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昭看着眼前空无一人的街巷,不禁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前几日她来的时候,这儿虽然比不得胭脂巷,但还是很热闹的。没想到短短几日,竟然成了这般模样。
她还记得这儿,甚至能找到送给她红豆的老太太摆摊子的地方,但这街道乱糟糟的,兴许是昨夜的风大了些,甚至吹倒了一个摆设简单的摊子。
走到城门前,发现前面有两个穿着甲胄的军士守在那儿。他们二人原本站的笔直,见到顾昭昭和慧觉二人之后。其中一人拿着长矛转向他们,冷着脸喝道:“城外引发瘟疫,这几日都不能出城门,二位还是赶紧回去吧!”
另一人见了,说道:“跟他们费什么话,这几天嚷着要出城门的人还少吗?要是敢造次,就给他们打回去。真是不知轻重,要是打开了城门,死的可不止你们两个,要是那些人跑了进来,那咱们城里几千条人命可就都没了!”
倒也不怪他们,而是这瘟疫引发的突然,城外的那群人莫名其妙的就来了。城里头还有许多家在城外的人,如今出了事,难免会担忧家人,就想要赶紧回去。
但如今这状况,县太爷如何会允许他们出去?若是那些人来闹,便都打回去了。
“南无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二人离城门隔得远,城门又紧闭着,他们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却听得到那些的哀求。慧觉听在耳中,心里却紧紧的揪着。
耳畔是一个小姑娘稚嫩的声音,她带着哭腔说道:“娘,我饿……我好饿啊……他们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啊,娘……”
顾昭昭仗着自己是个姑娘家,二位军士不会对她动粗。走上前去,朝他们二人拜了一礼,说道:“二位官爷守城门辛苦了,我们不是想出城门,而是可怜外面的那些百姓。他们染了病所以县太爷不让他们进来,我们也是能理解的,但二位军爷,你们听听,刚刚那个小姑娘一直说着她饿啊……”
顿了一下,顾昭昭从慧觉拿着的那个食盒当中拿出了两个饼子,递到了二位军士跟前,柔声说道:“二位官爷吃些吧,也请二位可怜可怜外面的百姓。他们染上了瘟疫活不下去了,已经很惨了,如今又饿了那么久,便是铁打的也受不住啊……”
两名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是收下了顾昭昭递过来的两个饼子。其实他们心里也可怜这些人,但为了这城里几千条人命,他们不敢让那些人进来啊。
如今他们可谓是轮番上阵,就是怕外头的人急眼了硬生生闯进来。他们从早上一直站到现在,也饿得很,累得很,但丝毫不敢松懈。
他们站在这儿,听着外面传来的一声声哀嚎,于他们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折磨呢?
见他们二人狼吞虎咽的吃着饼子,顾昭昭继续说道:“二位官爷慢些吃,若是不够,里面还有。但也请二位官爷可怜可怜外面的人,让我跟这位小师傅去给他们送些吃食。”
话音刚落,便见其中一个高一些的军士张口想要说话,但好像是被噎住了。顾昭昭赶紧从她提着的水桶里舀了一瓢水给他,说道:“官爷你慢些,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可以出城门。但我们不出去,就透着城门那一点点缝隙把东西递出去,好不好?”
他喝了一口水,顺了气,又看了一眼城门,摇头说道:“城门的缝隙太小了,不足以将食盒还有水桶送出去。若是一个一个的将饼子送出去,那送饼子的那个人难免会感染。”
此话一出,顾昭昭的眉头便是一皱。他说的在理,要是跟染了瘟疫的人接触的久了,难免会被感染,这可怎么办呢……
正是这时,站在一旁诵着经的慧觉睁开了眼睛,抬头看向城楼,说道:“若是有绳子的话,便可将食盒还有水桶用绳子从城楼上放下去,不知二位施主以为何意?”
