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往后翻, 好像从前的记忆都变得模糊, 寥寥一笔带过, 也没甚么感觉了。任丰年捧着肚子, 只觉得自己最在意的, 也只剩下肚子里这个孩子了。
纱窗外头的枯叶, 一片一片, 旋转着落下了。任丰年有些百无聊赖的数着。先头有孕时,她还不曾发觉,现在回过味来, 便觉得宁静之感早已慢慢沉淀下来。
她还记得自己小时候,与他初次相见的场景。每个人都很模糊,她只记得自己那时真是跋扈啊, 脾气这么烂, 心眼芝麻小。她是怎么喜欢上他的呢?
她也忘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她还是和从前一样, 但又仿佛很是不同了。不是破茧成蝶, 只是慢慢的, 便懒得去在意很多事情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体还是有, 但她至多便是一笑而过。
她只想着他, 还有他们的孩子。
任丰年也觉得这样不太好。比如她的母亲,年少时候也曾全心相信过她爹爹, 只到底往事难堪。现下再是宁静,也不过是因为心凉了。像是一汪枯泉, 冷寂等着坏死的那一日, 却如何也翻腾不起来了。
她问问她自己,为什么要把一颗心托付给他呢?是不是身为女人,都是这么愚蠢,明明听过无数绝望凄凉的故事,却始终以为自己是局外人。
任丰年并不是当年的无知少女了,尽管她依然不算聪明,但却也始终为自己留着一份尊严。倘若有那么一天,她不会像她娘亲那样,做那些害人的事情。
她会和孩子一起把日子过得更好,宁静淡然的活下去。
陛下揉揉她的脑袋,皱眉道:“又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同你说了多少遍,还听不听话?嗯?”
任丰年放下手里的话本子,急于找个倾诉的口子,眼眶顿时红了想着书里的人物话就特别多:“我和你讲!书里的将军实在太气人了好么!说好的要与他夫人长长久久,但没过几年就找了新欢……可怜的是他夫人啊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即便知道丈夫喜欢了别的姑娘还是这么善良淡然……我就想要是你以后也……”然后她就特别伤感!
陛下简直听不下去!
民间的那些三流著者都写得甚么荼毒小女孩的玩意!待他闲下来了定然要好生整治这块!
任丰年想想将军夫人的风骨,就觉得特别喜欢,自我代入一下就觉得相当凄美!顿时眼泪就像瀑布一样哗哗哗又往下流!
她自从怀了身孕,这眼泪水真的就跟不要钱似的。从前她脾气倔得不成了,再如何顶多就是红红眼眶的事体,哪里会像现在这般?
就是给惯得!
一哭就有人把她当心肝肉哄,抱在怀里叫宝宝,叫囡囡,她就越来越起劲,敢情能把这辈子能作的都作光了。
若是还在闺阁里头,遇见路氏这样的娘亲,心里也疼啊,但面上绝对是不会露出分毫来,只不咸不淡的说两句:“继续哭,哭完了洗把脸,咱们再聊聊。”
任丰年回想起自己小时候,那简直太悲惨了好么!哭的时候都没人哄,没人抱抱亲亲,那日子过的!
然而那时候她哭完了,路氏就给她抓一把糖,任丰年舔上两口又能乐颠颠抿嘴笑。
哪像现在!
陛下把祖宗的脾气惯得,处理政务都没这么费劲。她一边哭一边叫他跟着一起骂将军,一只雪白的小手还没忘了捧着肚子。
陛下只能单手抱着她,嘴里低沉道:“是是是,将军不好……嗯,夫人是贤惠……”
任丰年觉得他真是非常没诚意了,不由瞪他一眼,一双沾了水的杏眼波光闪闪的,眼圈都哭成柔粉色。
陛下低头亲亲她的脸颊,拿胡茬层层她软嫩的肉肉,低柔哄道:“咱们乖,不哭了好不好?孕期最忌这般哭了,眼睛还要不要啦?”
