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清风似朗月的魏炎,遥手指了指明月家的屋檐,声音清澈如泉道:“这是第一道‘意外’。”,
众人顺着手指方向张望,只见屋檐下,一串串晶莹剔透的冰流子悬挂其下,形若尖刀,在阳光映称下,却又流光溢彩,煞是好看。在大冬天里,冰雪化了冻、冻了化,便形成了农家这别具一格的景致,有些调皮的娃子会想方设法弄下来,放在嘴里当冰果吃,凉丝丝的,好吃好玩得紧。
看着其中不少半断的冰流子,众人晃然,这才明白殷金父子二人的脸伤自何处而来,只是怎么会肿得这么厉害?
魏炎傲娇的指了指晒在晾衣绳上的小筐子和地面上一大片的红色粉末道:“这是第二道‘意外’。”
明月眼睛一眯,从辣椒里捡出一只小小的虫尸道:“我家辣椒面挂在大锅上边,前几天发现生了虫子,舍不得扔,便想着将虫子冻死,继续吃辣椒面儿,这才挂在了外面。”
众人顿时了然,这殷家父子,真够“倒霉”的。
魏炎用手指指了指两条大狗,不言而预,这是第三道意外了。
村人们哪里知道狗有被迷晕的过程,在他们眼里,被狗咬伤反而不是意外了。至于真实原因,蒙药为何突然失了效,又或者狗狗为何没有吃那只包子恐怕只有殷明月自己知道,但谁又会在乎呢!?
一场闹剧就这样不了了之,翟氏保住了她到手的七两银子,明月没有深究;宋氏丢了脸,成了小偷小摸、搅家不贤的妇人;殷金父子挨打受伤外加丢人;明月虽然少了七两银子,但是却在村中起了一个震慑作用,那些蠢蠢欲动、心里不安份的,趁早都歇了打殷家三房的主意,这殷明月,也太特么凶悍了,只是“无意”,就将殷氏父子搞得跟受十大酷刑似的,这若是“有意”的,怕是得进十八层地狱了。
殷才静默的扶起大哥殷金,神色中,有愧疚、有难堪、有焦灼,更有悔恨,他甚至不知道,他是该恨明月利用了他,还是该恨有这么不堪的爹娘和兄嫂。
剧终人散,魏炎笑着向明月一挑大指,笑容里包括了太多的内容,有毫不掩拭的赞赏,有洞悉一切的了然,更多的则是明月如此缜密的思维。这么多的“意外”又怎么可能是单纯的“意外”?
冰流子明显是有人故意做出来的,而且被弄得半碎裂,只要一吃力,便会如冰雹一般倾刻而下,犹如天下刀子,虽不致命,但受伤再所难免;大冬天西北风怒嚎,大半夜冻辣椒怎么说怎么没有可信度;还有就是狗了,不叫和咬人的时机把握的那样好,怎么看怎么有种故意为之的嫌疑,而嫌疑最大的,莫过于狗的主人殷明月,至于怎样做到的,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明月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将雪人露了袖子的地方再次覆上了雪,冲着魏炎露出白晰的牙齿,笑得那样的天真无邪,魏炎却感觉到脖颈生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对,是一个寒噤,无法抑制的寒噤,因为他怎么看这两只雪人怎么诡异,那样的威然而立,一个身材高大,一个身形欣长,一个憨态可掬,一个阴晴不定,就像是,就像是魏来和自己。
而就是两个如人般大小的雪人,尤其是被掏出一只黑袖子的时候,这才让宋氏彻底的歇斯底里,心里防线溃不成军,心心念念只有丈夫儿子的死,第一个疯狂的道出了真相。
这些腹黑算计人的鬼把戏,和他的主子魏知行腹黑的模样果然有异曲同工之妙,自己以后要小心为上,他可不想成为雪人中的冻人,更不想被塞进屋里第二个“大桌子”!!!
