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天晚上,就在青鸾对着漫天繁星的夜空虔诚祈愿之后,却见天边忽然有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翼从半空中坠下来。
流星坠落的方向是东方,而当巨大的火光缓缓坠入海天交界线时,原本漆黑晴朗的夏夜星空被照得半壁辉煌如白昼,这异样的火光将许多原本在梦中酣睡的人都被惊醒起来,揉着睡眼凑到窗边来看。
“传说,夜半坠下的流星,是会带来噩运的灾星……”
云镜跟青鸾一起看见这一幕,心中都升起一些不太好的预想来。
而此时的青鸾没有想到,就在三日后,在王府内举办的这场盛大而奢靡的花宴,就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这件事情,将掌珠原本肆意任性的生活,推向一个完全不可控的深渊之中,也近乎改变了她身边所有人的命运。
那夜的花宴正逢七夕,荆州王府内外都点缀着无数精巧的花灯,灯下是一盆盆各色各样的奇珍花草,侍女们身穿七色彩衣纱锦穿梭在宾客身边,手中的托盘如流水一般为来宾们源源不断的送上冰窖新制出来的奶酥,和用乳酪浇灌雪藏过的时令水果。这些果点在等闲富贵人家并不常见,有些甚至是时令贡品,譬如红中带雪的樱桃,这樱桃都是千里之外的黑州特产,个头比荆州出的要大出两个,有明眼人当即就认出,这是宫中贡品“黑珍珠”。
还有那精雕细刻出玲珑别致图案的西域蜜瓜,蜜瓜外面那一层薄薄的绿皮早已去掉,内中的瓜瓤也全部掏空,再填上用花蜜调制出来的酥皮和干果,各位自矜的夫人千金们用银勺挖取一块出来,送入口中,感受那冰凉丝滑的入口即化,就连空气中时时吹拂而来的阵阵带着暖香花气的夜风,也不由带上了几分凉快。
这是荆州王府第一次举办的夜宴,又恰逢七夕佳节,城中的这些贵妇女眷们不需授意,都各自明白,既然是荆州城的女主人想要热热闹闹的过个节,那正好把自家那些差不多长成了要许人家的姑娘都带出来,按着各家门第的身份高低,皆都到徐王妃跟前来露个脸请个安。
要是万一被王妃高看了一眼,得到一两句褒奖,那也就是在其余贵家夫人心里留了个好印象。因此这日来的年轻姑娘们都是拿出了看家本领来梳妆打扮,那盛况和场面,据说是提前几日便将城中最有名的几间首饰铺子和绸缎庄都的上等货色买了个一干二净,是以如今就连荆州城里的买卖人都知道了,做生意除了赶时节年分,更得赶徐王妃的心情和她要办的宴会。
因而这一晚上,掌珠跟前就没有断过人。她笑吟吟的与众人寒暄应酬,手上的雨露琼浆也没有断过,后来因为有两分乏了,这才移步内室,跟前便只剩了几位年纪不大却出身极高也甚是能活跃气氛的夫人们。
这几位夫人也都是人精里的尖尖,各自提起的话题,也都是围绕着自家的利益开展的。而掌珠也并不是每一回都会接言,只是慵懒的偶尔应付几句,直到外头迦南进来凑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她这才抬起脸庞,漫不经心的问道:“什么王陈氏?我怎么没听过?”
迦南便将那陈夫人的来历说了一遍,而后在场的夫人中也有人接言道:“是啊,这陈家以前的确是咱们荆州城数一数二的名门。她家祖上几代都是朝廷命官,只是到了她这一代才衰败了下去……不过她嫁的丈夫却是王茂王老大人,王妃应该也听说过的。”
掌珠这才总算有了几分眉目,当即哦了一声,道:“这么说来,她竟是王贞秀的继母?怎么以前就没怎么露过脸呢?”
迦南随即笑道:“以前王妃您深居简出的,外头的夫人们便是想见您,那也不容易呀!”
“就是,也就是如今咱们才有了这样的机会的,从前都不知道多盼着呢!”
