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山风吹过,才清扫干净的院子,又落了几片枯叶。
顾昭昭扫的有些烦了,看向仍是一脸淡然的慧觉,丝毫不倦。她噘着嘴将手中的笤帚往地上一掷,走到他身边将他的笤帚也抢了过来,赌气似的说道:“不准扫了,慧觉,你看这地上的落叶,根本就扫不干净,方丈他是故意的。”
慧觉的动作一顿,看向顾昭昭从他手中抢走的笤帚,朝她一笑说道:“错了就是错了,我本该受罚,方丈师傅这样做是让我记住自己的错,下次不要再犯了。但你没有错,你先回去吧,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我扫干净了落叶就回去。”
“扫的干净吗?”顾昭昭抬头看向树上零星的落叶,又看向慧觉,问道,“你觉得你今天来救我做错了吗?那我问你,如果再让你选择一次,你还会来救我吗?”
她知道他肯定会来。
慧觉无言,低头看向被风吹的转了个弯又重新落在地上的枯叶。出家人不打诳语,若是要说他肯定会说会来的,他会去救她的。不要说是重来一次,就算是一百次,一千次,他也是会去救她的。
但他不愿说,不能说,不该说。
慧觉从她手中重新接过笤帚接着清扫,顾昭昭也不阻拦,站在一旁看着他扫地,问道:“当和尚好吗?整日吃斋念佛,为的是什么呢?”
“修得大道方可普度众生。”慧觉的动作不停,口中答道。
顾昭昭淡笑,又问:“大道是什么?”
枯叶在笤帚下归作一处,慧觉头也不抬,照答:“修得了便知了。”
“何时修得?”顾昭昭问。
“得时修得。”慧觉继续答。
顾昭昭上前走了几步,来到那棵古树下,这些地上的落叶都来自于这棵古树。她不回头,继续说道:“就算你普度了众生,也度不了你自己,你没有喜欢的人,你会觉得很孤独。”
落叶被清扫干净了,慧觉站直了身子,答道:“与青灯古佛为伴,我不孤独。”
顾昭昭没有再说话,慧觉回过身来找她的身影,却寻她不得。片刻,枯叶像雪花一般飘落了下来。慧觉抬头看去,却见顾昭昭坐在粗壮的树枝上,不停的摇晃着树枝,树叶便缓缓而落。
“你别抬头,待会儿脏东西该掉到你的眼睛里了。你先到旁边休息一下,等我把树上的枯叶都摇下来了,再扫成一堆,我们就可以去吃晚饭了。”顾昭昭坐在树上朝他笑。
他是个傻瓜,顾昭昭觉得当和尚的人都是傻瓜。但也是她自己悟不到,才做不到像出家人一样,心系黎民。
早在她开口让他别抬头之前,慧觉的眼中就进了异物。他往后退了几步,伸手揉了揉眼睛,眼中有些湿润。他再看向顾昭昭,却见她在月光之下,格外温柔美丽。
月光度在了她的周身,高洁神圣。
佛啊,你爱过吗?佛啊,你在听我说吗?
慧觉低下头去,再也没有看顾昭昭一眼。之前他问过同样的话,但是替普众大师问的,他心中清明,他知道这次是替他自己问的。
他傻,他痴。
扫净了落叶之后,二人便去灶房找吃的了。估计是有人知道他们还没吃过饭,特意留了一些。
二人用过之后,便各自回了房去。
房中,慧觉看着顾昭昭缝补过的衲衣,淡淡一笑。顾昭昭缝过的那个地方,摸起来还有些烙人。针脚稀疏,还不如他自己的手艺。但正是如此,才让这件衣裳越发的珍贵。
他自小在寺中长大,远离红尘,不知情爱是何滋味。倒是记得五年前寺中来了个书生,书生跪在方丈师傅面前,诉说着红尘孽障,说他只愿剃头遁入空门。
方丈师傅让他在佛祖面前跪了一夜,第二日问他是否还愿出家的时候,书生眼中如有死灰,仍是要出家。
寺中为他执行了剃发礼,但方丈师傅还未将他的青丝剃下,便从外面闯进来一位穿着红色嫁衣的姑娘。
姑娘扑到书生跟前,抱着他啜泣着说:“我们走,我不嫁人了,我逃出来了,我不要嫁给别人……”
慧觉当时就端着一盆水站在他们身旁,看着姑娘的眼泪,还有书生那死灰复燃一般的神情。原来姑娘的家人棒打鸳鸯,将姑娘许给了别人,今日就是她大婚的日子。
书生见心爱的女子要嫁作他人妇了,便来了甘露寺,想要剃发为僧。但如今心爱的女子逃婚出来了,他的眼中满是欣喜,也不顾殿中的僧人都在看着,只朝方丈师傅作了一辑便带着姑娘跑了。
后来他们如何了,慧觉并不知道。但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所谓的情,原来情叫人死,也叫人活。
翌日清晨,顾昭昭才起了身子,出门准备打水洗脸的时候却见挑水的换成了慧心。她有些奇怪,边往木盆里舀满了水边问慧心:“慧心师兄,今天怎么变成你去挑水了?慧觉呢?”
她的心中一动,对着盆中的清水一照。她长得这么好看,再加上昨天她对慧觉说的话,难道说他昨晚想通了,决定要还俗了?
