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贰拾捌回
顾瑜飞奔到楼下询问了掌柜, 替韩青梧找了大夫来检查。
好在都是皮外伤, 他年轻底子又好, 连汤药都不用服用, 只开了一些外用的, 活血化淤的药膏, 以及用于大腿的伤药。
大夫走时交待, 肩上的伤慢慢化瘀了便好,腿上的伤厉害些,要注意不要再碰到了, 避免再次摩擦流血,如遇水要立即擦干。
大夫走了之后,韩青梧起床吃了些东西, 又沉沉的睡了一觉, 直到中午才醒。
他起来和顾瑜一起用过午饭,便觉得体力彻底恢复了, 就不想在客舍再待下去。
身上衣裳都皱皱巴巴的, 而且这么多日都没有沐浴, 昨夜又一夜奔袭, 即便不用脱了衣裳刻意闻, 韩青梧都觉得自己身上有味儿,现在只想回家, 舒舒服服的洗个澡,换身干净的衣裳。
顾瑜本想让他多休息一会儿, 但他坚持, 也就没有办法。
韩青梧走路倒是没有问题,不过大夫交代过,要避免再碰着双腿间的伤口,但这走起路来,或多或少都会碰到,一碰那就是一阵钻心的疼。
腿分开点走会好多了,可总不能这一路都撇着腿走路吧,太不斯文了。
于是顾瑜便找了辆马车,韩青梧坐在外面,她抱着小青桐坐在车里,如此一路颠簸着回了家。
白天赶路,要比夜晚更快一些,即便如此,韩青梧他们也花费了近半日的时间,终于在傍晚时分到了惠州城北的清河大街。
傍晚的清河大街,没有了白日的喧嚣,街道两旁的店铺已经开始收铺了。
马车放缓了速度,车夫任由马儿哒哒的慢慢走着,在快要到韩家茶庄时,韩青梧忽然听见有人在叫他。
“韩家小哥!韩家小哥!”
韩青梧探出身子,回头一看,是隔壁的李大娘。
他示意车夫停一下。
他跳下车,拱手招呼道:“大娘好啊!”
“好好,”李大娘左右看了看,然后靠近韩青梧,小声问道:“你这是刚刚才回来吗?你知道吗?你小媳妇儿……”她又靠近了一点,踮起脚,想要凑到他的耳边,说:“跑了!!!”
韩青梧不着痕迹地退后两步,脸上带着笑,心中立刻想起,杜有源昨日跟他提过,他来过韩家茶庄找顾瑜,再加上那帮官兵大喇喇的来找人,那么李大娘这位如此爱打探邻里消息的人,必定会知道的。
她可是清河大街上出了名的爱说是非的人,万万不能让她知晓顾瑜被番邦人掳走的事情。
思及至此,韩青梧笑着回应道:“大娘,您说什么呐?我家小媳妇儿好好的在车里坐着呢!”
“啧啧,韩小哥,你怕是还不知道吧!”李大娘似是替他惋惜的模样,“昨日好多官兵都来了,杜老板也在找她呢!”
韩青梧没再说什么,他敲了敲马车,“小瑜儿,来跟大娘打声招呼。”
听见他这样说,李大娘眼睛立刻瞪大了,正想说什么,只见车帘被掀开,里面出来一位眉目秀气,肤色白皙的小姑娘,不是顾瑜又是谁?
那刚才说的话岂不是都被她听了去?
李大娘神色有些讪讪道:“顾丫头在呢?”她突然想起昨日官兵确实来了,杜老板也的确给了银子让她帮忙,便又有了底气,“你到底跑到哪儿去了?便是连官兵也被惊动了?”
“……我”
顾瑜正想说话,却被韩青梧打断了,“大娘,因着这两日我不在家,她一人在这诺大的屋里有些害怕,便去了好友家里,可是没有跟杜叔叔交待清楚,这不,引起误会了!”
“是……这样?”李大娘觉得这误会也未免太大了点吧?竟是连官府也惊动了,可她又找不出韩青梧话语中不妥之处。
“可不就是这样吗?”韩青梧笑着说:“大娘,我刚刚才把她接回来,这天色也晚了,我们改日再聊,我就先回去了。”
“诶诶,好,回去吧。”
韩青梧与李大娘告辞后,又登上马车走了。
李大娘看着马车的背影,喃喃自语道:“竟是这么大的误会?!”她想到杜有源给的银子,又偷偷乐了:这个误会不错,倒是便宜我了!