另一个军士也吃完了饼子,点头说道:“好,好,就按小师傅说的去做!”总归是县太爷只让他们守住城门,不让外面的人进来,又没说不让给他们送吃的。
这么久以来,城里都没有人给那些人送吃食。其一是因为他们染了瘟疫,迟早也得死;其二便是如今他们都被困在城中,也不敢随意将食物送出去。谁知道这场瘟疫会维持多久,若是倒是没了食物,他们可就活不下去了。
站在城楼之上,便可将下面的情形看的一清二楚。城门外约莫有二十几人,二三人聚成一堆,上至鹤发老人,下至黄口小儿皆有。
他们听到了城楼上的动静,抬头看了过来,见有人看他们,赶紧求救:“救救我们吧……求求你救救我们吧……”
慧觉心中一哽,他是出家人,自小被灌输的就是我佛慈悲,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比起另外几人来,更是见不得这样的场面。
顾昭昭偷摸着看了他一眼,知道他心中怕是又要难受了。轻咳了一声,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慧觉,你说过我佛慈悲,佛祖定然不会忍心让他们受这种苦的。他们……他们都会得成大道,重归莲台的。”
她的声音极其温柔,化作春风吹进他的耳中。慧觉转首看向顾昭昭,却见她一汪秋水,平静无波。他知道顾昭昭这些话都是说给他听的,但他却愿意去相信。
“你看那个小姑娘,还有她旁边的那个男孩儿,他们前世肯定是观自在娘娘坐下的金童玉女,他们……”顾昭昭的话止住了,看着城楼下。
原来是她方才指的那个小姑娘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抱着她身旁的一个妇人使劲儿摇着,叫道:“娘……娘,娘您醒醒啊……娘……”
纵使她哭的撕心裂肺,那妇人也双目紧闭着,原本紧紧抱着她的那双手也缓缓落了下来,拍打在地上,溅起几丝尘土。她再也不能紧紧抱着自己的孩子,再也不能将她搂在怀中哼着小曲儿哄她睡了。
“娘……你不要丢下荷儿,娘您睁开眼看看我啊……娘,我爹睡着了,你也睡着了,你们都不要荷儿了……”小姑娘埋在妇人的怀中,哭的累了又抬头朝城楼看来。
她的眼中满是怨恨,稚嫩的声音在此时听起来尤为凄惨,她大声质问道:“你们为什么不开门……为什么不让我们进去……”
顾昭昭的面上一凉,她伸手将滑落的泪擦去。从前她也听过瘟疫,但总觉得离她很远很远,没想到如今就在她的身边发生了,还要让她看到这样残忍的一幕。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慧觉闭上眼睛诵着经,他的指尖都在颤抖。
在天灾面前他什么都不是,他无法冲出去救他们于水火。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在这里诵经。
“绳子找到了,绳子找到了……”那两个军士走了过来,手中拿着一捆麻绳。见下面吵吵闹闹的,便附身叫道,“别吵了,待会儿给你们送些吃的!咱们也是没有办法,这瘟疫是治不好的,要是你们进来了,那咱们城里的几千人还活不活了?”
说着便将绳子绑在了食盒上,慢慢的将食盒送了下去。食盒刚刚落地,那群好久没有吃上饭的百姓就赶紧凑了过来,准备哄抢。
“别抢,别抢!每个人都有份。”其中一个军士说道,接着又将那桶水小心翼翼的放了下去,“你们吃好了饼子再喝点儿水吧,慢点儿吃,别噎着了!”
没人会愿意看到这样残忍的事情发生,但他们无计可施,他们无能为力。
城下的人都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此时见饼子那么多,便有秩序的一个一个分。有些腿脚不好的老人没法过来拿,还有人走过去送给他们。
他们大口大口的吃着饼子,那黑白分明的眼中沾满了绝望。他们又何尝不知道,县太爷早就放弃了他们,他们活不长了。
“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顾昭昭站在城楼上,朝下面的人说道,也不等他们回答,便开口说道,“从前有一个姑娘,她不过豆蔻年纪,却染上了恶疾。她的爹娘早就死了,没有人照顾她,没有人安慰她,她以为自己这回真是死定了。但有一天,她在梦见了佛祖,佛祖对她说,只要你日行一善,便可愈疾……”
“那她后来真的好了吗……”一个小小的声音问道。
顾昭昭循声望去,发现正是那个刚死了娘亲的小姑娘。她的眼睛亮晶晶的,还带着一丝水光,像只小鹿一般。
顾昭昭朝她一笑,斟酌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说道:“不,她没有好。”看到小姑娘眼中的失望,又接着说道,“但她最终得升大道,去了天上。到了那儿她才知道,天上真好啊,那儿的星星比地上的还要亮还要大,她还能跟星星一起玩儿呢。”
渐渐地,下面的人都坐在一处,安静的听她说着。那个小姑娘听了,又问道:“那天上真的有嫦娥吗?我娘说嫦娥仙子特别好看。”
“有啊,当然有了,嫦娥仙子还养了一只可爱的小白兔,广寒宫里还有一个人总是拿斧头砍着桂花树。有些时候,咱们看到弯弯的月亮,那是别人不小心砍到月亮了,等过几天,月亮就又长成圆圆的大饼了。”顾昭昭如是说道。
“那我娘……”小姑娘回头看了看她身边像是睡着了的妇人,咽了一口口水,紧张的问道,“我娘也能去天上吗?她……她有些时候虽然有些凶,但她也很善良的,佛祖会让她去吗?”
“当然会了!”顾昭昭重重的点了点头,忍住不让眼中的泪落下来,“我们都是佛祖的子民,生命的结束不是真正的结束,我们都会去天上,去看广寒宫里的桂花树,去摘亮晶晶的星星。等到晚上的时候,我们就能在天上看到自己的亲人了。”
“晚上的时候是不是会有很多星星?到时我们就要看仔细了,我们眼中最亮的那一颗,就是我们的亲人。”顾昭昭说道,她哽咽了一声,拿袖子擦去了眼角的泪,小声说道,“沙子进到我眼睛里了……”
她想起她爹娘死的时候,她娘拉着她的手说:“阿昭,你不要哭,不要难过,人死后就会变成星星,你想爹娘了,就抬头看看天上的星星,夜深人静的时候,爹娘会一直陪着你……”
顾昭昭和慧觉一直到了晚上,星星出来了的时候才离开。顾昭昭给小姑娘指了那颗最亮的星星,告诉她那是她的娘亲,让她不要害怕。从前,每当星星出来了的时候,她都会抬头去找最亮的那一颗,她将那颗星星定为她一个人的星星,因为那是她爹娘化成的。
但如今,这颗星星归小姑娘了。有星星陪着,她不必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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