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妖族和魔族排在最后, 也是因为相对修真界的人来说, 他们的恢复能力要强上许多。

　　经过一天的修整, 众人重振旗鼓, 以门派为限, 在井口周围聚集。

　　前几日尚在一起打趣欢笑的弟子们, 此刻站在人群中, 显得孤零零的——能带回来的死者尸体已经掩埋，带不回来的也已经清点出来，给他们做了衣冠冢。受伤严重的, 也留在了这里，目送他们离去。

　　悠谷的驻地有一小块土坡，上面插着各式的佩剑。本命剑失去了主人, 变的暗淡无光, 有几柄剑在一.夜之间便锈迹斑斑，仿佛经历了无数的沧桑和变迁。还有两把剑原本是好好的, 谁知在被带回来的时候, 自行折断了。

　　它们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来悼念曾经的主人。

　　无论是人与人, 还是人与剑之间, 不能割舍的, 都是曾经存在过的记忆。

　　亦笑的剑最后被带回了悠谷，在邢崖的坚持下, 她最后，还是永远的回到了悠谷。

　　烈天靠在亦笑的剑旁, 枯坐了一天一.夜。一.夜之间, 他仿佛衰老了很多。

　　有华沉默的站在悠谷弟子当中，曾经熙熙攘攘的人群，如今只剩下这么多。有些在洞府之中，能否保住性命尚不能得知。周围的气氛沉默到抑郁，众人身前好像有一层脆弱的网，谁也不敢去碰触，生怕将这好不容易维系起来的联盟击破。

　　宁掌门走到最前面，以传音之法将仙界炼魂魄的事情说了出来。

　　下面的人近乎惊呆了，他们转头看着明海法师。出家人不打诳语，直到明海点了点头，他们才愿意相信。

　　死者尚不得安宁。

　　尤其是最开始前往地府的悠谷弟子和道苍宗弟子，几乎人人都睚眦俱裂，他们甚至不敢细想。已经过了几天，自己同袍的魂魄是否还存在，亦或是早就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成了仙族口中的丹药？

　　宁掌门顿了顿，转身看着井口。

　　片刻之后，他似是一声长叹，“只剩这最后一步了。今日去了，可能便无法全身而退。我们一直在说，如果不去，自己可能就成了仙族炼丹的材料，我们是为了自己而战。

　　然而现在，我想和你们说，这也是我一直在和悠谷弟子们说的。

　　人，活的要痛快。

　　什么是痛快？

　　不是简单的遵循自己的想法，今天我怕了，我就跑了。这不是痛快。事后你想起来，只会觉得自己懦弱无能。

　　修道是为了什么？

　　有人是为了长生，有人是为了变强。悠谷很简单，他们自己可能不知道，但他们都是为了保护身边的人。

　　一个人受了委屈，全门派都会来帮他。悠谷不是简单的传道受业，悠谷是家。

　　也许仙族炼神，只会从修真界中带走一部分人，不会断了修真界的传承。但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是你的朋友？你的师长？你的亲人？

　　倘若今天我们退了，一辈子都要活的像狗一样担惊受怕。不仅是我们，我们之后的徒弟，之后的修真之人，会问我们，修真就是这样的吗？给人当口粮的吗？

　　我们一辈子，都无法面对自己的道心！

　　今日不管是成也好，败也罢，修真界自此道统断了也好，全体飞升了也好。人生在世，我活了千年，每每发生什么，我以为这就是大事儿了，然而如今一看，大什么啊？全都会过去。

　　生也好，死也罢。倘若苟且活在世间，真不如今日，把全部都抛出去，战个痛快！”

　　宁掌门长舒了一口气，淡淡的说道，“有人今日不想前去的，我能理解你们，你们便站在原地不动，不会有任何人苛责你们。”

　　说完，他便转身走进了井口，留下一袭青影。

　　跟在他身后的是盛琅，随即是甄长夕、烈天、陈靖歌、阮珂、常风，再之后齐言舟跟着走了进去，有华走到井口，看了一眼言洛，冲他笑了一下，迈了进去。悠谷众人，无一留下，无一迟缓。

　　接着是道苍宗，林昶暂代掌门一位，他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就走了进去。

　　玉华门、羽峰、林厉书院和其他门派的人，咬着牙，也跟了进去。

　　言洛转头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妖族，扬了下眉毛，“你们都听见了？修真界和魔族的事儿，原本和妖族没什么关系。不想去的就不用去了，回妖山吧。”

　　他身旁，妖狐族的族长冷笑了一声，“日他的仙族，老子早就看他们不爽了，说什么仙族金贵，灵兽金贵。还不都是妖？！牛鼻子都要戳上天了！”

　　鸣蛇族的族长扭着细长的水蛇腰，跟着说，“没错！咱们妖君的媳妇都进去了，咱们怕什么？还比不上个女的吗？让她知道咱们妖君属下都是贪生怕死之辈，以后咱们妖君怎么在媳妇面前树威？！”