任丰年刚想说话,陛下便夹了一块现蒸好的芙蓉糕,软软温温的碰在她的唇上。任丰年嗷呜一口咬下一个角,里头还温热清香的花酱便留了出来,她下巴上便沾了点。
任丰年还想吃,便抬头看他,一双眼里亮晶晶的,像一只讨食的小猫咪。
陛下垂头,亲亲她的下巴,又给她咬一口糕点。
任丰年觉得芙蓉糕真好吃,顿时又把方才凄凉的话本子抛在脑后了,眼巴巴盯着他修长的指间那一块糕点。
男人低沉一笑,又跟逗猫似的,把糕点凑过去给老婆咬一口。
只猫咪也不乐意啊!凭什么逗我,我也是要正经吃东西的啊,你可适可而止罢……
然后指尖的小猫咪就不开心了,嗷呜一口咬住他的手指,一双微红的杏眼瞪着他,满眼都是生气,雪白的腮帮子软软鼓起来,舌头还来来回回舔着芙蓉糕的漏口。大有我吃不着,那你的手指也别要了吧的架势。
他挠挠她的下巴,严肃道:“乖乖的,不闹了。”
任丰年对他翻个白眼,你就装。
皇帝淡淡道:“哈喇子都快流下来了。”
任丰年立马就松口了,当着喜欢的人的面,流哈喇子什么的!简直不能更恶心了!她也是很注意形象的啊,毕竟她还这么年轻呢,生完孩子又是一个青葱少女!
就是这样。
昭安公主府。
昭安懒懒的靠在榻上,抚着手指上光滑的丹蔻,清冷的眉眼流露出三分魅意,像只餍足的猫一般慵懒至极。
路齐修一早起来又去前院了。她也不晓得他整日忙些甚么,仿佛是在编纂甚么侠客集。昭安对于这些不入流的东西,都没甚么感觉,不过既然她夫君喜欢,那便去做罢。
她与路齐修一日到晚,说过的话也不过十指可数,一点也不夸张。
夜里他回来,也不过熄了灯,抱着她行些夫妻之事,期间除了低低喘息几声,也是沉默不语的样子。昭安却有些欲罢不能,待她还想勾着腿缠他劲瘦的腰肢,他却合衣躺下了,淡淡说一句:“睡罢。”
尽管这样,昭安还是挺喜欢他的,因为他待她很温柔。
只是并不喜欢她。
昭安公主挑起纤细的眉毛,若有所思,嘴角带着奇怪的笑意:“本宫的婆婆,现下如何了?”
素馨拨开栗子坚硬的棕色外壳,露出里头一囊热乎乎冒着甜香的栗肉,垂眸道:“夫人病了许久,还在床上躺着呢。请了太医来瞧,只说是忧思过虑了,夜里也不怎么睡得着,便比常人更易得病些。”
昭安张口,栗子特有的软糯味道在嘴里泛开来。这是路齐修吩咐小厮送给她的,她心里也带了些难得的暖意。
但想起自己那个婆母,昭安又开始吃吃笑起来,像是想起了甚么大笑话。
真是可笑极了,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没用些呢。
路齐修每日都要去母亲那头请安,尽管不知如何,这几个月下来,母亲都不怎么愿意见人。仿佛也不若从前那般张扬有底气了,说话声音也弱弱的,看人的时候时不时会躲闪一下。
今次他到路舅母门外时,不出意料的又被丫鬟拦下了。
彤云出来道:“大少爷,夫人还在歇息呢,昨晚上又折腾了半宿不曾睡着,故而现下睡得沉呢。”
路齐修见怪不怪,只淡淡点头道:“那你同母亲说一声,莫要误了饭点。”
他不是个会多虑的人,可现下却头一次疑惑起母亲这几月的异常。
一开始他只以为母亲只是太累了,昭安找了太医来看,也不过是说母亲身子疲倦些,只多歇息,莫要多思虑,身体便能好起来。
但不成想,这么几个月过去了,母亲却愈发不肯出门了,就连往常那些贵妇人的宴请也皆推掉了。
路齐修想着,便迎面遇上来请安的昭安公主。
昭安对他温柔一笑道:“夫君方才是从婆婆那头过来的么?”
路齐修看着她温柔小意的样子,轻轻点头道:“母亲睡下了,夫人可不必去请安,外头风大,不若先回房歇息罢。”
昭安犹豫一下,才柔和道:“我还是去一下罢,说不定才去,婆婆便醒过来了呢?这样我还能服侍她一会儿。”
路齐修低头看着她温柔的样子,也道:“那夫人便早去早回,娘那头有人照料着,你也不必太过操心。”
昭安一笑道:“好。”
路齐修看着昭安的背影隐没了,才转身往回走。他觉得妻子似乎有些不对劲,但仿佛她做的一切都没有分毫差错。
温柔贤淑,礼敬公婆,持家有道,一点差错也没有。
就连身为公主的傲气,也仿佛随着嫁人消散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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