马车继续向前走了没多远,便是韩家茶庄,刚一到茶庄门前,韩青梧就看见了杜惟,他正站在侧门门口,敲他们家的门。
“那边那小子,站别人家门口干嘛呢?”
韩青梧故意压低声音,逗他。
“噢,我是来看看……”杜惟突然听见有人在身后问话,正准备解释,他是想看看这家人回来了没,结果转头一看,却是韩青梧。
他立刻就笑了,过去就给他一拳,正中肩膀上,“好啊你,耍我呢!”
“嘶……”
他们平日里打闹惯了,杜惟下手可不轻,一拳下去,韩青梧疼的直抽冷气,手捂着被他捶到的地方,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顾瑜赶紧下车扶住他,伸手替他揉着肩膀,“青梧哥哥你没事吧?是这里疼吗?”
“怎么了青梧,”杜惟见他如此立刻紧张起来,“受伤了?”
韩青梧拿开手,微微摇了摇,“……没事,小伤。”
“怎么受的伤?可是很凶险?”
“其实……也不算是伤,去的时候怕从马上摔下来,拿布巾绑在马上,勒的。”
“啧!你对自己也真下得去手!”杜惟摇摇头,笑着看着顾瑜,“好在力气没白费,媳妇儿找回来了!”
杜惟今天都往韩家跑了十几趟了,要是今夜他们没回来,明日一早他就雇车子去西画了,好在都平安回来了。
杜惟见他们都风尘仆仆的模样,也就不多打扰,“你们早些休息吧,我回去跟我爹说一声,让他别担心了。”
“行,你先回去吧,替我谢谢杜叔叔。对了,”韩青梧又拉住杜惟,小声交待道:“与别人就别说小瑜儿被掳走之事,就说她去友人家了。”
杜惟听了就明白了,若是说被掳走,那顾瑜的名声就完了,“你放心吧,我有分寸。你们进去吧!”
杜惟走后,韩青梧与顾瑜便进了家门。自那日起,他闭门谢客,专心在家养伤,便连那侍卫上门来谢他,他也只在家里与那侍卫聊了几句,婉言谢绝了侍卫请他去外面摆上一席的好意。
这也实属无奈,毕竟带着伤走路的样子太过怪异了,还是老实待着吧!
韩青梧的伤倒是不厉害,可毕竟破了皮~肉,将养起来多少也都废了些时日,等他彻底好利索,也是十天之后了。
韩青梧养好伤出来,第一件事便是在客似云来摆上一桌席面。
客似云来开在惠州城最繁华的春熙大街上,是惠州城最好的饭店,也是飘香酒铺的老主顾之一,韩青梧便请杜有源帮着订了一间雅间,下帖宴请杜有源,杜惟父子,与林逊之三人。
这日傍晚,韩青梧与顾瑜,先将小青桐送去刘娘子那里,额外付钱,请她帮忙照看一下,然后两人一起去了客似云来。
他们到的时候,客人们都还没来,韩青梧便让顾瑜在雅间等着,他去与掌柜的商量一下菜色。
顾瑜长这么大,第一次上这么好的饭店吃饭,她等韩青梧走了之后,便一人在雅间内好奇的东瞧瞧,西看看,觉得什么都很新鲜。
林逊之与杜有源杜惟父子几乎是前后脚到的,大家都很准时。小二引领着他们上了二楼雅间,当小二推开雅间的门时,林逊之第一眼看见的,便是一位身着素色衫裙的小姑娘,正在转着圆桌中央的转盘,那般兴致勃勃的小模样,像极了正抱着毛绒球玩耍的小猫咪。
可爱至极。
这是林逊之第一次看见女装的顾瑜,与男装时颇具英气的她完全不同,增添了许多少女的灵动。
顾瑜看见他们进来,立刻收回手,站起来,双手摆在身侧,对他们福了福,问候道:“杜叔叔,林公子,杜大哥,顾瑜这厢有礼了。”
杜惟,林逊之亦作揖回礼。杜有源则哈哈笑着,说了声好。
这时,韩青梧也领着小二进来了,几人又是一番见礼,这才分开落座。
韩青梧是宴请的主人,自是坐在主位,他的右手边依次坐着林逊之,杜惟,杜有源,然后绕着圈回来,最后一位,也是他左手边,坐着顾瑜。
今日都是相熟之人,唯一一位比较陌生的是林逊之,但他出手帮过他们多次,韩青梧几次接触下来,觉得他是谦谦君子,再加上女宾也只有顾瑜一人,因此便没有将男女分开两桌。
落座后,韩青梧笑着说道:“我刚在下面点了几个客似云来的招牌菜,也不知合不合大家的口味,特意把小二带了上来,请他介绍一下还有什么好吃的。”
杜惟一听就乐了,“那我可要不客气了,小二,有什么好吃的,尽管上!”