魏炎怀着无比“敬畏”的心情将明月请上了车,对殷明月的装扮实在是不敢苟同、不忍直视,穿了女装、梳了少女发髻的明月,竟比原来的男装还要惨不忍睹,脸依旧是灰扑扑的,头发胡乱了拧了两个当下流行的双丫髻,却是左高右低,左大右小,就像是,就像是出自两个伙夫之手的大黑包子,还是被拧残了的
魏炎默默回头看了一眼身材欣长的雪人,心中默念,宁得罪小人,别得罪女人,宁得罪小人或女人,别得罪小人加女人,殷明月就是小人加女人。默念完之后,发现明月的发髻看着竟顺眼了不少,心情也愉悦了不少。
明月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却是怎一个“愁”字了得,手里捧着白色的罐子,手心若温泉地下的熔岩,时不时的被烤得浸出汗水来,手里捧着的,仿佛不是一只普通的罐子,而是她的命运,命好,则侥幸逃过一劫;命不好,则一路多桀。而似乎,这两样都不是什么好的大结局。
一路念了无数遍的《大悲咒》、《往生咒》,终于捱到了县衙,明月自车厢小窗向外探头探脑,若观察敌情的小仓鼠,左顾右盼,鬼鬼祟祟,魏炎不由好笑道:“殷姑娘,下车吧,李少将军正忙着四处揖拿‘逃犯’,这个时间不在县衙驿署。”
明月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轻咳了一声,顾做端庄典雅的将身子探出车厢,因看过的宫斗戏、宅斗戏数不胜数,那半羞含赦的模样,倒真有几分大家闺秀顾盼流离的神采。
出屋代主迎客的欢喜见了亦是不由恻目,怔在一侧,一动不动。
魏来皱了皱眉头,不满的看向状似木头的欢喜,重重咳了一声,外人听不分明,欢喜却明显的听出了警告的意味。
欢喜忙伏下身下,身子呈拱形弯在车厢一侧,与车厢形成一个自上而下的“阶梯”,明月脸上尴尬之色顿现,这是让自己踩着人肉梯子下车吗?这也太不自量力了吧?
明月踌躇在踩与不踩之间,若是直接跳下去,姿态定不雅观,自己倒无所谓,也不是没跳过,但看魏炎的表情,怕是会责怪欢喜办事不力;但若踩下去,自己喉咙里似卡了刺,难受至极。
明月看着近在十几步开外的屋子,眉头一展,和颜悦色对欢喜道:“劳烦欢喜姑娘拿个绣凳过来。”
欢喜直着身子站起来,低眉顺目,看不分明,只是乖巧的转身进了屋内,将一只团纹绣凳端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放在车厢旁,伸出一只纤纤细嫩的小手来。
明月没有再扭捏做态,学着大家小姐的样子,将手轻搭欢喜的手,轻启莲足,若踏花仙子般自云端踏下凡间,姿态做得足矣,威严也恰到好处,只是身上这身装束太过寒酸,一个一身穷酸的邋遢丫鬟装扮的少女,被一个身穿绫罗的眉清目秀的少女搀着,让人有种错位的感觉。
脚踏实地,明月轻抹裙摆,整理灰尘,只一瞬,刚刚的形象登时破了功,脸色颓唐、身子佝偻、怀里紧紧抱着石膏粉罐子向屋内走去,走得是那样的缓慢,三步一点,五步一顿,十步一喘息,二十步一回头。
眼睛楚楚可怜的望着魏炎,似乎她不是来这里做客的人,而是即将被卖身的良家女,不过是十几步的距离,却走出了上百步,损耗了一柱香的时间,心里不住的祈祷
门外的嘈杂声已经响了半天,只是迟迟没有人进来,屋内的男子屏住呼吸,仔细的聆听着外面的动静,手里的毛笔并没有停止做画,只是画出来的蜜蜂像蝴蝶,柳树小窄叶儿变成了杨木大圆叶,就连那最下方的树墩子,也由简单的皴染,糊乱的涂了一片,分不清哪块是木,哪块是石,哪块又是树结。
在男子的耐心快要磨光之时,门扇终于被推开,明月一脸不情愿的出现在了门口。
男子连头都没有抬,一笔一画的将笔下的“四不像”画完,颇为“满意”的点了点头,放下紫毫笔,抬头,目光浑不在意的扫向明月,看着明月怀中的白色瓷罐子,指着案边的十几只罐子道:“放在这里吧。”
明月大踏步的走到罐子前,惊奇的看着红的、黄的、绿的、黑的等等十几种颜色的罐子,眼睛也如这五彩斑斓的罐子一般,绽放着无数的风采,啧啧叹道:“哦,这么多种颜色的罐子?不会是罐子是什么颜色,里面的粉末就是什么颜色吧?这些粉末是做什么的?是每月心情面膜吗?还是胭脂、眼影之类的?咦”
明月的眼睛终于被男子画的黑白水墨画吸引住了,再看看五颜六色的罐子,终于灵光闪现的一拍脑门,原来,这些粉末,根本就是画画的颜料,只是,这些个原材料也太奢侈了,砗磲、朱砂、雌黄、孔雀石、翡翠随意拿出一罐子都够一户农家平安生活一年的!
果然,富贵的日子不是一般人能享用得了的,若是让自己用它们做画,没等画完画,自己先心疼得休克了。
明月真的被震慑住了,被震得头脑晕沉,手里的白罐子说什么也不敢放下去了,在这一堆价值不绯的粉末中间,自己的石膏粉是如此的如此的“接地气”,就如同麻雀入了凤凰群,蚂蚁爬了大象身,吓得不知所措了。
少女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男子的水墨画出神,男子唇角飞扬,怡然自得,自己的画艺一向颇有造诣,连皇帝陛下都曾讨要过,小农女的眼光也不是太差。
男子傲娇的将笔收了收,再次指着桌子一角的颜料罐道:“放下吧,一会儿就试试这些新制的颜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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