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玖拾伍回
弓箭手们都像韩青梧一样, 微微侧身, 单膝跪地, 紧贴着城墙, 利用墙体做掩护。
石块被投掷上城楼时, 都会有弧度, 极少会垂直落下, 这样石块砸不到弓箭手,但弓箭手们却可以直接射中分别站在投石器两旁的敌人。
就这样两组弓箭手轮番上阵,渐渐地, 飞上城楼的石块越来越少,最终乌斯臧将投石器也撤走了。
接下来的几日,乌斯臧想方设法地攻城, 韩青梧他们见招拆招, 始终没有让他们得逞。
又过了几日,乌斯臧又将原来用过的方法重新试了一遍, 始终进不去京都。
乌斯臧终于安静了, 他们也没有撤走, 就这样静静地守护在京都的外围, 将京都围的铁桶似的, 连只苍蝇都飞不过去。
似乎想把大铭的皇帝困死在都城里。
双方如此对峙,僵持了十七日。
韩青梧整日从城楼上, 看着对面敌营的驻军,心中焦急万分, 面上却又不能显现出来, 怕乱了军心。
祖方毅不知怎么样了,今日都第十七日了,为何还没有任何消息?
每多一日,守城的军士心中就多一分绝望。
都这么多日过去了,援军还没有来,也许就不会来了,他们守着的这座城,还有希望吗?对面的乌斯臧人不知何时会扑上来,将他们全部都消灭个干净。
大铭皇帝被困在皇宫里,着急的咳嗽愈发严重,有时咳得,好像就要直接背过气去了。
眼见着城中的粮食所剩无几,援军却还没有到,难道大铭真的气数已尽?!
乌斯臧人也急,眼看就在嘴边的肥肉,却怎么也吃不到,再这样拖下去更不是办法,等大铭的援军来了,他们就彻底没机会了。
最急的人,还是祖方毅。
他早在三日前便到了,可是乌斯臧人将京都围的这样严密,连苍蝇都飞不过去,更何况他这么一个大活人!
祖方毅一路艰难跋涉,终于在边关找到章显将军,将乌斯臧人进攻京都的事情告诉他,章将军立即下令,令其长子章炽领兵继续驻守边关,他则带大部分兵力,前来京都救驾。
祖方毅见章显集结好队伍后,担心大部队走的慢,他便辞别章显先行一步,好回京都报信。
可到了京都近郊,才发现乌斯臧人将京都围了个严严实实,他根本就进不去。
祖方毅在乌斯臧人的后方,每日遥望京都,恨不能一夜之间,长双翅膀飞进去。
该怎么办呐!
这日,已经是祖方毅离开京都的第十七日,他像前两日一样,悄悄来到乌斯臧人的后方,想看看是不是有破绽,可以让他偷偷绕过乌斯臧进城。
祖方毅正在窥视乌斯臧人的营地,突然身后唔哩哇啦地传来一阵乌斯臧语。
祖方毅心中一惊,暗道一声不好。
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便被按倒在地上。
接着,被带到一座大帐内。
这几日祖方毅都在观察乌斯臧,自然知道这座大帐的主人,是他们的首领。
大帐中,祖方毅已经做好被严刑逼供的准备,谁知那首领上下打量了一下他后,却叫人把缚着他的绳索给解开了。
“你看起来,是个读书人,读书人明事理。”首领的大铭官话,说的不好,祖方毅很费力才明白他的话。
不过听懂之后,他也没接话。
首领对他的态度丝毫不以为意,继续道:“你去,帮我,跟你们的皇帝说,如果他投降于我,我可以不杀他!”
他又道:“不要死脑筋,命更重要,前几日抓了你们大铭的探子,他不肯帮我带话,立刻就被我杀了!”
首领的话,像是一道光,突然自祖方毅的脑海中闪现。
他沉思了许久,而后依然静默。
“你们这些读书人,有时候真是,死脑筋,为什么非要跟着那个皇帝,要是我来做,不会比他差!”
首领有些厌烦看大铭人那副清高的样子,挥挥手让人将他带下去,“我给你,一夜的时间,好好想想。”
祖方毅坐在帐中想了一夜,第二日天蒙蒙亮,他似是想通了,长舒一口气,改坐为跪,朝着京都的方向,深深的磕了三个头,最后一下俯下去,良久才起。
祖方毅起身后,整了整衣衫,对看守道:“去跟你们的首领说,我愿意做他的说客,劝降。”
首领一听他同意了,便问看守立刻召见他。
“你怎么,想通了?”
“命更重要。”祖方毅顿了顿,道:“你答应过,不杀我。”
首领哈哈大笑,道:“我们乌斯臧人,说话算话!”
接着,首领命令队伍集合,由祖方毅在最前方带领,一起来到北城门下。
韩青梧突然看见乌斯臧集结全军来到城下,心中一惊,怕是等不住了,要做最后的进攻。
他立即命令将士们做好战斗准备,这时,从乌斯臧的阵营中走出一人。
那人步履从容,在这前后都装备整齐的军队面前行走,丝毫未见慌乱。
待他走得近了,章煊惊道:“祖方毅!”