“小惟!”杜有源不赞同地拍了拍儿子的手臂。
韩青梧道:“无妨,杜叔叔,小惟是与我开玩笑的。”说完又对杜惟道:“难得的机会,想吃什么尽管点!”
“好!快把单子拿来!”杜惟确实是和他开玩笑的,嘴上嚷嚷着,可他看了下韩青梧下的单,最后也就加了一个菜。
杜有源和林逊之都说够了,顾瑜也不知道哪些菜好吃,便也不肯点。
韩青梧只得又选了两个小二推荐的菜,便作罢。
只有五个人吃饭,有四荤三素一汤也差不多了。
待小二下去后,韩青梧复又站起来,再次给三人作揖,“这次顾瑜能平安归来,全仰仗各位的鼎力相助,青梧拜谢!”
顾瑜也起身,重新对着三人福了福。
林逊之笑笑道:“你们太客气了,只是举手之劳,最重要的是人没事就好!”他顿了顿又说:“说起来,我倒是真的好奇,你如何确定,顾姑娘,她不是自己走的,她就是被番邦人掳走的?并且就在番邦的船只上?”
“对,”杜惟跟着附和道:“这也正是我想要知道的地方,今晚你可要好好给我们解解惑!”
听他这样问,韩青梧沉默了一小会儿,而后看了顾瑜一眼,微笑着说:“其实那日我刚一听见杜叔叔告诉我这件事,我的第一个念头便是,顾瑜她不会抛下我,自己一人带着青桐走的。”
说完,他有些不是太好意思的笑了,“我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笃定。”
顾瑜却在旁边道:“我是绝对不会这样做的青梧哥哥。”
韩青梧笑着看向她,想抬手揉揉她额前的碎发,可在场这么些人……
他放在膝上的手慢慢攥成拳,忍住了。
他继续道:“为了证实我的想法,我跑回家去,翻出了存放在家里的银子,分文未少,这便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若是她真的想要离开韩家,那么不管去哪里,银子都是需要的,此其一;其二便是信任!以我对她的了解,她并不是如此无情无义之人。那么,顾瑜失踪的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她被人掳走了。”
“贼人为何要掳走她这样一个还未及笄的小姑娘?贼人的目的,我们无从知晓,那么她又是被何人掳走的?”韩青梧连续抛出两个问题之后,又自己解答这两个问题,“在林先生与我说番邦人的事情之前,我只能分析出来应该并非熟人所为,但林先生与我说了番邦人来店里买酒之后,我便大胆猜测,也许是他们所为。”
“首先,韩家茶庄与飘香酒铺何其近,仅街头街尾的距离,在如此短的距离里,顾瑜能够接触到的外人着实有限;再者说来,顾瑜在酒铺里做事已经月余,一直都是顺顺利利的,为何那三名番邦人士一出现,她便失踪了?每日里来沽酒的也是熟客多,陌生人少,这一两日唯一异常的便是那三位番邦人士的到来。”
“那你如何知道顾瑜被掳走的时间?”杜惟问。
“杜叔叔跟我说过,顾瑜是在前一日收铺之后回的家,然后第二日便一整日都没有来。”
杜有源点点头,“确实如此。”
“那么便非常有可能便是前一夜的夜间出的事,因为贼人也会想到用夜色作掩护,再者我前面说过,酒铺与茶庄的距离如此近,在街上被人掳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这街里街坊的都是认识的,若是顾瑜在这段路上遇到危险,首先杜叔叔不会丝毫不知情,再者街坊们也不会坐视不理?!若是白日,顾瑜一出韩家便会有人看见。”
韩青梧略微思考后又道:“惠州城比不得京都,即便物产丰富,品种也有限,番邦人第一次来,不会安排太多停留时间,我可以假设,林先生遇见番邦人时,是他们首次抵达惠州城,因为在此之前,我们并未见过番邦人。”
听到这里,林逊之忍不住问道:“你如何如此肯定,原先惠州城中就没有番邦人?”
