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陆拾柒回
韩青梧, 顾瑜, 杜惟, 带着小青桐, 一行人日行夜宿, 一路向北, 终在第十三日之后, 进入山北府管辖范围,此去京都大约还有不到五日的路程,已经不远了。
这是几人第一次出远门, 一路过来,看到了许多与惠州城完全不同的风土人情,大涨知识。
起初几人都还兴致勃勃, 边赶路, 边欣赏大铭的大好河山,待在路上行的久了, 便疲倦了, 就是小青桐, 都没了看风景的兴趣, 每日不是在马车里跟着哥哥学《论语》, 便是跟着杜惟背诵珠算口诀,这十几日下来, 倒是让他把《论语》背了七七八八,珠算口诀已经倒背如流了。
这日, 几人行了一天的路, 天色已晚,便投宿在山北官道上的一个驿站里。
驿站是一个两进的小院子,外墙有些斑驳,看上去有年头了,右边是单独开辟出来的厨房,左后有一个三层楼高的塔楼,后院停了好几辆马车,便是驿站门前,也停了两辆马车,旁边便是挂着招幡的杆子,大大的一个驿字,随风飘扬。
驿站的条件看着不是太好,但这前后二百多里地,也就这么一个驿站,若是错过了,晚上就得夜宿路边,先撇开这山野之地,夜晚有群狼出没不说,便是这天寒地冻的天气,狼群还未出来,人先被冻僵了。
韩青梧下了马车,转身把小青桐抱了下来,又伸手扶着顾瑜下车。
杜惟手上拿着他们几人的包袱,在门口等着韩青梧,车夫则熟门熟路的把马车也停在了驿站门前。
杜惟见韩青梧抱着小青桐走过来,便说:“驿站已经停了这么多马车,不会没有空房吧?”
“先进去问问再说。”
他们进去时,正巧有位妇人与一位老者一同从驿站里出来,双方交错间,只听那妇人哀哀问道:“大夫,我儿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韩青梧听着声音很耳熟,便多看了两眼,兀地,他停住了脚步。
“林夫人?!”韩青梧看着那妇人惊讶道:“您怎么在这里?”
那妇人抬起头看向他们,赫然便是林逊之的娘亲。
她神色憔悴,满目哀伤,与除夕夜时见到的林夫人,简直判若两人。
顾瑜上前两步拉着她的手,着急地问:“林夫人,可是出什么事了?您怎么会在这里?”
看见是韩青梧他们,林夫人憋了这许久的泪,一下便涌了出来,“我儿逊之,病入膏肓!”
什么?!
众人皆惊。
“林先生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林夫人稍稍平复了下情绪,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慢慢地说与他们听。
许是除夕之夜饮酒后,又吹了冷风,第二日林逊之便感觉有些不适,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待到正月初五出发之时,已经有些高热,即便这样,他还是坚持动身,一日也不愿意再等。
这样一路坚持,走走停停,终于在这官道的小驿站中,彻底病倒了,请了大夫来诊断,也吃了药却丝毫没有起色,如此已经三日了,大夫彻底束手无策。
雇来的车把式见林逊之一病不起,他在昨日清晨,便带着他们所有的东西跑了。今日林夫人请了大夫来,能出的诊费已经是他们最后的银钱,若不是碰见韩青梧,她真不知明日该怎么办。
韩青梧听见林夫人说,林逊之身子不适还坚持上路,便问:“林先生不是要过了正月才去京都吗?怎么初五便走了?”
林夫人沉默不语,半晌,才缓缓道:“京都来了急信,要他提前入京。”
为了避开他们,林逊之即便发着烧,也要按时启程,林夫人又怎么在此时说出真相?
