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具三十七年前的尸骨里面找到了活人的东西, 这件事情有意思了。
死者在临死前还极力护着的, 必定是跟她死因相关的东西, 看秦氏还怎么狡辩, 周敞眉峰一挑, 高声问围观者:“人命关天的大事, 你们都看好了, 确定是否是秦氏之物?”
乡民们又犹豫了,没人敢上前指认。
人就是这样,看热闹的时候都跟着起哄, 真正要她们承担责任的时候,却出现另一番景象来。
周敞心知指望不上这些看热闹的人,大手一挥, 怒道:“刚才分明还有人说多年前见到秦氏带过, 要你们看清楚些,各个都是这副模样, 真是刁民!”
这群刁民面面相觑, 不管太爷如何激他们, 始终不肯出来作证。正当这时, 人群里面传来好听的声音, 还是一个脆生生女子的声音:
“太爷,众位乡亲, 我婆婆周氏临死前都要攥紧的这个物件,必定是跟她的死因有重要联系的东西。”众人齐齐朝着声音看去, 说话的正是于氏:“金耳环在我们这里也算个稀罕物件, 秦氏丢了一只,另一只却不曾舍得扔。民妇在照顾秦氏时候,在她枕头里面见过,她用一块蓝色的帕子包着,藏在里面的。”
到底是金子打的耳环,妇人们一辈子都不见得能打上这样一对,当年即便是只剩下一只,秦氏也没舍得扔,她万万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宗,这件沉睡了三十几年的物件会被于氏看见。
大人,这个东西必定是她趁我睡着的时候放在我枕头里面栽赃给我的!”秦氏脑门子转的飞快,趁着胸口那一口老血没喷出来前,先稳定住自己的情绪。
“你说是她放在你的枕头下的,你倒说说看,今天才开棺,她又如何能得知尸骨的手中攥着这样一个东西,难道她是地鼠,会打洞不成?”李有胜终于忍不住了,把秦氏抛出来的问题直接给她丢了回去。
李有胜多年来的积怨一旦迸发出来,达到了史无前例的程度,他心里头的那根刺如果不拔了,恐怕很难消减心里头的怨气。
***
耳环自然是成双成对,相似程度极高的,周氏死的时候李有胜尚且在襁褓中,自然不知道秦氏的贴身物件,现场除了跟秦氏差不多大的婆娘,其他没人认识这对耳环。也是秦氏年轻时候张扬,若不是她带着一对金灿灿的耳环张扬,又宣称是李建生送的,旁的妇人又如何能一眼认出这对耳环就是秦氏的呢?
这样没脸没皮的狡辩也是够了,为了维护自己青天大老爷的光辉形象,还不便对着老妇动刑。周敞当了五年的父母官,没见过哪个案子审起来有这样曲折离奇的,想想今年吏部考核时自己或许能够利用此案脱颖而出,沉寂了四五年的热血伴随着胸口油迸发而出,周敞喝道:
“搜,派人去搜东西是否在这位夫人说的那处!”
“民妇冤枉啊!”秦氏跪地不起。
从未见过这样一个死了脸皮子的妇人,如果不是年纪大了,定要严刑拷打,看她招是不招,周敞道:“拎着这个妇人去,让她自己看看,是不是本官派人塞进去罪证冤枉她!”
衙役见状准备去提于氏,周敞叫他们气的发抖,指着秦氏道:“提她做什么,提这老妇啊,蠢货!”
真是被秦氏气的不行,审了无数场官司的周敞气的发抖。
***
坟地离李家大院不远,不到半个时辰衙役又带着秦氏回来了,手里拿了一个蓝色的手帕子,是妇人们常用的款式,里面果然包着另外一只耳环,与周氏尸骨里死攥着的是同一对。
“秦氏,坟地的坟土几十年未曾动过,动的是旧土,谁有那么大的本事不动土,不开棺就神不知鬼不觉的把东西塞进尸骨手中。”
秦氏哆哆嗦嗦的看着继子:“是李有胜,是他,他恨我害死他娘,他要我的命。”
秦氏一不小心就把真心话说出口来,这话一出自己也吓的快尿裤子,忙道:“民妇中风才好,脑子里面糊涂的紧,刚才说错了话,李有胜一直觉得他娘的死是民妇间接害的,心有不甘,设下这么大的局来害我,大人我冤枉啊!”
周敞见秦氏说话的口气,淡定的态度,哪里像寻常乡妇,加上她设局陷害何海林的母亲的招数,可谓老谋深算,心中疑心四起,道:“把这老妇带去公堂,本官要好好审理此案,案件相关人等一并去县衙大堂!”