“先生低估了飘香酒的名气。”韩青梧笑笑道:“这个杜叔叔和杜惟最是知晓,来过惠州城的人,几乎都会来买上几瓶十里飘香。所以即便您遇见番邦人那日,不是他们第一日到惠州城,那也是那几日便要启程的日子,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想着去买些特产,带回去。”
听到这里,杜惟首先竖了大拇指给韩青梧,“我原先不知道你比我聪明在哪儿,听了你刚刚的那番话,我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林逊之也赞许的点点头。
这时,小二送了饭菜上来,杜有源拿出了自己带的两瓶飘香酒,他们边吃边聊。
杜惟在一旁沉默不语,似是在想些什么,半晌,他不解地问道:“那你如何想到要我去码头的呢?番邦人他们是何时启程,又是走的水路,这些,你都如何知晓的?后来,又如何知道他们去了西画?”
韩青梧本来夹了一口米饭,正要放入口中,听见杜惟的问题,便又将筷子放下,回答道:“由信江前去便是入海口,无论去京都还是出海,这都是必经之路。”
“另外一点便是,如果装载的货物较多,一般水路较陆路要快,所以水路是他们的首选,至于他们何时离开,最好的方法,便是去问问那些被招了工的人家,可时间上来不及,惠州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时半会儿要在诺大的城中打听到谁被招工了,还真不是一件易事,当时我只有八成的把握断定,顾瑜是被他们掳走,这件事必须第一时间确认,如我判断错误,我们就浪费了时间,所以动作要越快越好!去码头确认,便是当时能用的最好的方法。”
“至于如何知道他们在西画停泊?!”韩青梧忽然停了下来,他夹起一块拔丝地瓜,放入杜惟碗中,才笑着道:“此问题,多看《大铭江山地理志》可解!”
“喔!!!那本书……”
杜惟的语气,让人感觉一言难尽啊!
韩青梧笑着继续道:“这里还是多亏了小惟,消息打探的非常及时,”他与他们说道:“你们不知晓,当时那侍卫迟迟拿不了主意,若不是小惟来说那番邦船只早已经启航了,怕是他还不知要犹豫到何时!”
杜惟被韩青梧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林逊之听韩青梧提起那个侍卫,他想了想,说出自己的疑惑,“说到那侍卫,我倒是想起来,当日你听到顾姑娘失踪后,便沉默了,许久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要去官府。让我颇为想不通的是,为何你想到去官府,不是去报顾姑娘失踪,反而是去揭发番邦船的私盐一事?”
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韩青梧他并没有像回答前几个问题那样,立刻就把答案说出来。
林逊之问他之时,他手中拿着勺子,正在舀蟹黄豆腐。
他手中停了有那么一瞬,而后继续将豆腐舀起,放入嘴里,慢慢的吃着。
韩青梧需要时间思考。
他在想,是否要将自己的心中所想,完完全全的说出去?
是否要告诉他们,其实他并不知道那番邦的船上是否有私盐,他只知道,只有说出私盐,官府才会重视起来,他们才会去截停那船,这样,他才能趁乱上去找顾瑜。
他这样的行为,并不坦荡。
若是他们知道后,可会对他另眼相看?
席面上安安静静的,大家都在等着他的回答。
吃一口蟹黄豆腐能要多久?
韩青梧也并未打算让他们等待太久。
他看了一眼顾瑜,然后慢慢说道:“凭我们自己的力量,是根本上不了番邦的船的,更何况他们还手持大铭朝堂出具的,允许通商的官府批文。所以如果我们与陈大人说,他们掳走了人,可我们还只是猜测,并未证实。各位觉得陈大人可会搭理我们?他们根本不会在意,而且退一步来说,即便陈大人愿意出兵上船搜人,如此情况下找到了小瑜儿,对她的名声也有损,可若是以私盐作为名头就不一样了,私盐是大铭财政收入最主要的来源之一,也是朝堂最为敏感所在,事关大人们的前途,试问谁又能做到无动于衷?所以要是想他们有所动作,那么诱惑一定要足够分量!如此,趁着他们截停船只,我们趁乱寻人。”
韩青梧话音落下,席面上更加安静了,此时,便连汤匙碰着碗碟的声响都没有了。
过了一小会儿,韩青梧觉得仿佛过了许久,突然察觉自己的衣袖被人扯了几下,他转头,顾瑜正看着他,“青梧哥哥,为了我,让你如此费心了!”
