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家山庄。

　　顾昭昭收拾了一个小包袱，趴在墙角上，看着两个小丫鬟走过，这才探头探脑的走了出来。为了不引人注目，她换下了自己身上穿的锦衣，穿着下人们才穿的淡绿色水群。

　　她做贼似的四下看了几眼，这才朝另一个假山后面跑去。

　　她被叶清珏从极乐教带回到叶家山庄已经有十天了。这十天里，她一哭二闹三上吊，什么都试过了，但叶老爹就是不肯放她出去。

　　这还是她好不容易支开了雾莲，才偷摸着出了自己的院子。后院有棵枣树，枣树后面有一个隐藏的狗洞。说是狗洞，其实人也可以钻出去的。顾昭昭就准备从那个狗洞转出去，然后再去极乐教找顾影之。

　　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嫁给他！

　　“小姐，你穿成这样做什么？”雾莲手中拿着一个食盒，看到自家小姐趴在假山上，探头探脑的四处看着，不由得奇怪问道。

　　又见她背上背了个小包袱，雾莲这才反应过来，大叫道：“哦——小姐，你又想逃跑啊？小姐，你不能再跑了，老爷和夫人该生气了！”

　　她的声音有些大，顾昭昭怕她招来别人，赶紧冲上去捂住了她的嘴巴，说道：“别叫，别叫，雾莲，你说本小姐平日里对你好不好？”

　　“唔……唔…”雾莲眨了眨眼睛，顾昭昭这才松开了捂着她嘴巴的手。

　　雾莲喘了几口气，说道，“可是，小姐，上回我助纣为虐，放虎归山，让你出去了，夫人已经很生气了。夫人说了，若是我再胆敢让小姐逃走，就要叫人牙子把我卖给山里瞎眼的老头子，呜呜呜，小姐，雾莲不要嫁给老头子，小姐你别走……”

　　叶夫人的确这样跟雾莲说过，当时顾昭昭也在场，不过在她看来，这都是叶夫人说出来吓唬这个小丫头的。叶夫人平日里那么和蔼，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但是……什么叫助纣为虐，放虎归山？

　　顾昭昭扁了扁嘴，拉着雾莲的袖子，哀求道：“我的好雾莲，你就让我走吧，我真的不能再耽搁了，我一定要嫁给顾影之的。我娘人那么好，怎么可能把你卖给瞎眼的老头子呢，你别听她吓唬你。我保证，我绝对不让娘把你卖出去，你就让我走吧，好不好？”

　　雾莲看着眼前苦着脸哀求着她的小姐，心中也是十分纠结。她在小姐身边伺候了好些年了，也听说过小姐打小就喜欢极乐教教主。但是……

　　雾莲咬了咬唇，将叶夫人教她说的话说了一遍：“小姐啊，我知道你喜欢顾教主，可是如今的极乐教不再是从前的极乐教了。你知道吗小姐，上回武林盟主召开了武林大会，商量着要攻打极乐教呢。”

　　“若是小姐过去，肯定很危险的。还有啊，若是一个人真的喜欢你，又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舍下你呢？如果顾教主心中真的有小姐，想必不用小姐出马，顾教主也会乖乖的来找小姐呢。如果他不来的话，自然就可以看出，他对小姐的感情也不过尔尔。”

　　这都是叶夫人教她说的，她记下来了，说给顾昭昭听，倒也说的头头是道。

　　顾昭昭却一眼就看出不是她自己的话，况且，比起嘴皮子利索，她说第二，还没人敢说第一呢。

　　“你一个还没喜欢的人的小丫头，你懂什么叫喜欢吗？喜欢一个人自然就要去找他啊，如若不然，他怎么会知道你喜欢他？这些话都是娘教你说的吧，雾莲，你就让我走吧……”顾昭昭继续软磨硬泡。

　　半晌，雾莲还是不为所动。

　　顾昭昭抬头看了看天色，她不能再继续耽搁了。雾莲还在继续劝说着：“小姐，这里面是你最喜欢的红枣银耳汤，咱们快些回屋吧，外头风大……”

　　顾昭昭从地上捡到一块石头，准备等下把雾莲打晕。然而雾莲还没有发觉，小嘴巴巴拉巴拉的说着。顾昭昭抬起了罪恶之手，就在石头快要落到雾莲头上的时候……

　　“二小姐。”从远处走来的梦荷出声叫道，她是叶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此时正带着笑，说道，“二小姐，方才奴婢去了院子没找着二小姐，原来二小姐在这儿。二小姐，夫人让您去一趟。”