　　他这句话得到了无数妖族的认可。

　　鸦老在一旁看着这群妖群情激昂，俨然一副要去帮妖君抢媳妇的样子，连忙说道，“之前君老之事，也是因为他从凰族那里知道了炼丹之事，才被玄门弟子以修真界之名所害。我们前去，也是为君老报仇。”

　　一株只变化了上身的双生锁阳说道，“鸦老，你说的这个，我们早就知道了，之前来你就这么说。如今我们有了更大的目标，是不是兄弟们？！”

　　“对！为妖君树威！”一群妖族喊道，“赶成我们还比不上修真界？人家都去了，我们不去以后不是要被瞧不起？！”

　　“日他大爷的，我就说我儿子怎么还不化形，原来是因为灵气不够！”

　　“走！仙族那群灵兽出来，和我们打一架，看看是灵兽厉害，还是妖兽厉害！”

　　重妖群情激昂，虽然和修真界视死如归的气氛有些出入，言洛还是带着他们走近了井口。

　　魔族那边，檀流已经恢复许多，他见外面就剩下魔族了，说了一句，“走。”

　　简单明了。

　　众人穿过一层层下陷的地府，每一层都有无数尸身，厉鬼的躯壳、仙族的断肢、修真界的鲜血。他们屏着呼吸，终于走到了最后一道门前。

　　那是一道朴实无华的大门，是一段普通的木头所做，没有任何花哨的装饰，亦没有门栓和守门的灵物。

　　宁掌门伸手一推，那门就开了。谁能想到，厮杀了几层地府，这最后一层的门，竟然如此轻而易举就能打开。

　　门的背后，又是一道狭长幽暗的走道。不少修真之人祭出火决，火光摇摇晃晃，一条条影子拖在地上，划出诡异的痕迹。

　　通道走道了尽头，眼前豁然开朗。外面的光芒有些刺目，宁掌门微微眯上了双眼。

　　仙界的灵气比起人间界要浓郁许多，甚至比一些门派的灵山宝地还要充沛。远处层层叠叠的白雾轻飘飘的荡在空中，高.耸的仙殿仙阁从中探出稍许，飞檐连翘，金碧辉煌。

　　然而这出口处竟然没有仙族守卫。按照之前在地府的行状，他们都打定了一出通道就会受到伏击的准备。

　　四周都是安安静静的，半点声音也无。就好像突然来了一个无人发现的上古秘境，里面的一切都凝滞在时光当中了。

　　宁掌门试探的往前走了两步，带着人从南天门进入，中天天宫里一片安静。

　　言洛在一旁说道，“去炼丹之处。”

　　宁掌门点了点头，又带着众人，按照炎雀所绘的地图，前往那一处竹林之中。

　　离着老远，他们就看见前面的高台之上，放着一个巨大的炉鼎，有三人那么高，边上站着几个仙族。高台之下，围着几圈仙族。

　　仙族听到有脚步声，蓦然回头，似乎是预料当中的，他们的表情并没有惊慌，只是稍显冷漠。

　　仙族这一回头，倒是把修真界的人吓了一跳，这其中大部分的仙族都呈衰老之态，前不久还见过的知乐天女，身段倒是没怎么变，但那脸庞上面已经有了皱纹，活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怪不得当日她要将脸遮起来。

　　“这……”有华眨了眨眼，虽然听说仙族呈衰老之像，但她也没想到，竟然变成了这样。

　　齐言舟在一旁吞了下口水，低声说道，“这简直让我回忆起了楼下的广场舞。”

　　“什么是广场舞？”有华问道。

　　齐言舟摇了摇头，“你不懂。”

　　一瞬间，许多疑惑都解开了。

　　为什么仙族需要通过玄门和幽冥门来扰乱修真界，为什么要借魔族之手，为什么在知道修真界的想法了之后，先是劝诱，又是只分批派了些仙族来阻挠。

　　不是因为他们不想阻止，而是因为他们无力如此。

　　有华拍了拍言洛的肩膀，“幸亏当年下来转世了，不然一想到现在我也在里面，比邪派还邪，老年人的邪派，我就觉得可以不用活了。”

　　言洛回道，“你就算没转世，也不会和他们一起的。”

　　“为什么？”有华问。她满心期待言洛说什么：你们不是一路人，你比他们正常多了之类的话。

　　结果，言洛说了一句，“言钰人缘不好，他们不会带。”

　　有华撇了下嘴。

　　感知到修行界的众人，那炉鼎突然咕噜咕噜的响了几声，沸腾起来。从中飞出数十颗颜色各异的丹药，向着众仙飞了过去。

　　众仙一人擒了一颗丹药，咕噜一声吞了下去。就在众人面前，竟活生生的上演了一部返老还童的异象——他们身上的皮褶渐渐被填满，充盈开来，原本有些佝偻的身躯也挺直了，灵气在他们身边充盈着，甚至浮现出了淡淡的金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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