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华状若无事的坐到椅子上, 但她紧绷的身体和略微发颤的指尖, 却无不透露着她的紧张。

　　面前的这个人, 虽长着和言洛一模一样的脸, 但并不是他。

　　她心里觉得疑惑, 之前曾听空俞说起, 言洛得知自己前世之事后, 曾有一段时间一袭白发，面色阴郁。而她思及在鬼界时，言洛的头发也曾有一瞬间的变白。

　　那时, 他的确有所变化。但她依然能感觉出来，他就是他，虽然似乎被什么东西所困, 但人却没变。

　　而此时此刻, 在她眼前的男人，却绝对不是言洛。

　　晔卿帝君坐在另一侧, 姿态雍雅, 他说道, “毋须紧张, 今日我们随便聊聊而已。”

　　有华看了他一眼, 十分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是怎么回事？”

　　晔卿抿了一口茶, 脸上现出一丝笑意，“我便是言洛。哦, 这么说你可能有些不解。但我和言洛共享一个魂体, 一个肉身，这么说你可懂得？”

　　有华眯着眼睛，试探的问道，“两个人格？”

　　晔卿放下茶盏，他的手干净白皙，骨骼分明，食指时有时无的敲打着桌面，而他脸上的每根线条，每个无意识的表情，都显现出一种无可比拟的倨傲和坚定。这便是曾经的中天帝君—晔卿。

　　“用两个人格来说有些不准确。他是他，我是我。你可以将我简单的理解成他的心魔，他觉得受到了我的影响，却又拿我没办法，便将我逼至夜晚才能出现。”晔卿淡淡的笑了一下，“自己和自己做对，是不是很可笑？”

　　有华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冷声说道，“但是你不是他的心魔，对不对？”

　　晔卿拍了拍手，算是给了有华些掌声，“言钰转世之后，倒是聪明了许多。当年我得知玄鎏等人的阴谋，自知回天乏术。为保神魂，在跳下断仙台的时候先自降为堕仙，再入轮回。如此便可将一部分堕仙魂识剥离出来，留存在鬼界之中，待言洛前来，这部分神魂便会依附而上。”

　　“所以……”有华说道，“所以他以为自己受到了前世的影响，其实不然，只是你刻意留下的神魂找到原本的魂体，合二为一。”

　　晔卿赞许的点了点头。“当日在鬼界藏身，看到言钰的魂魄来轮回，我倒是曾心如死灰，想要同她一起去了，不再多想什么。天有天命，也许我这么做便是错的。”

　　有华顿了顿，业渊曾经说过的话在她脑海中响起，“所以，言钰才在鬼界住了五百年。”

　　“是，她虽断了仙根，但仙力犹在。她在鬼界感觉到我的魂识，想要找我出来。可我只是一缕游魂，就算飘到了她的眼前，她也认不出我。”

　　有华心里一阵酸楚，言钰的过往，她能感同身受。这二人之间的错过，也是再也寻不回来了。她想要说些什么，但当她看到晔卿头上那抹幽紫的撩火之印时，问道，“这额头上的，就是堕仙之印？”

　　晔卿伸手轻拂了下自己的额头，有些无奈的应了一声。

　　“堕仙六界不容，你何苦至此？”有华声音干涩的问道。

　　“南溟帝君一日未回，言钰身受冤屈，魔界虎视眈眈。仙界亦不能如此落入玄鎏等人手中，我只能出此下策。”

　　“可言洛……”有华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可言洛，他已经不是你了。他也有自己的意识，有自己的人生，不应该这样的……”

　　晔卿愣了下神，随即说道，“天下如此，总当有人牺牲。你怕是不知道，言洛这个名字还是我取的，当日我在双严县第一眼看到你，就认出你是言钰的转世了，为念言钰，就用了这个名字。他原本叫谛洛，想来你也应该听过，妖君谛洛。之前他是可以完全压制住我的，但自从遇见了你，我从迷森落叶之上感觉到了言钰的魂力。从那一刻起，他便要费上更大的力气，才能困住我。”

　　“所以……”有华在心里总结了一下，说道，“这根本不算什么两个人格，而是，真的就有两个人？”她又默默地低下头去，“可是言钰已经死了。”

　　晔卿冲她笑了笑，“可是她魂魄还在，只要你在，便是她在。”

　　他冲着有华勾了下手指，月庐剑在剑府之中仿若受到了什么召唤，一跃而出。它在晔卿的身边转了几下。晔卿摊开双手，月庐剑便十分亲昵的躺在他的手中。晔卿抚摸了一下月庐剑，剑身上微光点点，仿佛和他早已相熟。