掌珠又听这些人一番奉承,而后便见外面两三个侍女一起抬了一架玉雕进来。要说这玉雕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件,不过陈夫人进献的这座玉雕颜色却甚是稀罕,那玉石取的就是一整块的上好老坑翡翠。雕的也是一株青松,只是这松树的颜色渐变的十分巧妙,叶尖正好是嫩绿,直至树干处便成了深绿,树身又是带着褐色的绿色,那一种栩栩如生,又是浑然天成,便是掌珠这般见过世间无数珍宝的眼力,当即也被吸引了过去。
“哎呀,这应该是陈家传家至宝的那件万年绿,据说还是她祖父为官时,得东昏候所赐的东西。没想到,她如今倒这般大方,送到了王妃跟前……”
众夫人们也围拢过来,七嘴八舌的说起了这件玉雕的来历。而后掌珠微微垂眸,方才对迦南吩咐道:“既然人来了,就请她进来说说话吧。”
如此这般,这位本来就包藏祸心的陈夫人这才被堂而皇之的请到了掌珠跟前。而她落座之后,那条看似随意的金丝楠木佛珠,很快就引起了掌珠的注意。
掌珠不动声色的看了看陈夫人,而陈夫人显然也别有深意的跟她笑着寒暄。终于,一番周折之后,夜宴快散时,掌珠在一处无人的阁中单独与她说了几句话。
“说罢,你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见掌珠神色冷淡,但却并没有严词厉色,陈夫人心里当即有了把握,遂笑语盈盈道:“王妃明鉴,小妇人如今家道中落,此番也是受故人所托,这才大着胆子凑到王妃跟前,替故人带几句话的。”
掌珠将右手摊开,示意她将那串佛珠交回来。陈夫人略一犹豫,还是照做了。
不过掌珠摩挲着那串珠子,少卿却忽然道:“这不是我送给他的那串。”
陈夫人略一怔然,却只摇头,道:“王妃好眼力,这珠串的确不是您当初送出去的那原物。不过您那位故人说了,您送给他的东西,他会当做自己的性命一般来爱惜着,所以断然不会让其余人染指半分的。而且他还让小妇人给您带一句话,说他最近已经冒险来到了荆州,为的便是履约与您相见”
她说着,又递过来一个小小的香囊。掌珠这回并没有伸手去接,而是示意她将东西摊开在桌上。
只见陈夫人最后从香囊内取出一只精致的金玉扳指,这扳指的样式十分特别,半是赤金半是白玉,显见是男子所戴之物,但又与中原的款式大为不同。
“王妃,这扳指便是您那位故人的金印。他说,为见王妃一面,他甘愿献上自己的性命,便是王妃不想见他,或是带着人来取他的人头,他也绝无怨尤。”
这番话,在掌珠心里显见荡起了深刻的涟漪。其实这些日子里,她又何尝没有悄然去回忆过当时的情景?那人的谈笑风生,与那时的相见恨晚,都不是虚幻。只是因为后来得知了真相,得知他的真实身份,才让她心里渐渐生了恨,又生出无限的怨。
掌珠曾以为,自己必然是恨他的。如对萧绎的恼恨不一样的地方,只是在于自己曾以为反正此生不会再相见。所以,那恨和恼也是清浅的,落不到实处。
但她实在没有料到,在这等情况下,他竟然还敢回来荆州城?他是北魏皇帝,明知萧绎是利用自己捕杀他,为什么,明明上次已经脱身,这次还要冒着巨大的风险回来?他是要利用自己,还是他另有所图——亦或者,真如他所言,他只是一片真心,不甘就此再不相见?
种种揣测,如裹在盏内那些樱桃上的碎冰融化之后的水渍一般,反复萦绕在她的心头,一时间,让她迷茫而不知所向。
最终,在陈夫人漫长的等到中,她只回了一句:“我知道了,你走吧,以后再也不要进我湘东王府的大门。”
陈夫人揣着心里的这口气总算得了个准信,虽然掌珠的话语焉不详,但她推测之下,却觉得是十有八九没错了。于是临走之前又从喉咙里低低的吐露出几个字——那是城中一处有名的茶坊,魏帝元子攸约她两日之后,在那里相见。
打发走了这个并不讨喜的妇人,掌珠便陷入到矛盾的沉思当中。她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又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这个陈夫人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可他的信物却如一块炙热的烙铁一般烙印在她手中。
她在这一刻心里有一千个理由不去赴约,只当自己今晚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有看见。可是,下一刻,马上又有一万个理由,告诉自己应当冒险去见一见,哪怕,这是此生的最后一面……
而最后,她仍然无法定下抉择。只得将自己手中的绿檀木佛珠一颗颗的拨弄着,一、二、三、四……最后数到的数字,却是三十九。而自己与他在宝通禅寺相见的那一天,也是五月初九。
掌珠最后轻叹了一口气,仿佛认定了这就是自己的命数。于是低头看着那串佛珠笑了笑,自语道:“怕什么?大不了也不过是再伤心一场罢了,总是死不了,反正自己也没什么可以再失去的了,又有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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