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沈清梧进宫跟乾德帝汇报军务的时候，发觉乾德帝看向自己的眼神都变了。他正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听见乾德帝阴阳怪气的说了一句，“明善为了你，可以不要北海国做封地。”

　　只这一句话，沈清梧身后便立时出了冷汗。乾德帝这番话，既是试探也是警告，其中的道理他自然明白。

　　“陛下说笑，一切都托赖柳家表哥了。”沈清梧态度恭敬，似乎没有一点不快的样子，似乎也一点不觉得自己被当成替身有何羞耻的地方。

　　当听到柳家表哥四个字的时候，乾德帝的表情明显一动，最后不由化作唇边一声叹息，“柳勃若是还在，西北那边朕也不用全数托付给宋智庸了。现在军中不是没有合适的，可不是皇子就是寒族，想在那些兵油子手下立威，可不容易。”

　　“兵油子也大多是平民出身，也许寒族出身的将领更容易和他们打成一片也未可知。况且，宋将军的三位公子也已长成，想来接管宋将军手下的军队也是指日可待。只是这宋家军最后落到谁的手里，还要看宋将军的意思。”

　　乾德帝的手指在面前的奏折上划过，宋智庸那三个儿子的名声他多少也听说过，除了幼子自小身体不好没能习武从军之外，长子次子均已是军旅中人，在西北军队里也有了一些威望。只可惜这两个儿子并非同母所出，还都是庶出谁也不占名分。

　　“都是一样的身份，最后还不是各凭本事。”

　　沈清梧脸上难得一见的露出了严肃的神色，“陛下难道忘了，宋将军的那位幼子，才是宋夫人亲生。而宋夫人自从两年前携了宋敏棠回京，就再未回去过。”

　　乾德帝脸色一紧，“难不成那个病秧子也想插一脚？”话说完转念一想也有些道理，没理由宋夫人要看着两个庶子做大，而自己的独子却要依附兄长而活。

　　“宋将军的长子和次子身份不好说，一个亲娘是姨娘一个则是通房，宋夫人不快也是正常的。况且宋家军的接管人选，也得有朝廷商议定了才能名正言顺。宋夫人这会子留在京城迟迟不走，只怕也有些别的想法。”

　　“那他们家执意要和你们家做亲，怕不也是怀揣了这份心思？”乾德帝一抬眼，看向沈清梧的眼神又变得严厉了几分。

　　沈清梧轻笑了一声，这时候倒是没再冷汗直冒，“臣若是就这样上了他的圈套，那还不如干脆回家闲着，也不用给陛下当差了。”

　　“所以你和你老子干脆就把他们家二姑娘给了你那个弟弟了？”乾德帝眉头一挑，“这次科举，朕特意让礼部的人把这几个勋戚家的子嗣的文章拿出来让朕看了。你那个三弟，不是朕挑剔，恐怕真的不是个做官的料子。那文章里说的都是些什么，看着都像是白读书了！”

　　“父亲也说，三弟虽然聪明果敢，但是于人情世故上实在是不行，而且为人又有些狭隘，若是做官恐怕会有些关隘，所以以后也不打算让他出来科举了，倒不如打理打理家业，也是好事。”

　　乾德帝不由笑了出来，“你老子倒是想的明白，也知道你那两个弟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一个事涉三王谋反，一个...只怕是没少给自己的同母哥哥下绊子吧！”

　　“陛下明察，臣只知道这兄弟俩素日就有不和。”沈清梧心里惊了一下，沈清辉沈清烨面和心不和的事情，他也是前两年才发现的，不想乾德帝也对此事有所了解，“府中继母做事不算有章法，对两个弟弟也是失了教导。”

　　“朕倒是无所谓你两个弟弟有多大的本事，朕只想知道，宋智庸还有多大的本事！还有他那两个儿子到底是有多大本事！”

　　“旁的本事没有，为陛下保卫西北的本事都是有的，只是缺一个机会！”沈清梧嘴角微弯，笑的样子让乾德帝看着都觉得此人甚美，心情也不由变好了起来。

　　不过沈清梧今日进宫的打算可不是为了跟乾德帝吐槽两个弟弟关系有多不好的，见乾德帝这会儿心情不错，他便找了机会提起了宋智庸那两个儿子的事情，“宋将军已经数年未曾入京述职，陛下若是不放心不如找个机会令他进京，也可趁机检验一番宋将军膝下两子的实力。”

　　“这倒是个不错的注意，正好你们两家要结亲，那就让他进京吧，朕会着人下旨的！对了，听说前几日太子和老五闹了点事？你可有听说？”

