么风流债了?”祁望莫名其妙。
“祁爷不觉得樱樱对你有意思?”霍锦骁试探他。
“那小丫头不是喜欢大良?”祁望更加莫名。
“噗!”霍锦骁又笑趴在桌上,“祁爷是个明白人!”
明白人这回不明白了,祁望不知她在笑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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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南岛的年比燕蛟要热闹许多,往年村民请不动祁望,今年都改来请霍锦骁,霍锦骁便拉着祁望去了熟稔的几户人家串门吃酒,一转眼就到上元灯节。
梁家的船在这日上午抵达平南,祁望与霍锦骁带着人亲自迎到码头,梁俊毅率先下来见二人,祁望正与他拱手见礼,霍锦骁已在旁边轻道了声:“曲夫人。”
船上婷婷袅袅又下来个人,银红缎面的大毛斗篷,溜光整齐的发髻,一张妩媚标致的脸,赫然便是曲梦枝。
祁望见到她一愣。
三爷只交代过梁俊毅会来,不想曲梦枝竟也跟来了。
“二公子没有出过海,老爷不太放心,所以命妾身同来,希望祁爷和景姑娘莫嫌弃妾身是妇道人家。”曲梦枝说着从身后管事手里取过张礼单呈给祁望,“这是我家老爷给二位准备的一点薄礼,还请笑纳。”
霍锦骁在祁望身边探头一瞧,礼单上长长一串,可一点都不薄。
“梁老爷客气了,有劳夫人。”祁望将礼单收下,淡道。
“码头风大,上岛再聊吧,今儿是上元灯节,二公子,曲夫人也看看平南的灯会。”霍锦骁笑着请两人入岛。
一群人便往岛上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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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平南岛一片灯火通明。
家家户户都挂起灯笼,岛中央的市集上更是办起灯会,五颜六色的灯笼挂起,形态各异。晚饭过后,街巷上便都是提着灯笼奔跑玩耍的孩子,嘻闹声响成一片,时不时便有响炮掷地的动静。
祁望带着霍锦骁、梁俊毅与曲梦枝三人逛着灯会,让他们也见见平南的风俗节日。
兜售灯笼的老人见着他们就送了几盏灯过来让他们挑,霍锦骁挑中了盏走马灯,欢喜地提走就冲到前头正斗炮的小孩群里玩耍,梁俊毅对灯没有兴趣,跟着霍锦骁进了孩子堆。
“挑盏灯吧?”祁望便问曲梦枝。
“小姑娘才喜欢的,我年纪大了,不要。”曲梦枝摇摇头,转头望向旁边卖饭团的露天小摊。
正怔怔看着,她手里忽然塞进东西,低头一看,却是祁望替她挑了盏兔儿爷的灯。
“他们玩累该喊饿了,咱们买几个饭团备着。”祁望说着话已朝小摊走去。
霍锦骁摔了枚响炮,转头寻祁望,目光扫了两圈,才在小摊前看到他。五彩的灯光下,祁望与曲梦枝站在热气腾腾的摊前,曲梦枝手里提着兔儿灯,笑得温和,不知怎地就叫她想起祁望曾提起的过去。
所谓过去,便是岁月的记忆,属于时间,难以磨灭。
曲梦枝就是他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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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元宵,年彻底结束,平南岛恢复平静。
烟火消弥,彩灯收起,只剩门前崭新的对联还留着年节的气息。
远航还有诸多事宜准备,霍锦骁仍旧忙碌起来,直到二月。
立春,启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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