　　手中的石头被悄悄收了回来，然后揣进了怀里。顾昭昭看着款款走来的梦荷，嘴巴一撅，知道自己这回是走不了了。她重重的叹了声气，叫道：“真是惨呐，真是惨呐！”

　　叫完之后，便乖乖的朝叶夫人院子走去。

　　顾昭昭不是真正的叶清瑶，但面对叶夫人和叶老爷，还有她的哥哥叶清珏，却像是亲人一般。原因无他，叶清瑶是叶家唯一的女儿，从小就是被当做掌上明珠宠着的。

　　占了叶清瑶身躯的顾昭昭，自然也享受到了被娇宠着的感觉。叶老爹偶尔会比较严厉，比如顾昭昭不用心看书，总想着出去玩儿的时候。但若是他的话稍微重一点，叶夫人就会狠狠瞪他一眼。

　　“这么凶做什么，吓到女儿怎么办？”

　　其实，如果可以的话，顾昭昭倒是宁愿一直待在叶家的。她自小父母早亡，早就忘了跟家人们在一起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房中，叶夫人正在刺绣，见顾昭昭来了，笑着朝她招了招手，说道：“瑶儿来了，快来瞧瞧，这个鸳鸯绣的如何？”顿了一下，她又腼腆一笑，说道，“娘年轻的时候，只顾着闯荡江湖了，女红什么的，倒是不在行。”

　　叶夫人名叫柳寒湘，长得十分美丽，乃是十多年前的江湖第一毒美人。为何叫毒美人呢？因为柳寒湘善于用毒，师从天下第一毒王。

　　顾昭昭不情不愿的走到叶夫人跟前，看着她手中拿着的那块红布头，嘟囔着说道：“只要是娘绣的，就都好看，不过娘啊，这块红盖头是给谁的啊？有谁要成亲了吗？”

　　听罢，叶夫人侧首看向顾昭昭，温柔笑道：“我的傻女儿已经及笄，可以嫁人了。这些日子，你不是总嚷着要嫁人、要嫁人吗？爹娘本想多留你在身边几年，哪里想到你这丫头却是等不及了。”

　　她要成亲了？顾昭昭听到叶夫人的话后，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磕巴的说道：“娘啊，你在胡说些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要嫁人了？娘，我怎么不知道我要嫁人了？我要嫁给谁？我要打死那个王八蛋！”

　　见到顾昭昭这幅模样，叶夫人倒也习以为常了。因为以前的叶清瑶也是这么个性子，遇上了事便上蹿下跳，急的不行。

　　“你这孩子，前些日子，不是你又哭又闹的说要嫁人吗？”叶夫人说道，又把红盖头张开，说道，“瞧瞧好看吗，这可是娘亲手绣的。嫁妆什么的，娘都给你准备好了。”

　　顾昭昭哼了一声，侧过头去。她不知道叶夫人把她许配给了谁，但她除了顾影之之外，是不会嫁给别人的。

　　“你不是喜欢影之？怎么？如今不想嫁了？”叶夫人掩嘴一笑，无奈的摇了摇头。

　　顾昭昭还以为是叶老爹从他众多的朋友当中，找了个公子哥让她嫁过去。如今听到叶夫人这话，可算是惊到了。顾影之？她要嫁的人是顾影之？

　　“娘，你说的是真的吗？顾影之来提亲了？我怎么不知道？还有，爹不是说极乐教是魔教，我们叶家山庄不能跟极乐教结亲吗？”顾昭昭惊讶的说道。

　　“傻女儿，只要是你喜欢的人，便果真是混世魔王，娘也要将他掳来。况且，什么魔教不魔教，你忘了小时候影之总来咱们家玩儿了？那时候，你还总叫他哥哥，叫他娘姨母呢。你别听你爹的，他不过是嘴上说说，否则……当初他也不会跟整个叶家宗亲对抗，说什么都要娶我为妻了。”叶夫人似是想起了从前的事情，眼神极其温柔。

　　掳来？顾昭昭捕捉到了掳这个。

　　叶夫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笑着说道：“明日你们就成婚，娘给你做主。”

　　-

　　腊月初八，宜嫁娶。

　　鞭炮声，锁啦声，宾客的贺喜声。叶家的二小姐今日出嫁了，但大家却没有看到新郎。只有叶二小姐一个人穿着嫁人走了个过场，便入洞房了。

　　至于新房里面有新郎吗？除了叶家的人，没有人知道。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顾昭昭身穿一身大红色嫁衣，头戴凤冠走了进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顾影之，见他软绵绵的动弹不得，顾昭昭笑着坐在了凳子上，说道：“顾影之，我告诉你，你中了我娘下的软筋散，是动不了的。你乖乖的跟我成亲，我就把解药给你。”