顾瑜软软的,小小的声音仿佛打破了这安静。
“你小子,”杜有源也说道:“这等心计若是用来从商,怕就没有你们韩家本家那些人什么事了!”
林逊之笑笑说:“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今后若是咱俩在朝堂遇见,我怕是凡事都得三思而后行。”
杜惟则对韩青梧竖了个大拇指,他一向是支持他的,无条件。
韩青梧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
林逊之忽然又想起,他还与自己学过番邦语,思索一番后又说道:“如此说来,你并未与番邦人有直接接触,甚至都未与他们直接对话,那么你又为何要与我学它呢?”
韩青梧耳中听着林逊之的问话,注意力却还集中在顾瑜身上。
酒席开始时,他便关注到顾瑜很喜欢吃桌上一道名为金玉满堂的菜。
那道菜主要是由咸鸭蛋黄作为内心,外面包裹着一层薄薄的类似猪皮冻的吃食,淡淡的甜,但是很有弹性,最外面是一层脆皮,然后在油锅里滚了一遍,咸香酥脆,咬一口到嘴里,又有淡淡的甜味,确实是小姑娘爱吃的食物。
顾瑜夹了一块,起初只是咬了一小口,然后便很快就吃完了,又夹了一块。吃完两块以后,她便不好意思再继续了,便只看着那道菜转来转去的,最后停在了杜惟的面前。
但她现在就默默的看着那道菜,也不知是不好意思再下筷子,还是还在想刚刚他说的那番话呢?
不管了,先夹给她吧。
韩青梧静静的观察,见大家都并没有意向要再吃它,便慢慢的,将那菜又转回到自己面前,夹了一块,放入顾瑜的碗中。
顾瑜正低着头,小口的吃着碗里的米饭,忽然眼前一暗,碗里就多了一块她最喜欢的油炸小蛋黄。
她欣喜的抬头看韩青梧,他悄悄地对她眨了眨眼睛,这才对林逊之说道:“其实我由始至终,都没有与番邦人正面接触的意思,我会与先生学番邦语言,也只是我的习惯而已,我喜欢做任何事之前,都做好万全的准备,以防万一。”
韩青梧顿了顿又道:“也幸得我有先生,那晚,陈大人真的考了我是否知晓番邦语言,而且他也是在听了之后,才下定决心出兵的。”
杜有源认认真真的听他们说到这里,无不感慨的说:“青梧啊,你此时说起来,轻轻松松的,而那天发生的事情,也只是一夜的时间,好像嗖然便过去了,可现在,即便我坐在这儿听你们如此道来,也真心觉得太危险了!”
林逊之也说:“确实!事件发生的如此突然,时间又如此的紧迫,你却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一切都考虑到了,利用了一切可利用的人,事,物,甚至连人心都计算到了,这……“他笑着点头道:”无怪乎徐先生一直盛赞于你。”
韩青梧笑了笑。
他只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情而已。
当时听见顾瑜和小青桐都不见了,有那么一瞬,他都觉得好像灵魂都飞出窍了!
后来他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脑中飞速运转,想的全是如何解决的方法,这个法子刚一冒出来,他直觉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了,然后便全力以赴地去执行。
至于危险,那只有等碰到的时候,再说了。
林逊之又道:“老话都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今日是彻底信了,也不得不说,青梧你还是有几分运气的,那番邦的船上,果真是有私盐。如若不然,陈大人追究起来,便是另一桩麻烦事了!”
那夜,侍卫带着人,果真在那番邦的船上搜出了私盐,与私盐一并搜出来的,还有三名十三,四岁的少年,并一位十二岁的姑娘。他们并没有在招工的名单上面,而且事后询问得知,他们并不是自愿去番邦的,是被他们掳走的。
韩青梧想了想,倒是有些不太赞同林逊之关于运气这一说,“其实私盐一事,说到底,也算不上我冤枉他们。这段时日我自己买菜,做饭,餐餐与这咸盐相伴,自是知晓它的重要性,官家的盐是什么价格?番邦人的生活,也是需要许多的盐的,他们能有那实力买那么多的官盐吗?既然实力不够,那么便要打别的主意了。”
“再者,番邦人难得来一趟大铭,又想着,若是私底下做些什么,只要没有被发现,没有被人捅出来,那自然是万事大吉,等他们启航回番邦,山长水远的,谁又能再抓到他们呢?”