韩青梧顿时皱起眉,“方毅被乌斯臧人俘虏了?”
在他们的猜测中,祖方毅走到距离城门不到一里远的地方,还要往前时,乌斯臧首领喝止住了他。
“行了,就站在那里。”
祖方毅便停下了。
手上拿着乌斯臧人交给他的扩音筒。
他仰起头,迎着太阳,眯着眼睛,看着城楼上高高飘扬着的,大铭的旗帜。
又看向空空的城楼,从他的角度,看不到韩青梧,章煊和杜惟,也看不到大铭的众将士。
但他知道,他们都隐匿在城楼后面,都在看着他。
祖方毅将扩音筒放到嘴边,“韩青梧,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他顿了顿又道:“能听见就晃一晃你手中的刀。”
祖方毅话音刚落,就看见城墙上,一道白光闪过。
那是韩青梧手中的刀,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的光芒。
祖方毅看着那道光,嘴角微微上扬,笑了。
他又将扩音筒举到嘴边,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喊道:“大铭的诸位将士听着,我是祖方毅,我从边关回来了,章显将军已经带着援军来了,马上就到!将士们坚持住!”
他用尽自己平生最大的力气,喊道:“将士们!要坚守住,要守我大铭锦绣江山!要佑我大铭万千百姓!”
乌斯臧的首领听着祖方毅说的话,越听越觉得不太对劲,这不太像是劝降的话,待听祖方毅全部说完,他才反应过来,祖方毅这哪里是来劝降的,这明明就是来报信的!
大铭人就是狡猾,上当受骗了!
首领恼羞成怒,从身旁部下的手中,抢了弓箭,拉弓便射。
箭矢破风而出,一箭正中祖方毅的左胸,他应声而倒!
城楼上,韩青梧将这一幕都看在眼中,他眼睁睁地看着祖方毅倒下,却来不及去救他,气急攻心,忽然咳了一声,呕出一口血。
杜惟看着韩青梧满嘴的血,呼地站起,“我去救他!”
却被章煊一把摁下了,“我去。”
韩青梧抬手在嘴上一擦,道:“救到人即刻返回,切勿恋战!我给你掩护。”
章煊点了点头,便去了。
乌斯臧的首领见祖方毅已经扑倒在地上了,还不解气,又骂了一顿昨日看守的人,正要命令队伍全力进攻,就在这时,北城门突然开了一道缝,忽然从里面冲出一人一骑。
那马奔跑的速度奇快,眨眼间便到了祖方毅身边,只见那人连马都没下,仅仅单手拉着缰绳,另一只手向下一捞,就把祖方毅给拉了上来,横放在马背上,转身便要回城。
首领愣了愣,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大铭人这么重要?攻了这么久都没能攻下的城门,竟然为了一个死人,打开了!
首领见那马就要奔进城了,他赶紧下命令,“快,把那马给我拦下来!快!”
立刻有十来匹马追在章煊的身后。
韩青梧隐匿在城墙后面,拉满弓,瞄准。
只要乌斯臧的追兵一进入射程范围内,韩青梧毫不犹豫地放箭。
于是十来匹马跟在章煊的后面,却硬是没能追上他,就这样看着他带着祖方毅,进了城,城门又重新关闭了。
首领气坏了!
立刻下令,攻城!
不惜一切代价,攻城!
章煊将祖方毅带进城后,没有一丝耽搁,即刻带他去了医馆。
此时城外喊杀声震天,章煊没有时间等在那里,只有请大夫务必全力医治。
他想了想,又派了一人在那里守着,有任何情况,立即来报,安排好后,章煊又重新上了城楼。
这一次,乌斯臧人的进攻比任何一次都凶狠,他们数十人合抱一株巨型圆木,不停歇地冲撞城门,若是有人被箭矢射中,立刻便有其他人补上。
而大铭这边,依托高大坚固的北城墙,经过近二十日的负隅顽抗,到了此时,已经有些招架不住了。
韩青梧一刀砍下正爬上城墙的乌斯臧人,大喊:“大家坚持住,援军很快就要到了,已经坚持了这么多天,不能在这个时候放弃!我们的身后,是父母妻儿,我们是为了他们在战斗!这城,不能破!”
韩青梧大声问道:“我们能不能坚守?”
“能!”
“好样的!”
韩青梧和杜惟坚守在城墙边杀敌,忽然听见大地发出咚咚咚沉闷的声音,接着看见乌斯臧的阵营后方,突然出现乌泱泱的骑兵,而他们手中的旗帜,高高飘扬着。
章。
章显将军!
韩青梧转头,和杜惟对视,他们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到了难以言喻的欣喜。
援军,终于来了!
章煊这时也上到城楼,看见那个大大的章字,激动的都快哭了,这真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这么盼望着看见他爹。
章显将军带领大部队,如乌斯臧人一样,分四队将四方城门包围,乌斯臧人如退潮的海水一般,以势不可挡之势溃败,最终全部被俘。
韩青梧,杜惟和章煊,彻底松了一口气,脱力地直接坐到地上。
不一会儿,韩青梧又蹭地站起来,“去看看方毅。”
闻言,另外两人也立即起来,去了大夫那里。
大夫一看见章煊来了,立即道:“章公子,你的这位朋友,真真是个命大的,箭矢穿胸而过,距离心房不到半寸的距离,若是再往右边偏一点点,即便华佗再世,怕也是没有办法了!”