杜惟在一旁道:“我们还是先进去看看先生吧。”说着,他又把那大夫拉住,“大夫,烦请您再跟我们走一趟,仔细瞧上一瞧。”
“小惟,”韩青梧叫住杜惟,“你先去掌柜那里登记两个房间。不管怎样,我们今夜都要住在这里了。”
“好,我一会儿来找你们。”
韩青梧抱着小青桐,与顾瑜一道,又带上那位大夫,跟着林夫人去了客房。
待韩青梧与顾瑜看到林逊之时,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与他们在除夕夜时,饮酒畅聊的林逊之,是那个霁月清风的林先生。
躺在床上的他,面色灰白,脸颊凹陷,三日水米未入,已经瘦的脱了形。
看见这样的林逊之,顾瑜的眼泪立刻就下来了。
韩青梧将小桐桐放了下来,让他靠着自己的腿,他则安抚地,轻轻拍了几下顾瑜的肩,而后对着大夫抱拳,问道:“大夫,可否请您再仔细诊断一番?诊费我会给您双份。”
他既这样说,大夫便又坐下,拿起林逊之的手,仔仔细细地给他号脉,而后又查了查眼睛,又看了看嘴。
在这过程中,林逊之竟然丝毫没有反应。
半晌过后,那大夫摇着头道:“恕老夫无能为力。”
“大夫,这究竟是何病?为何如此凶险?”
大夫抚了抚胡子,道:“只是普通的伤寒,只不过延误了最佳的治疗时期,侵入了肺腑,而且……”那大夫犹豫了一会儿后,才道:“这病人似乎心思郁结,他好似,有些任由病症发展的意思,已经完全不想恢复。也不知,他是否最近遇上了什么难处?”
杜惟进来时,大夫正在跟韩青梧讲着林逊之的病情,他便没有打扰,但此时听见大夫这样说,忍不住开口道:“怎么会?林先生是新科的二甲传胪,圣上钦点他去翰林院,正是春风得意之时。”
那大夫一听,躺在床上的这位还是位官老爷,立刻也不敢乱说话了,只道:“那小老儿便不知了,几位,小老儿只是前边村子里的赤脚大夫,医术并不太好。”
“那你可知,哪里去找好大夫?”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要找大夫,只有去商南,那是离这驿站最近的一个镇,镇上有个百草堂,那里的李大夫是这方圆百里最出名的大夫,若是他肯出手,这位老爷应该还有的救。”
“多谢您了。”韩青梧付了诊费,便送那大夫出去,交待顾瑜在屋中陪着林夫人。
杜惟也带着小青桐去找掌柜的,让他将晚饭送上来。
人都出去了,屋中瞬间安静下来。
一灯如豆。
影影绰绰的照着床上声息几乎全无的林逊之。
顾瑜慢慢走到床边,在圆肚凳上坐下,看着他,轻声道:“先生,我是顾瑜,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呢?竟让你这样一病不起。”
林逊之躺在那里,自是没有任何回应。
顾瑜擦了擦眼泪,继续说道:“先生,你快点醒过来,你还没有检查,我的乌斯臧语说的如何。”
说着,她便说了好几句乌斯臧话给林逊之听,他依然没有回应。
林夫人在一旁,听着顾瑜说与自己儿子的话,心中酸楚不已。
这时,韩青梧与杜惟都回来了。
韩青梧一进屋子,便看见顾瑜坐在林逊之床边的凳子上,林夫人坐在她旁边,两人都在抹着眼泪。
他便过去,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而后对林夫人道:“我刚刚去问了掌柜的,商南离这里大约八十来里路程,它并不是去京都的必经之路,若是要带着林先生去,且不说绕路太远,便是先生现在这样,怕也吃不住路上的颠簸,我与小惟商量了一下,明日一早,我们骑快马去商南找李大夫,请他过来看病,你们便在这里等着。”
林夫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她给在场的每一个人都行了礼,说了一句沉甸甸的谢谢。
用过晚饭后,林夫人给林逊之喂了一碗汤药,他只喝进去了很少的部分,大半都洒了出来。如此毫无生气的林逊之,看的众人心中皆都不是滋味。
林夫人要给林逊之换衣裳,他们便借机回屋了。
回屋后,小青桐还是想要和杜惟一个屋子,他便去了隔壁,屋中便只剩下韩青梧与顾瑜两人。
今日在外奔波了一整日,韩青梧早已经乏了,他脱下大氅,正在将它挂到衣架上,顾瑜忽然从背后搂住了他的腰。
“怎么了?”他随手将大氅搭好,转身抱住她。
“看见林先生那样,我心里好难受,他会好起来吗?”
“会的,明日我便去请大夫,他会没事的。别想太多了。”
韩青梧的话莫名的,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顾瑜觉得,只要他在,林逊之就一定会没事的。
第二日一早,公鸡才刚刚叫了第一遍,天都还没亮,韩青梧便起身了,他去杜惟房中叫醒他,又把小青桐抱到顾瑜的身边,便与杜惟一起,快马踏上了去商南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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