　　岂止是听说，这事就是沈清梧给挑起来的。不过沈清梧面上丝毫不显，反倒是一脸无奈的看向乾德帝，“其实两位殿下的情况与宋将军那边也差不到哪里去，一个占着名分，一个占着实际地位，自然是谁都不服谁了！”

　　“两个怂货也好意思跟朕争这些？早前朕说要让太子去练兵，也好在军中立威，太子去了三日回来，苏贵妃就跑来跟朕哭诉兵油子太难搞。等到上次你们出征，朕说要让赵王跟着一起去，皇后哭着求朕不要拿赵王的命去跟匈奴争。就这样的怂货，还好意思争来争去？”

　　“陛下不说，这两位只怕还觉得自己是盖世英雄，又怎么会觉得自己是怂货？”沈清梧评论起人来也是格外的刻薄，“就是臣没出去打仗的时候，也觉得自己了不得，出去之后才知道天地茫茫，人当真是渺小。”

　　这话合了乾德帝的心意，他的重点总算不在沈清梧和苻明善的关系或者是跟皇子们的关系上落脚，转而跟沈清梧发起了许多人生感悟。最后沈清梧离宫的时候，都已经到了晚膳的功夫了。

　　沈清梧走出门的时候，正好碰见御膳房的内监来送膳食。沈清梧知晓膳食一向事关重大，乾德帝最是在意这些，于是也仅仅是跟御膳房的内监微微颔首，连个字都没说一句。

　　只是他耳力不错，没走几步就听见乾德帝的贴身内监道，“既是馆娃宫送来的饮食，那先送进去吧，陛下这两日胃口都不好呢！”

　　“馆娃宫？母后住在未央宫，这是祖宗规定皇后的居所。至于苏贵妃，是在长乐宫的。”晚间偷偷摸摸带着妻儿来小沈府用膳的苻明裕也是一脸发懵。

　　最后还是舒元枫记性不错，温声道，“馆娃宫是柔妃住的，里面除了柔妃之外再无旁人。”

　　“柔妃？”苻明裕眉头微皱，过了半晌才想起来，“可是那个七年前才入宫的柔妃？就是生育十八皇弟的那个？”

　　“就是这位柔妃。”舒元枫点点头，“我记得她娘家姓凌，闺名叫知音。出身算不得太高，父皇也没宠幸几次。生子封妃之后，就一个人带着十八皇子住在长春宫。”

　　郭嬅语在旁侧给众人一边布菜一边想了片刻，“这若是不声不响的住着，还能给陛下送吃食，还能让人先送进去，这可就是大本事了。”

　　话一出口，沈清梧和苻明裕登时眼神就变了。沈清梧转过头拉着郭嬅语的手，温声道，“阮阮，你再说下去。”

　　“反正咱们府里，给你送吃的人不在少数，但你从来都只是我送过去的。我听元枫说过，梁王殿下除了她准备的吃食之外也是从来不吃别人送来的。一方面是我们让人放心，另一方面不也是我们北夫君重视的表现？我倒觉得这个柔妃，也许并不是那么默默无闻呢？”

　　郭嬅语说着又给沈清梧夹了一筷子菜，“陛下那么多皇子，有几个能够因为生子封妃的？除了梁王您的母妃之外，也就只有这位柔妃了吧？而且她自己独居一宫，平常想来也不会有人去欺负她，她又有皇子傍身，焉知陛下心里没她呢？”

　　“若真是这样，那父皇看着二哥和五哥这么闹腾，只怕就是在等着他们斗得你死我活只有，再把自己真正喜欢的儿子推上去。”苻明裕脑子里开始走马灯一般的转悠，“这么说也不是无迹可寻，柔妃自从生子后就一直避居，宫里素来拜高踩低，但是他们母子的日子并不难过，而且十八皇弟开蒙读书从不耽误。”

　　苻明裕早些年就开始暗中布下人手，虽然做不了什么实质性的事情，但是一直也在源源不断的给他提供着各种消息。可他对柔妃母子的了解，也仅限于一个避居后宫的妃子罢了。

　　今日经由郭嬅语这么一提醒，苻明裕忽然有了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直接就在饭桌上冲着郭嬅语拜了一拜，吓得郭嬅语差点筷子都掉了。

　　“苻明裕你能不能有点出息！你看把我们阮阮给吓得！”沈清梧扶住郭嬅语的手，“要谢阮阮就送点实际的东西过来，别弄这些虚的！”

　　舒元枫在旁边抿嘴直笑，“等我回去就把今年新送来的羔羊给送过来几只，我知道嬅语最喜欢吃这个了。”

　　“还是清梧心疼我，知道替我要东西！”郭嬅语也是付之一笑，一时间明熹堂里一阵欢声笑语。

　　那笑声传到院外，被杜姨娘给听了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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