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月,到了早春时节,府里更是忙活的不成了。这将将开春的日子,各府里的主子也都渐渐活络起来,宴请之类的也颇多。任府出于社交的原则,也须的意思意思开几次宴,才不算失礼。
任丰年身为任家嫡长女,自然是躲不开的。都是些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也不会有太多失礼的话题,任丰年也努力的想让自己多些不急不躁的闺秀风范,她又长得十分秀美,几次宴席倒是多有些好名声。特别是其中某次刁家夫人和嫡小姐也来赴宴,倒是引得新贵的小圈子齐刷刷看向任府。一时间来求亲的人家又多了好些,原本想着观望的人家也下了决心。
不过任家倒是淡定的很,甚少理会求亲之事,渐渐有被拒的人家背地里拿这事儿讲小话,只说任豪夫妇仗着女儿是刁夫人义女,又长得秀美,要把嫡亲女儿待价而沽,到时候做那攀龙附凤,给贵人戏耍的玩意。
任豪在酒桌间自然不会听到这般妇人酸话,可路氏却背地里听到不少,不由有些气闷的。
女儿是她的珍宝,阿辞不愿嫁,她自然不舍得这么早便定下了。特别是长安那里的风俗,女儿家十八|九嫁人的也不少,她何苦这么急?只平遥这边的女孩早嫁,她的女儿便要草草嫁人么?哪有这样求之不得,背地里煽风点火说酸话的人家!得亏女儿没许她们家呢!
路氏把话说与任豪听,任豪勃然大怒,自己的女儿岂能是这些妇人家唇齿之间戏弄的对象?路氏倒是开始劝他不要冲动了:“老爷何苦为她们生气,你们男人间的事可不能被后宅女眷搅和了,此时当由我出面才能稍缓。”
有了任豪的许可,路氏下次摆宴便把那几家夫人都请了来,而且排的座次还是最靠前的。巧的是那日刁家夫人也来了,笑眯眯坐在上首不动如山。宴吃到一半,青杳俯身对路氏说了几句话,倒是引得平日里温和贤淑的任家太太大发雷霆。
路氏“啪”的一下,一把把酒盅放在桌上,淡淡冷笑道:“给我把这两人的舌头拔下来,喂狗。这样的长舌妇世间总是不少,我却瞧不过眼!妄议他人之罪,实在该下拔舌地狱。”
不一会儿外头传来撕心裂肺的惊恐叫声,不到一瞬便被堵住。路氏才柔和笑起来,与诸位夫人说道:“各位快吃,菜凉了便不好了。”
她又看向那几位夫人,笑道:“秦夫人,张夫人,还有王家太太?你们怎么不多吃些?听闻张夫人还吃牛舌,我还特意叫下头准备了一碟子。”
这三位皆面色不好看,只仪态还算得体。那秦夫人是城北秦家老爷的续弦,年不过二十出头,倒是娇笑起来:“任家夫人可吓坏我了,怎么在这样的时候处置家仆?我胆子小,经不得吓的。”言下之意便是路氏不懂礼节了。
路氏索性淡淡看她道:“是么,看来秦夫人也知道,甚么场合该做甚么样的事。那么如何又在背后议论小女?要知道,世间从没有不透风的墙。”
秦夫人叫她一下说的十分尴尬,没想到路氏这样温和的人怼起人来竟一点面子都不留,实在有些不按套路出牌,不由讷讷道:“我何曾议论过贵府小姐?任家夫人莫要诽谤。”
一向不大开口的刁家夫人也开口道:“坊间某些风言风语,我也听闻了些许。诸位未出阁时候皆是颇有贤名的闺秀,怎么嫁了人反倒混起来,嘴巴竟如此碎?这般人家,还是好生担心自家闺女儿子能否有人结亲罢。”
秦夫人三个听了面色一变,这刁夫人的地位,说出不与结亲的话,不知多少人家被影响,她们算是得不偿失了。特别是那位年轻娇美的秦夫人,膝下只一小女是亲生的,作为续弦本就在府里根基不深,如今心里多有些懊丧,面上却一点不敢露出来。
路氏对刁家夫人一笑,也道:“是如此,我非是要给某几位夫人下马威。只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如珠似玉的宝贝着,那些流言蜚语便像刀子一样割我的心。我非是不愿给她定亲,只她自小在长安外祖家长大,我岂敢越过家里长辈给女儿定亲?又,我家女儿的年纪也小,我还想把她当小女儿娇养几年,实在不舍得早早许出去。”
路氏对这三位夫人,算是打一棒子再给个甜枣,最后的话也说的十分漂亮,并不指名道姓也足见宽和大度了。而有生闺女的夫人许多都信了,其他几位也有不信的,不过事事不必多强求,至少后来也没甚么人再传那些有的没的。
社交上的事,任丰年也知道的不多,闲言碎语也不曾传到她耳朵里去,更何况那几家人家,后头也因许多不同的缘由,陡然败落下去,这几家女眷也再也没能出现在任丰年眼跟前。
最近两个月来,任丰年都没怎么见到李琨,她只知道最近朝中风波不断,却也不曾听闻有哪些具体的事情。不过倒是听闻长安那位名动天下的长康郡主,终是熬不过春天,撒手人寰了。
本来长康郡主与她地位之别不啻天渊,只因她外祖家还有些贤名在,任丰年也有幸曾在小时候远远见过那位郡主一面。彼时长康已经到了快要及笄的年岁,一副冰肌玉骨之貌和班昭之才,便使她成了许多贵公子心里的神女。
听闻远在平遥的储君也在此时启程回了长安,便有人传说,两人青梅竹马一同长大,殿下心慕长康已久,两人也曾于京中盟过嫁娶之誓,如今殿下回长安,定然是悲恸憔悴有如丧妻。
爱听贵人间野料的人不少,信的也大有人在,为这两人写曲作诗的文人雅客也渐渐多了起来,都动容于储君与长康郡主的爱情。不过真正写话本子的,也不敢真个把当朝人物编排进去,又不是嫌活太长了。只有大做改动,人名地名各样人事皆变化之后,才敢暗戳戳把话本放在市面上。
任丰年对此的感想就是无甚感想,都说了是坊间传言,她要是真信不成王八了。更详细的她确实无从得知,然而李琨要回长安的事,却是他一早告诉她的,那事涉及到宫闱秘闻,即便是几处大员也不晓得的。不过便是如此,她也十分讨厌听到或是看到有关两人的戏本或是曲子,沾到一点便要发作。
最厉害的一次,几家小姐一同看戏听曲,刚刚演到贤王与贵女花园相遇,任丰年便已经冷笑三声。一旁的孙小姐问她:“任姐姐是怎么了?可是有甚么不爽利的?”