“若只是买卖私盐还好,可偏偏还贩卖人口……”韩青梧摇了摇头说:“坏事做的太顺了,心就越长越偏了啊!”
杜惟用力擂了一下桌子,以此表达自己的愤怒,“这帮人,真是太可恶了!”
“好在,坏人终究是得到了惩罚。”林逊之总结道。
那番邦船上查出大铭严令禁止的私盐,并且还私自拐卖人口,陈大人立刻下令,将满船货物收缴,相关人等关押十日后遣返回番邦,永不能再踏上大铭的国土。
陈大人因查获私盐有功,为他在闽南府的政绩上,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那侍卫也因此得到嘉奖与升迁。
如今看来,真是皆大欢喜。
大家一边吃着,一边说着话,饭局也接近尾声。
客似云来不不愧是惠州城最负盛名的饭店,菜色赏心悦目,味道也鲜香可口大家都吃的心满意足。
韩青梧见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便唤了小二来,将席面清理干净。店家还送上一盘大果盘,又沏了一壶碧摇青茶,给每人都倒上一杯,便关上雅间的门,出去了。
林逊之端起杯子,揭开盖子轻轻吹了两口,正要喝,却又想起什么,将杯子放下来,问:“如今距离府试已经过去十多天了,再有十来日,便应该要放榜了吧?”
“是,”杜惟点点头道:“现下已经是十一月下旬了,腊月一到,年也就不远了,总归会在年前放榜,不管成绩如何,总好过提心吊胆的过个年。”
韩青梧也表示赞同,“是这个道理。”
“你们可有把握?”
韩青梧略微沉思后说:“比想象中好。”
“哈哈……”杜惟听后,也笑着说:“确实,比想象中好!”
“如此,便等着你们的好消息了。”林逊之说完,今晚第一次,将视线落在顾瑜的身上,“顾姑娘,林某今日来,还有一事相求。”他顿了顿道:“我想,韩家家学授业先生徐茂的女儿,徐筱雅应当同你说过了,徐先生想请你帮忙誊写新书一事。”
噢,不好!
顾瑜暗道一声不好,她完全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
她转头看向韩青梧,刚好韩青梧也转头在看她。
韩青梧着实惊讶,誊写?
她的字……竟写的如此好?连徐先生都来请她誊写?那为何没有听她说起过?
杜惟与杜有源父子,是看过顾瑜的字的,倒是挺替她高兴的,“让你去誊写新书啊,如此甚好,你的那笔好字,也是派上用场了!”杜有源又问林逊之,“林先生,你别怪我是个市侩的商人,你们请她誊写,可是会报酬。”
林逊之想了想道:“这个还需要问问老师,但我想应该是会有的。”
“有报酬便好,这两孩子,还带着小娃娃,生活不容易,我这个做叔叔的,就替他们多考虑考虑。”
“还是杜先生您考虑周全。”林逊之见顾瑜没有答复他,便问:“可是不愿意?”
她不知道啊!都还没有问过韩青梧,是不是答应呢!
顾瑜又转头看向韩青梧,小手在桌子下面,悄悄伸过去,扯住韩青梧的衣袖,轻轻摇了摇,求救似的看着他。
韩青梧无奈,便问:“你可想去?”
顾瑜想着,徐先生是给银子的,那家里便又多了一个进项,她当然想去啊,于是毫不犹豫的点头。
韩青梧便问林逊之,“小瑜儿既愿意,我便没什么意见,只是她现在还在杜叔叔那里做活,我也不希望她太过劳累,不知道这时间上,是否能排的开?”
“这都好说,待我安排顾姑娘与徐先生见上一面,细节再慢慢商议。”
“如此甚好!”
晚饭过后,宾主尽欢。
杜有源和杜惟还约了人谈事情,他们便告辞先行一步。他们父子走后,余下的人也都散了。
林逊之回去了,韩青梧与店家结了帐后,也带着顾瑜出了客似云来。
已是戌时三刻,平日里顾瑜都差不多要睡了,可这春熙大街上,还依然人来人往,热闹的很呢!
