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明月的话,殷金看了桌上空碗一眼,果然有红红的汁液留在碗里,如今秋风萧瑟,园子里的菜色所剩无几,唯一能保存的时间长的只有白菜、萝卜。
可是刚刚进院的时候,殷金就发现三房的园子已经收拾停当,连本该有的白菜和萝卜都没有了,这三房,莫不是真的到了已经穷到吃红根儿的地步了?那红根是一种微甜的野菜根子,处理起来费时费力,还不好吃。
殷金面色不屑的瞟了刘氏一眼,潜台词显而易见,觉得三房离开了老宅,离开了他殷金,过得猪狗不如了。
刘氏怕殷金瞧出端倪来,抱着明阳下炕,将装咸菜的空碗递给了明阳道:“明阳,将碗拿下去,莫脏了你大伯的衣裳。”
明阳会意,端着碗就跑了下去,想将辣心的小根蒜吐掉,又觉得可惜,硬是嚼了几口,咽下了肚。实在齁得难受,用水瓢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直到肚子胀得像只皮球,这才心满意足的回了里屋。
殷金不理会明阳,沉着脸说着此行的目的:“你大嫂娘家大舅听说明云找了好婆家,特地来道贺,明天让你们回去吃饭,宋家难得来一回,娘说你家的麦子已经磨成面了,拿回去一盆儿做馒头,待老宅的面磨好再还回来。”
明月皱了皱眉头,拦住了要点头同意的刘氏,指着外屋的空地道:“大伯,家里的白面让我娘卖了换糟米了,要不然哪够吃到明年秋天?我奶若是不嫌弃,我明天拿一瓢糟米去。”
殷金顺着明月的手指头看,果然只有小半袋子的糟米,秋天收成的那两袋子麦子已经不知去向,怕是真的换了糟米了。
家里的粮食不被发现还真是万幸。昨天在菜窖建成的时候,怕受潮,明月在菜窖里熏了烟,撒了草灰,搭了两层木架子,上层放咸菜,下面空着不少地方,明心想着自己外屋里经常来人,放着大袋子的黄豆、白面不是办法,于是手脚利落的将粮食都转移到了菜窖里,没想到今日就见了成效,前些日子没打成换麦子主意的老宅,又将心思打在磨好的面粉上了,今天一瓢,明天一瓢,十有八九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真是一家子穷酸鬼,殷金瞪了一眼明月,别有深意的又看了一眼明星紧捂胸口的手,心中暗道,十二岁的女娃子没想到也长成少女了,可以给明朝换门亲事了,心里想着,脸上对着明星难得的展现了一个和煦的笑容,推开门回家了。
明星吓得长舒了一口气,手一松,白面大馒头从怀里掉了出来,明阳被盐齁得难受,撕下一块儿塞到了嘴里。
明月则气愤的到了院门口,双手岔腰等着近日天天出去“鬼混”的“撩汉”和“撩妹儿”。完全忘了,两条狗天天往山脚跑,都是她向黑毛怪学武功惹的祸。所以才让殷金到家里如入无人之境,险些发现家里的秘密、酿成大祸。
黑毛怪的训练方法虽然简单粗暴,但是颇见成效,不仅明月的手劲儿大了许多,身形灵活了许多,就连两条狗的捕猎手段也呈直线上升,明月甚至敢断言,不久的将来,自己可以带着两条狗去直接撵兔子,根本用不着那些兽夹陷阱。
两条狗身形敏捷的跑了回来,见明月在门口,“撩汉”和“撩妹儿”摇着尾巴要和明月亲昵,被明月一个眼刀飞过去,顿时灰溜溜的钻入了狗窝,不敢招惹怒火中烧的主人。
尤其是“撩汉”,一双小眼睛可怜兮兮的偷觑着明月,有些瑟缩,有些讨好。陪明月练功属它最多,刚开始它完胜,后来互有胜负,到最后已经胜少败多,时不时被明月借着练功修理一顿,到了殷家三房后,好不容易养胖一圈儿的身子再度累得发扁,活脱脱受了虐待一般。
明月不忍心将气撒在二狗身上,叹了口气,又转回了屋子,给两条狗绊食去了,在山上,黑毛怪只管吃一顿饭,定会饿了。
第二日一大早,明月、明星和明阳就被刘氏给扯了起来,早早就到了老宅,脚刚踏进老宅的院子,如明月所料,刘氏立即被抓了劳工,帮着和面摘菜去了。
宋氏张嘴让明月烧火,明月挑了挑眉,勤快的坐在灶前小马扎上,一会儿专挑潮湿的木头往灶里塞,一会儿火苗窜出来烧着了灶边的引柴只一柱香的功夫,整个伙房如遭了火灾一般,烟气四起,目不能视人,宋氏发脾气的将锅铲子一扔,连菜也不烧了。
翟氏气得从正房跑出来跳脚,指着明月骂道:“你个杀千刀的赔钱货,难怪命衰嫁不出去,连个火都烧不好,把你能的,你咋不将房子点着呢?”