任丰年对她露出一个笑,指着戏子道:“你看,这贤王乃是极尊贵有德性的身份,而这位贵女也是教养极好的,怎能孤男寡女的幽会起来?!便是咱们这样的人家,也是不成的,这样的戏码便是图个乐子,我也怕污了眼!这有些事啊,听听也就罢了,真心相信却太愚鲁。”
任丰年就差指着骂戏里的贤王和贵女是奸夫淫|妇了,这几位小姐都捧着她还来不及,便只好赶忙叫人撤下戏台子才算数。隔天平遥女眷里便传出任丰年的话来,刁夫人这个义母也点头欣慰夸赞她:“是个品性高洁的女儿家。”
任丰年自然是无话可说,她只是泄愤罢了,这样的好名声却十分担当不起。
她虽然不疑心他,心里却忍不住生气。这人根本没有把她当作一个大姑娘看待,回长安也好长康郡主的事也罢,提也不提,书信还是有,只还像个老妈子一样叨叨些春捂秋冻之类养生的事体。
她把话写在信里告诉他,可收到的却是四两拨千斤的寥寥三两句话,还叫她不要多虑伤身?话说的精简委婉,其实只是在说“小姑娘,你在意的事太多了,然这些事物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你还是关心一下今日的甜点用甚么比较妥当”之类的吧?!
任丰年气饭也用不下,信都懒得给他回一个,真的跑去关心了一下甜点用甚么,并决定不理睬他。其实那位殿下也是比较无辜的,他的处事方式就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以任大小姐的性格和聪慧程度,关心这些确实伤身,她就是个享受挥霍撒娇的人才,别的真没看出来。
当然这种话储君是一辈子都不能对任大小姐说的,现下任丰年充其量只觉得他不解风情,处理事务太拼不顾她的感受之类的。若是说出来,后果大家可以感受一下。
庙堂上的事体,任丰年管不着,远在天边的男人,她也够不着。所以一腔热血只能对着她亲爹的后宅使。毕竟最近发觉任想容同张氏关系很近啊,这必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阴谋吧,任丰年这么想着,就跑去同路氏说道了。
路氏悠悠道:“哦。来,乖阿辞,多吃点甜食。”
任丰年不开心道:“怎么都叫我多吃甜食?我多关心些事情还有问题呀?”
路氏有点在意那个“都”,不过她也不爱管太宽,便摸摸女儿毛茸茸的脑袋道:“不然你还能干啥呀?”
任丰年气的脸红,噘嘴道:“那娘你说,她们搅和在一块儿能有好事啊?”
路氏一笑:“阿辞啊,都怪娘没教好你。这些人算得甚么啊,你怎么就如临大敌了?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虽说不可轻敌,但太重视也是一种自伤。”
任丰年听懂了,但她年纪毕竟小了些,从前葛姨娘带给她的难过和嫉妒还不能忘记,又如何能像路氏一样真正悠闲自在?
不过好在路氏会手把手教她:“娘即便只区区一妇人,却也眼线遍布内宅,并且得你父亲的心,手下也抚养着你爹现下唯一的儿子,更有十数忠仆,故而我从不慌张。她们根基如此浅薄,若都能把我打倒,却是我太愚蠢,怨不得旁人。”因为后宅这地方,本来就腌臜阴私颇多,要彻底干净根本不可能,故而最不能做的便是杞人忧天。
任丰年张口,若有所思道:“娘你是想告诉我甚么道理么?”
路氏一笑道:“凡事都是这样,有准备,有扎实的根基,所以才能从容不慌。你再想想你之前是什么样子啊?没准备没底气,只会哇哇叫,那你能做成什么?旁人没出手,你倒是把自己绊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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