***
办正经事的,看热闹的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去了城里,平常不允许跑出门的妇人们都跟着当家的去到城里看热闹。李家村出了这么大的事,为了警示家里不安分的婆娘们,汉子们也准许她们带着娃,去到公堂凑热闹太爷周敞也终于享受到一次青天大老爷的待遇,这个在家怕夫人,出门算不清兜里面到底有几文银子的男人,终归出了一把风头,在这些乡下人眼里,太爷是顶天的官,要像传说中的宋提刑一样审阴司,审鬼魂,还要为何东家的分家案沉冤得雪。
一时间好不热闹,伴随着乡民们的喝彩,围观者的鼓掌,下葬周氏时的鞭炮,周敞瞬间觉得自己的人生都得到了升华,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过了金榜题名时,也就是今天人生最放光彩。
秦氏黏了一样被押差赶着走,还是周敞量她年纪大了,生怕案子没审完就把她累死了,到时候满身功绩说不定要变成审死老妇人的罪过,恩准她坐在骡车上吹风。
骡车是李有胜雇的,载着三太爷,老寡妇贺氏,媳妇女儿一行人往县城去了。
这一堂意外的没有上一堂精彩,周敞喝哑了嗓子也没得到秦氏承认罪行,审到了下午,便偃旗息鼓退了堂。
四喜回到家已经是二更了,家里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菜热了一次又一次,热到发黄了不能吃,她也没有胃口,跟向氏交代了一声,便想回床躺着去了。
他不在家,一回到屋里才觉得格外冷清。
四喜又困,又累,又睡不着觉,心想要嘛找向氏吧,又怕向氏跟自己诉那许家公子的苦,她脑子乱的很,这会儿一点也不想想许家跟向氏的那点破事,至于跟刘婶吧,就更说不上什么话来了。
发了一会儿呆,就听见向氏在敲门了,她端了些清粥小菜的进来,见四喜有气无力的躺着,叹了口气道:“严公子走的时候便担心你会这样,说你这身子站不得久,坐不得久,久了就会腰酸背疼的,今天你出去的时候我就琢磨着可能会这样啦,果不其然。”
四喜闭着眼睛想,幸好还有个向氏在,否则整个屋子里面连个知心人都没有,刚才生的那些念头可真是对不住她,心里这样想着,便唤她进来了。
向氏把粥和菜放在一旁,问她是否要帮她按一下背,四喜“嗯”了一声,向氏便走了过来,过来替她按了按腰背和脊椎,约莫一刻钟的时间,果真没有那么疼了。
向氏说:“严公子走的时候再三交代了,你这腰背的不容易好,要我留意着你的神色,若是不好了,记得给你按一按。”
四喜叹了一口气,本来还有些埋怨,这会儿也都散去了,她抬了抬眼皮:“他倒是有心了,只可惜要走这么久,也不知道多久能回来。”
向氏知道她的心思,八成是想他了,又没有地方诉说,若是在自己面前提起来,反怕招起自己的心思来,所以也憋着不说。一直以来,她都认为四喜是个极能干的女人,刚刚成婚,丈夫就背井离乡的离去,自己一个人搭理这么大个家,加上家里还有这么多的事情,换做是她,肯定不知道该如何办才好了。
四喜歪着身子朝着床里头,向氏则坐在床下的踏板上,两个人左一句右一句的聊了起来。
原来向氏也是书香门第之家的出生,她的父亲是个秀才,在河岸镇做教书先生的,她与许公子还是自小的相识。
这许公子十岁进了学堂,就在她父亲门下读书,刚来那会儿穷的连件新衣都置不起,好在许生知书达理也很上进,甚得向家人的欢心,因两人关系好,就定了亲,自打那以后向先生也没有收取许生的束脩,一直让许生在他门下读到考中生员。
“最后呢,你嫁到许家受了这么多委屈,你父亲也没有上门讨个公道?”若是李有胜看见女儿在夫家受到这么大委屈,还不得找上门来,要么跟女婿理论一番,要么直接带走女儿,断容不得女儿受到这么大的委屈的。
“我爹爹。”听见向氏略有抽泣之声:“我爹爹早就不在了,其实当时他考中生员以后,许老太太就想悔婚来着,只是当时我两感情还很好,他又担心旁人说起这事会影响他科举,就这样勉勉强强嫁过来了。”
四喜心想,怕旁人说他才是真的吧,毕竟参加科考的人也需要一个好的名声。也真是服了她了,难道成亲前没有见过这个凶如恶煞一般的许老太太,一个想要省掉束脩才跟她在一起的许生,再者说婚姻又岂可是能勉强的?
许生当年贫困,若不是向先生免了他的学费让他常年在学堂上学,他又哪有机会考中生员,考举人,如今功名在身就这样看轻自己的夫人,这样的人早离早散也好。
说到许生,向氏未免又难过一番,事情才过去短短一个月,于她来说日日都是煎熬,她只恨不能早些与许生和离,此生再无瓜葛。
四喜想劝她一番,又不知道从哪里下口,轻声宽慰她一番,才下床喝了粥,喝碗粥向氏劝她沐浴完再睡,原来洗澡水早就准备好了,四喜不由得心叹,这样好的一个女子,许生放弃了她,恐怕此生再难有这样的佳妇相伴了,心念一转说道:“向姐姐,你这样的可心人儿,哪怕找不到好的人家,改天我亲自上门去与那许生说,定要他签了和离书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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