“哈哈哈,这可真是太好了!”听到这个消息,三人都高兴的大笑起来,韩青梧又问:“那现在需要注意什么”
“老夫已经把箭矢拔了出来,创口有些大,不过没关系,他年轻,恢复的快,静养就行了。”
“好,谢谢你,大夫,迟些我们送他回去休养。”
韩青梧彻底放下心后,精神一放松,便只觉得疲倦万分,脚下似有千斤重。
他们与章显将军简单的汇报情况后,又将善后工作交接了一下,便都回去休息了。
韩青梧回到家里,顾瑜已经先他一步回了家,并烧好了热水。
自开始守城战后,韩青梧几乎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说沐浴更衣了,尽管此时身心俱疲,他还是想洗净再睡。
正要脱衣裳时,屋门忽然开了,接着顾瑜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来给你洗吧。”
顾瑜走到他身前,给他除去锁子甲,而后是腰带。
“还是有媳妇的好。”
韩青梧的声音很轻,听起来很疲惫。
顾瑜不忍让他多说话,便只是抬头朝他笑了笑。
待要将衣裳脱下时,他忽然很轻地倒吸一口凉气。
顾瑜这才发现,他的手臂上,有刀伤,擦伤……
布满了各种伤口,因为军士服是玄色的,血染在上面看不出来,伤口早已经和衣裳粘在一起了,脱下衣裳时,牵动了伤处,他才觉得疼。
顾瑜心疼极了,小心翼翼地,将衣裳一点点打湿,或是干脆剪了,好容易才将衣服脱下来。
后来脱裤子时,发现腿上也是这个样子的。
顾瑜终于忍不住,问:“身上这么多伤,疼吗?”
进了浴桶,温热的水将韩青梧包裹住,身上的伤口放佛一瞬间全部复苏了一般,疼得他暗暗咬紧牙关。
可韩青梧却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说:“本来不疼的,可是你在这里,我就觉得疼了。”
若是以往顾瑜听见他这样说,必然是带着笑意嗔怪他几句。
顾瑜本想这样的,可是她嘴角上扬着,眼泪却掉下来了。
一滴一滴地滴入浴桶里。
韩青梧坐直身子,单手搁在浴桶边上,另一只手擦去她的眼泪,语带无奈道:“诶,你这样,我可就不止外伤疼了啊!”
他拉着她的手,放到心口的位置上,“这里疼起来,可真是要命呐!”
顾瑜赶紧擦了眼泪道:“你别乱说!”
韩青梧笑着说:“好,听我家小瑜儿的,不乱说。”他又仰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道:“别担心,都过去了。”
“嗯!”顾瑜点点头,走到韩青梧身后。接着,韩青梧便察觉她的手,带着皂豆的清香,在自己的头上轻轻揉搓着。
舒服极了。
韩青梧满足的沉沉入睡。
真的都过去了。
此次,乌斯臧与番邦密谋策划近五年的计划,彻底失败,乌斯臧集全国之兵力攻打大铭,想与番邦合力,将大铭从内部颠覆,却没想到遇到如此顽强的抵抗,反被大铭前后夹击,成了饺子馅。
自此一役,乌斯臧彻彻底底地被纳入大铭版图,成为大铭在西北边陲的一个省府,而大铭也借由乌斯臧,打开了通往大西北腹地深处的道路,将大铭的茶叶,美酒和丝绸悉数运出,也借机引入了他们优良品种的马匹,和丰富的矿藏。
大铭万立四十年,铭高祖因病逊位,将皇位传给八皇子。
八皇子即位后,改年号为永宁。
永宁三年,特擢升韩青梧入内阁;任章煊为步军校尉,正四品。
永宁五年,任林逊之为户部侍郎,正三品;同年,杜惟研发出新方子,令十里飘香酒酒香更醇,且产量大增。皇帝特赐,御笔亲写‘十里飘香’。
永宁八年,韩青梧升任内阁首辅;同年,韩青桐在碧摇青方子的基础上,又研发出新的炮制茶叶的方法,冲泡方式也不尽相同。新茶的茶汤碧绿,茶香更加沁人心脾,取名为‘太平新绿’,意喻现如今太平盛世。
太平新绿一出,令韩青桐在京都茶界崭露头角,而后名气越来越大,直至闻名全国。
此后,韩家的太平新绿茶和杜家的十里飘香酒,陆路借由新开辟出的西北乌斯臧之路,水路借由闽南府惠州城海运,传至世界各处。
永宁帝励精图治,以内阁首辅韩青梧为首的文武众臣尽心辅佐。发展生产,促进贸易,轻傜薄赋,百姓的日子过的更加好了,大铭朝前所未有的繁荣与稳定。
后世史书称这一时期为:
永宁盛世。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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