　　“我想，他近来一定同你经常说起，他夜间有事吧。”晔卿突然说道。

　　有华点了点头。

　　“他与我定了个协议，我们互相不可窥视对方的生活，算是日夜轮流吧。他白天在的时候，我要被他封在识海之内。我晚上在的时候，他也要被封住。”晔卿看着有华，自嘲的笑了一下，“没想到我前世被言钰所吸引，到了今生，又要被言钰的今生吸引。他明明扯断了那根红线，却没想过，命在于天，而不在于形式。”

　　有华努力的消化着晔卿所说的事情，接着问道，“你明明是仙，就算是堕仙，所剩的魂力也应当强于言洛，为何不直接将他的识海吞了？不是更方便你行事吗？”

　　“这对我的仙体无益。更何况仙界不是傻子，玄鎏也不是傻子，若我完全现世，他们如何不知？反而会影响我的计划。”

　　有华只是试探着套晔卿的话，但听到他这么说，她心里还是“咯噔”一声。

　　他的意思是，等到他需要完全现世的时候，言洛就会消失？

　　她斟酌了一下问询方式，又问道，“那么，言洛是如何和你谈妥的呢？他用什么来交换，白天可以完全不受你影响呢？”

　　晔卿扬了下眉头，“这个，你自己去问他吧。今日就当我累了，给他多一点的时间。”

　　说完，晔卿缓缓闭上了双眼。他眉间那簇堕仙之印渐渐地失去了颜色，头发也从发梢逐渐转为黑色。有华周身的压力骤然间减弱，潮水一般向言洛的身体涌去。少年意气风发的神态又出现在他的脸上，只是和初见的时候，多了一丝疲惫和苦楚。

　　有华慢慢的站起身来，走到言洛的身边，伸手轻抚着他的脸庞，“真是的，有什么话不会痛痛快快说个清楚，总是自己藏着掖着。”

　　言洛缓缓的睁开自己的双眼，漆黑如墨的双目倒衬着有华的身影，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很快的就恢复往常，他当下了然，“你见过他了？”

　　有华点了点头，“他不是你的心魔，他是你魂体的一部分。”

　　言洛深深的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言洛。”有华突然开口喊了他一声。

　　“嗯？”言洛有些不解的看着她。

　　“嗯……”有华犹豫了一下，“我以后还是叫你谛洛吧。”

　　“好。”

　　有华咬了下自己的嘴唇，突然伸出手去抱住他，“你怎么这么傻啊，要交换什么时间？这命本来就是你的，魂也是你的，为什么要交到别人手里？”

　　谛洛伸出手去，缓缓的将她揽入怀里，“我就怕，再像那天一样让你哭。你那样的背影，让我难受。我想完完整整，不受任何束缚和影响的看着你。我也怕，怕若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你该怎么办？”

　　有华抬起头看着他，一撅嘴，说道，“你不在了，我就去找更帅的更好的！”

　　谛洛笑了起来，将她搂的更紧，“你这么爱惹事儿，又兼着这样的命格。除了我，还有谁能好好照看你？”

　　“我可以自己照看自己啊，我会好好修行，以后一个打十个，没人能动的了我！”有华认真说道，“以后我也可以保护你，不让你再痛苦难受。”

　　谛洛低头看她，有华越发长的娇艳，粉面秀目，身姿婀娜，美丽中带着一股英锐之气，女子馨香的气味盈满四周。他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还长的愈发好看，外面盯着你看的人越来越多。”

　　“那总比长的丑了强啊，不然你要被人笑话的，‘快看，妖君谛洛找了个母夜叉’。”有华笑着反驳。

　　谁知话刚说了一半，谛洛就俯下身子，将她的嘴吻住，手下又用力一托，将她放在自己的腿上。

　　这一次，和之前那次仓促又猛烈的吻不同。谛洛先是轻轻地含住了她的唇瓣，吮了一下，又伸出自己的舌尖，将她的双唇轻而易举的撬开。他的手放在她的腰间，将她朝自己的方向紧紧抱住，像是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一般。

　　这一吻，不知吻了多久。谛洛才轻轻地放开她，看着她眼圈有些发红，碎碎的泪光粘在长长的睫毛上，仿佛她的眼睛中包含着整个星空。

　　“怎么哭了？”他问。

　　有华连忙伸手抹了一把眼泪，“谁哭了？！”

　　“好，你没哭。”谛洛捧着她的脸，轻轻地亲吻着她的眼眸，“有华。”

　　“嗯？”

　　他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处，“我爱你。无关前世，只关今生。我爱你。”

　　他的手暖洋洋的，胸口起起伏伏，和她的一样，里面的跃动全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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