明月嘴角上弯,露出意味不明的笑来,翟氏顿时后脖颈发凉,那只无头大公鸡在怀里冰冷的感觉再次袭卷而来,果然一语成谶,明月从灶下拿出一根火势旺盛的木头来,直接奔着伙房外的房山而来,脸上挂着阴仄仄的笑,笑得翟氏浑身发麻,心惊胆寒裂,瞧这明月的架势,若不拦着,下一刻房子真的要被点着了。
翟氏吓得一慌,对身侧的殷才大叫道:“快拦住她,拦住她!这赔钱货要点房子了,冤孽!可要了我老婆子的命了!!”
殷明韩和殷明汗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急于要表现自己,磨拳擦掌的要上来拑住明月,明月如灵狐般的窜了开来,无比天真的跑到翟氏面前,将烧着黑碳的木头显些杵到翟氏的脸上,无比委屈道:“奶奶,灶里冒黑烟,是因为这截木头太潮了,月儿想将它扔到外面去熄了,你咋说我要点房子呢?”
翟氏惊魂未定的狠剜了一眼殷明月,刚刚明月那阴冷的模样,说她去杀人都有人信,哪会那么好心?
翟氏将话头转向冷氏,骂道:“腌臜个陪钱货,还不快去烧火做饭,一会儿宋家来了让人家凭白看笑话。”
冷氏闷声不吭的进了烟熏火燎的伙房,阵阵的咳嗽声,让人听着都觉得难受。
这真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本想惩治宋氏和翟氏,最后糟糕的却是冷氏,明月心里多多少少泛起内疚来,不好意思的走进伙房,接过冷氏往灶里填的柴禾,声如蚊虫道:“二伯娘,我帮你吧,这次我保证不点房子了。”
冷氏微微一笑,只是那笑里多少带着些许的苦涩。
殷家三妯娌间,宋氏地位最强,因为她给殷家生了两个带棒的孙子,性格阴狠泼辣,认为不占别人便宜就是吃亏的主儿,翟氏根本就拿捏不了宋氏;
刘氏与冷氏则是旗虎相当的凄惨。
在殷友参军之前,翟氏多少还看在儿子的面子上,不愿太苛待刘氏,殷友一走,军队传回的死信一个接一个,屑想刘氏的男人一个接着一个,翟氏对刘氏越发不待见,嫁妆夺了、孩子卖了,后来殷友真的死了,朝廷抚恤银子也发下来了,假死成了真死,老宅索性将三房踢出去了。
冷氏的丈夫殷银虽然在世,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殷银并不欢喜冷氏,有时甚至拳脚相加。再加上生下明霞过后十二年一直没怀孕,性情更加的孤僻,翟氏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若不是当年翟氏要冷氏拿出嫁妆时她拼死要上吊,殷家甚至都不知道她也是个火气的人。
这些年冷氏只爆发那么一次,整个殷家都知道,那只冷氏陪嫁的银头面,她看得比命还要重。所以翟氏和宋氏如出一辙的用卖掉它来威胁冷氏干活,即使后来冷氏生下了儿子明元,境遇也未见改观,大部分的活计仍落在冷氏身上。
冷氏诧异的盯着明月的眼睛一会儿,满脸都是诧异,显然未料到明月刚刚搞了那么多的鬼,又是威胁又是嘲讽的,无非是想躲懒而矣,到最后却来了个态度大转变,见明月眼睛一瞬不瞬的回望着她,写满了真诚,冷氏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将柴禾递给了明月,她自己则专心负责烧菜。
虽说是认真了,但明月前世今生,从来都不曾伸手做过活计,态度是认真的,可结果却没有预想的好,虽然不至于像刚刚使坏似的烟气缭绕,但也是手心脚乱,火势时而大、时而小。
明月撩了撩掉下来的一缕头发,两条黑道道瞬间抹在了脸上,抬眼对冷氏道:“二伯娘,我不怎么烧火,我去叫明星来换我吧。别累得你将菜炒糊了挨骂。”
冷氏按下了想要从地上起来的明月,俏皮的眨了眨眼道:“无妨,缺盐少油的,火侯掌握得好还不是一样的难吃。”
这倒也是,明月深以为是的点了点头,继续填着柴禾。
冷氏意味不明的看了一眼明月,低声道:“明月,宋家的人和你大伯娘一样,是些掐尖耍滑的主儿,人品不怎么样,日子过得更是有上顿没下顿,多少年没来串门儿了,这回来不知是什么事儿,连宋祖德和宋嫆嫆也来,这兄妹俩当年欺负过你,你小心些。”
明月感激的对冷氏笑了笑,这宋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明云当了周家妾再来,其中的猫腻可能不小,十有八九是来打秋风的,只是,从翟氏的手里打秋风,无疑似从老鼠牙齿缝里抠香油一般,不是一般的难。
有一样是肯定的,这定是难得一见的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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