那个老头子只说要嫁给他们,但如今慧觉却因为她而还俗了,不知道算不算任务完成……
就在她胡思乱想觉得胜利在望的时候,慧心将水桶里的水倒进了水缸里,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说道:“慧觉师弟今天去后山挑水的时候被山下的一群恶霸偷袭了,他们仗着人多势众,纵使师弟会些功夫,但始终未敌。”
话音刚落,木盆“啪——”的一声落在了地上,盆中的水四溅开来,洒在了她的绣花鞋上。白色的绣花鞋立马变了颜色,她的心中一揪,转身便朝慧觉的房中跑去。
风在耳旁呼啸,身后是慧心叫她的声音,但她管不了了。她的脑中满是刘四走的时候让他们等着的凶恶表情,慧心说来了一群人,一群是多少?她不敢细想。
看着前面跑的飞快的女子,慧心怔愣着摇了摇头,看向地上孤零零滚落了一圈就静止不动的木盆一眼,捡了起来。却又发现自己的鞋子也被水打湿了,他伸手骚了骚后脑勺,自语道:“不过就是打斗的时候被揍了两拳,水桶摔烂了吗?”
方丈师傅用戒尺打他们手心都比这要痛呢。
顾昭昭推门而入的时候,慧觉正在自己替自己接骨。这倒不是刘四那群人打的,他们不会武功,平日里也只能欺负欺负那些妇孺百姓,在慧觉这儿是讨不到好的。
后山有个悬崖,叫望峰崖,悬崖陡峭,他们却偏偏将慧觉围到了此处,想要将他推下去。他们哪里是慧觉的对手,但不巧的却是打斗之间,刘四脚下一滑,整个人便往悬崖跌去。
慧觉见罢,赶紧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想要把他拉上来。这时候那群人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吓得都跑下了山去。
他们口中说着要将慧觉丢下悬崖,不过是刘四一个人出的主意,他们就是来撑场面的。此时见刘四快掉下去了,怕真闹出了人命自己脱不开罪,便一窝蜂散了。
刘四身材魁梧,慧觉死死的拉着他的胳膊,最后虽然将他拖了上来,但他的胳膊也脱臼了。刘四这回吓得厉害,说起话来都不利索了,只朝慧觉一拜,便灰溜溜的下山了。
“咔啪”一声,骨头接上了,慧觉活动了一下手臂,觉得没有什么不妥,这才抬头看向顾昭昭。
她的面色有些苍白,走过来问他:“你的手怎么了?被打断了?是不是刘四那些人干的?”
慧觉一愣,顾昭昭一咬牙说道:“我就知道肯定是他们,我去找他们算账!”说罢便要转身离去。
“你别去,他们人多势众,况且经过今日一事,他们再不会过来了。我的手不碍事,也不是他们打伤的。”慧觉怕她这样莽撞的冲过去会吃亏,赶紧出言阻止。
顾昭昭回头看他,不论他此时说再多,她都只觉得这是慧觉怕她出事,才编出来的。她咬着唇,心中也明白自己去了也是无用功,非但教训不了刘四他们,反而会致自己于危险之中。
到时又要慧觉去救,反而坏事。
她的眼中浮出雾色,这才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我知道了,我不去。你的手受伤了,你好好休息,我等会儿再来看你。”
说罢便出去了。
顾昭昭没去找刘四,她躲在李家院子前的一颗白杨树后面,偷偷摸摸的往院子里看。按理来说这阵子秋收,李绿豆和李氏应该都在地里干活的,但她也不敢含糊了,就怕被抓个正着。
村口的大黄狗此时摇头摆尾的在她身边朝她吠着,顾昭昭生怕引来了村子里的人,赶紧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小声说道:“嘘,嘘,你别叫,我就是去偷只鸡而已。等我把鸡偷来了,就把鸡骨头给你,我知道的,见者有份。”
她朝四周看了一眼,觉得今日桃花村里静悄悄的,琢磨着估计是秋收时分,太过忙碌,见不到人影。就连这只大黄狗看起来都有些蔫蔫的,尽管对着顾昭昭龇牙咧嘴的狂吠,却没前些日子凶猛了。
估摸着是大家太忙了,没给它准备吃食。
顾昭昭从地上捡了一颗石子,朝大门丢了过去。片刻过后,院子里头也没有动静,她这才确定家中无人。
从白杨树后面闪身走到院子门前,推了推门,发现门没有锁,她便走了进去。大黄狗已经不吠了,吐着舌头喘着粗气跟在她后面。
家中静悄悄的,顾昭昭怕耽搁的久了,李氏和李绿豆回来吃午饭撞见了她可就惨了,决定速战速决。刘四找慧觉的麻烦,说到底还是李氏的原因。要不是她黑心眼子说把她卖给了刘四,刘四也不会盯上她,也就不会有上回和今天的事了。
李家一共有三只鸡,之前被顾昭昭抓走一只,应该还剩两只,一公一母。但走到院子的鸡笼旁,却发现只有一只了。估计是李氏气不过顾昭昭偷了她的鸡,回到家中后便宰了一只公鸡,留一只母鸡下蛋孵小鸡仔。
顾昭昭今天回来的目的就是偷鸡,她知道李氏看重她的鸡,她就偏要偷,让她心疼死。
打开了鸡笼伸手去抓那只母鸡,这只鸡比上回的鸡老实一些,上回那只鸡咯咯叫了好久,这只鸡只不过挣扎了几下就作罢了。正合顾昭昭的意,她一手拎着鸡,走到另一旁的蔬菜架子上,又摘了几个小茄子。
大功告成,顾昭昭冷哼了一声,准备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时,却听到房中传来了李氏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李氏攀附着墙推开门朝外头看,正巧看见了拎着一只鸡的顾昭昭。
她的面色苍白,嘴唇有些发紫,看来是病的厉害。她朝那只鸡指了指,说道:“鸡……那鸡……”
顾昭昭心中一惊,本以为这回死定了,被抓了个正着。没想到风水轮流转,李氏这个壮的跟头牛似的妇人也有生病的时候。她朝李氏扬了扬下巴,说道:“鸡归我了,休想我还给你!”
说着不等李氏扑过来,转身一溜烟儿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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