道路的两旁原本都是店铺,只是到了这晚间,在店铺的前面,又支起了许多小摊贩,大多都是店家直接摆了摊子出来,方便招揽顾客。
有卖生果的,有卖纸灯笼的,还有捏面人的,虽说都是些小玩意,但也是琳琅满目,品种繁多。
顾瑜从未在这个时候来过春熙大街,也没有逛过如此热闹的夜市,她看的有趣,步子不自觉地就慢了下来。
最后,在一个卖纸灯笼的摊子前停了下来。
“姑娘,可有看中的灯笼?”
“呃,我随便看看。”
“好,随便看,”老板招呼着顾瑜,从架子上取下一个小兔子的灯笼递到她面前,“姑娘,你看,这是新做出来的,你朝这里面看,”老板指着灯面让她看着。
然后也不知道老板是按动了哪里的开关,那个灯笼里的小兔子就好像忽然活过来一般,绕着灯笼蹦蹦跳跳的,可爱极了。
“青梧哥哥,青梧哥哥,”顾瑜还从未见过如此有趣的灯笼,她立刻叫韩青梧过来,“你快来看,这个灯笼里的小兔子会动。”说着,让老板又给他演示了一遍。
“公子,这是新做出来的灯笼,我这是独一份儿,别家没有的,”老板把灯笼递到韩青梧面前,“这小娘子长得这么可爱,特别适合这小兔子灯笼,买一个吧。”
韩青梧顺手将灯笼接了过来,翻过来,调过去的看了个遍,然后还试着动了动,看那兔子是如何转的,最后才问:“多少钱?”
顾瑜拉了拉他的衣袖,“我看看就行,不用买。”
“一两银子,”那老板赶紧说:“公子,我这灯笼真的不贵,你看看这布帛,这骨架,还有这栩栩如生的小兔子,都是别家没有的。小姑娘,你要是错过了,别的地方可就找不着了。”
顾瑜又拉了拉韩青梧,“青梧哥哥,太贵了。”
韩青梧将那灯笼还给老板,也说:“灯笼很好看,但确实不便宜,谢了老板。”
“诶你这公子真是……”人家不买,他也不好说什么,只等韩青梧走远了才自言自语说:“看着挺俊秀的,怎么这么抠门呢?”
顾瑜又看了几个摊子,韩青梧一直默默的跟在她身边。
两人就这样,由春熙大街,走到清河大街,由喧嚣走到寂静。
清河大街两旁的铺子都关了,街道上冷冷清清的,偶有一两人走过。
这般寂静,倒是显出了月色。
今晚的月色很好,皎洁,明亮,银色的清辉倾泻下来,仿佛要铺满整个人间。
顾瑜走在韩青梧的身侧,像是在想什么事情,后来慢慢慢慢的落在他身后,突然开口道:“青梧哥哥。”
“嗯?”
“你当时一个人去找陈大人的时候,有没有害怕?”
“……”韩青梧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有点儿。”
“那你骑马的时候呢?怕吗?”
韩青梧忽然停了下来,转过身,“其实我最怕的,是再也找不到你们。”
顾瑜慢慢走到他面前,站定,“我猜到了你来救我们,肯定是万分凶险,可听你今日如此说,我才知道,比我想象的更要凶险。”
说完,顾瑜又庆幸道:“尽管如此,还好最后你来了!”
“我肯定会找你的,”韩青梧抬手,在她脑袋上轻轻弹了一下,那力度,比弹杜惟时,可是轻多了,“你都在想些什么呢?”
顾瑜揉着脑袋说:“我就是担心,你会找不到。”
“放心吧,天涯海角,我都能找到你!”
说完,韩青梧便只是安静的看着她,也不再说话了。
他就这样,一直看着,顾瑜忍不住问:“为何这样看着我?”
“我竟然都不知道,你的字写的好。”
韩青梧的语气中,莫名的透出几分委屈。
顾瑜想了想,好像还真的是。
她牵上他的袖子,轻轻晃了晃,“一直都没有机会嘛,我总不能没什么事,就写几个字给你看吧?”
“……那你回家写给我看!”
“好!”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顾瑜牵着他的袖子,便没有放开。
韩青梧也就这么任由她攥着。
月光将两人温柔的包裹,只留两人并行的影子,时不时地,重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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