　　顾影之身上的衣物早就被下人换成了大红色的喜服，房中烛火跳动，照映在顾昭昭的面上，更显得她芙蓉面艳丽。他抬眸看向坐在凳子朝他贼笑着的顾昭昭，嘴角不由得一勾。

　　前两天，叶夫人突然去找他。说起来，论起辈分，他该叫叶夫人一声姨母。当初他娘和叶夫人是亲如姐妹的好朋友。

　　他不敢怠慢，便接见了她。谁知叶夫人便在茶水当中下了毒，将他‘掳’到了叶家山庄。这才有了今日的洞房花烛夜。

　　大家都以为他真的中毒了，只有他知道，他的毒早就解了。他为什么还要继续装作中毒的样子，而不是回去呢？为什么？他自个儿也不清楚，只不过，这几日没见到顾昭昭，他的心里空落落的。

　　榻上的另一头再也没有人给他暖脚了，沐浴的时候，再也没有给他搓背了。他的心中像是缺了一块，当时他是生了气的，觉得自己竟然被这个小丫头一骗再骗。

　　事后想来，那又如何呢？

　　既然她骗了他，便用她的余生来偿还好了。

　　“你笑什么笑？”顾昭昭见顾影之正对她笑着，不由得汗毛倒竖，总觉得他在打什么坏主意。

　　顾影之无奈说道：“我今日成亲，还不能高兴高兴了？”

　　“你不是被强迫的吗？有什么好值得高兴的。”顾昭昭哼了一声，片刻之后，又说道，“你可别打什么鬼主意，顾影之，我一定要嫁给你。”

　　顾影之笑着说道：“如今你不是嫁给我了？”

　　“还没有。”顾昭昭赶紧摇头，他们还没有拜堂呢。因为顾影之中了软筋散，所以无法拜堂。若是他们已经算成亲了的话，那顾昭昭早就去下一个世界了。

　　“我们还没有拜堂，还没有喝交杯酒。”顾昭昭若有其事的说道。看向桌子上摆放的花生、枣子、桂圆，还有一叠她早就准备好了的糕点。

　　碟子里一共摆着五个糕点。

　　顾昭昭说道：“在此之前，你必须把碟糕点吃完。”

　　毕竟，这是她最后一次给他做糕点了……想起今日在厨房和面时，她甚至会有些舍不得离开了。就像第一世里面跟慧觉一样，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顾影之懒洋洋的躺在床上，装模作样的抬了抬胳膊，又掉到床上，说道：“中了岳母的软筋散，动不了，娘子来喂我吃。”

　　“……”这人的脸皮好像比她想象的要厚。

　　不过，中了软筋散的确动不了。顾昭昭端着碟子走到床边，坐在了床上，先是拿了最左边的那一块，说道：“张开嘴。”

　　今夜的她格外的美，顾影之的嘴角一直扬着，听话的张嘴吃了糕点。咀嚼之后……他蹙了眉头，说道：“怎么是酸的？是不是坏了？”

　　顾昭昭但笑不语，也不让他吐出来，见他吃完了第一块，又拿出第二块喂了过去，说道：“再吃。”

　　顾影之的表情有些扭曲，他喜欢的是甜糕点，不是酸的啊！但娘子发话，他不敢不从。张口吃下，……为什么是苦的？

　　一共五块，酸甜苦辣咸。

　　顾影之吃完之后，赶紧接过顾昭昭递过来的水喝了起来。

　　顾昭昭见他这个模样，笑着说道：“酸甜苦辣咸，人间五味，自此以后，我们二人甘苦与共。”

　　顾影之拿着水杯的手一顿，看向她湖水一般的眸子，说道：“甘苦与共。”

　　见他这样认真的模样，顾昭昭的眼睛一湿，但她止住了。她吸了吸鼻子，转身去倒了两杯酒过来，一杯递给了顾影之，一杯自己拿着。

　　喝交杯酒，二人手臂交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酒的醇香和热辣让顾昭昭眼中泪终于滑落，顺着脸颊落在了顾影之的手臂上。顾影之喝干了酒之后，看向手臂上的那滴泪。

　　“结发为夫妻。”

　　“恩爱两不疑。”

　　原本关牢了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了，风呼啸着吹了进来。大红喜烛上的烛火被风吹的闪烁，幔帐纷飞。

　　顾影之的神色开始迷离，眼前的那双眸子里似乎出现了一个漩涡，像是要把他吸进去了一般。

　　窗外起了雾，白雪如同蝶儿一般纷飞。江南，下雪了。

　　待到明日，便是粉妆玉裹，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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