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等。”
单薄字眼在宋卿好耳边荡漾, 经久不息。等锦衣夜行的一行人消失, 她还在怔忡。
方才应逍的话实实震惊了她。
他终于说了, 说从没想过要那人的性命, 如一记无形的耳光打在宋卿好脸上。
原来并非他不了解她, 而是他们都不曾互相了解。
从头至尾宋卿好都在演。演到经常连自己都分不清真假, 演到相信她只是想要一句道歉, 而并非性命。就这样日积月累,三哥信了,我亦信了, 应文信了,全世界都相信,对她防备尽失。
应逍又何尝不是?
他戴上天涯沦落人的面具对她, 博取她的信任, 剥开她的心房,触到她心底的阴影。
兵家常谓, 知己知彼, 百战百胜。
说白, 他看似无时无刻都站在她身边为她说话, 实际同样也制衡着她。一旦她搞什么小动作, 他一定比她先出招,真真地见招拆招。
可即便这样, 即便是这样……
互相较量的演技,在生死攸关面前变得不值一提。
他知此行约莫有他乡葬骨的危险, 才不惜摘下面具, 刺激她别久等,懂离开。
宋卿好当然知他何意……
“可是应逍,你骗得我好惨——”
“叫我如何允许你死在别人手上!”
闪着微弱宫火的台阶下,宋卿好在风中直颤。片刻,她反应过什么来地,胡乱抹把脸,返身慌张寻找信使。
“信鸽、信鸽呢?”
上京。
乐阈连夜收到一封信。
他与宋卿好的联系通常建立于白日。他将京师的一举一动尽述,以供她能先步筹划。但这次她的信来得这样急,乐阈以为发生什么变故。
身长貌正的男子连外衣都没来得及穿,展开信笺,上方只有秀气卓绝的两个字——
嫁衣。
乐阈捧着那二字,如捧千金,双目一震。
犹记得一年前营救应文的场景,两人在湖边长堤说笑。
他讲,“原想送你的及笄礼物是嫁衣。”
她毫不客气:“我倒敢收,就怕连累你。”
他哈哈苦笑,瞧着她神情间的闪避,心口处撕裂彻底。
如今,更深雾重的夜,她主动开口要那件衣。只为和他谈条件,去救一个人。
儿时她就这样聪慧。他想耍什么小手段,统统逃不过她的眼睛。
父皇刚出征不久,二哥应江曾私下找过乐阈,在将乐阈调离禁宫那日,在与夏焕发生口角之后。他并非不懂用人,帝王之术没用多也见多,乐阈确是个人才,奈何他与三哥走太近。
“三皇子这人,手段非常人可及,远在阳歌都能将乐阈推到关键位置去,更擅于收人心。要策反乐阈,恐怕需要花费点心力。不过,值得。这样一来,上京城之于殿下,犹如探囊取物。”
贴身侍卫笑笑道。
这番话应江很受听,若有所思点点头,脚步一转,去到乐阈军营。
他的到来不出意外引唇枪舌战一番。
乐阈好几次作势要赶人,直到——
“乐将军若看不清形势,执意站边三弟,可想过你那位发小宋卿好的结局?此番出征,要是天子顺利归来,本王监国有功,大位顺理成章落到我手里。若父皇……本王也是他临去前亲口御封的监国人选,手握禁军令牌,又有朝臣支持,你当说说,远在天边的三弟有何胜算?”
“殿下究竟想表达什么,开门见山吧。”
“呵,”应江依旧摇着扇子,装风流名仕,“本王素来心胸狭窄,眼中揉不得沙子。将来大局定下,你猜,我会不会给自己留下一个反贼,会不会留下你们乐家?不过,此时摆在乐将军眼前还有个机会。有个能一展宏图……佳人在怀的机会。”
乐阈闻言,紧握双拳。
按计划,乐阈此时应在前去栈城策应的途中,却被二哥代替。应江这颗棋下得像妙,救成功了,是念父心切,连国都不要跑来护驾。没成功,那倒也如了他的意,还能在天下人面前充当个孝子形象。
至于他究竟想成功还是不成功,山弯处的阻碍便是答案。
“不过一场春雨,还能将路给堵了?”
究竟那路是怎么堵的,恐怕只有二哥心中才清楚。
三哥得到消息,禁不住直笑。应江这人,有脑子,却一生错在激进,不懂好饭要一口一口吃。
可如今时局的确对应逍很不利。但他没得选,惟有放手一拼。
宋卿好将信鸽抛出去,人就不见了。
临行前三哥要我看着她,我知道他有自己的使命,于是没跟着胡闹,规规矩矩地听话、脚跟脚跟着宋卿好,连睡觉都跑到小院去陪她,没料她还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跑了。
“宋、卿、好!”
竟然对我用下三滥的迷药!
我果然太天真。
什么朋友!
什么知交!
院门口,见到嬴子期,我第一次口气不善。
“你怎么不拦着她?!”
他却觉得没什么,淡淡道:“何必呢。她这次跑不了,逼急了,能用刀挟持你,信吗?你永远没办法留下一个想离开的人,不要浪费时间和精力。”
我心中一痛,全世界都觉得我好欺负是不是?!
“是……”
嬴子月悠悠飘过。
作为公主的我还能不能有点尊严了……我脑子里有根弦将断,忽然反应过什么。
永远没办法留下一个想离开的人?
“那你这是……不想离开?”
嬴子期难得语塞,望着对面大敌当前还有心思谈情说爱的鲜活姑娘,不知什么滋味,干脆转身朝外。
转身后脑子总算清晰了,他想,其实这幅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也没什么不好。
晨微微亮。
应逍的人在将近栈城的三岔口停下。
“无忌,你带队人马从此处进入两郡。”为首的那人吩咐道。
两主仆像早就商量好,无忌领命就走,应文却不懂:“现在分兵去那里作甚?”
应逍依依瞭望四方,惯然不疾不徐的模样:“突厥能利用栈城民心攻克十万大军,我们何尝不行。”
栈城属于夹缝生存的小国,突厥留下它的唯一用处,就是作攻打大应时的粮草应急点,自然对城民客气些。但除此以外,周遭被夺回来的属于大应的两座城,城民也饱受突厥□□。他们何尝没经受马蹄的践踏?何尝没吞声忍气?
十年饮冰,难凉的热血,哪止一捧,只差有人诱领。
那是大应史上都值得铭记的一战。
粮草不够,现找。兵马不足,现拉。从子民中来,从子民中去。
或许如宋卿好所言,阵前多变化,战士经验不足。但有时候,经验面对成城的众志,分量就没那样重了。
应逍分明没战场经验,却用兵奇诡,一层层攻克突厥精锐围起来的堡垒,将士们大振。
半途,应文好似也发了狠,次次手起刀落摘了许多人头。
“殿下,前方就是栈城,是否攻进去?”无忌问。
那人想想,“原地列阵,派人每隔半个时辰轮班擂鼓。”
突厥援军恐怕早收到消息,而栈城地势他们没敌军熟悉,贸然攻进去,很可能与父皇的十万大军落得同个下场,被包围在里边。
“都打到门口了,殿下……”
无忌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又是应文反应奇快,“吩咐列阵就列阵,哪儿那么多废话。”
选在此处列阵,第一,不容易落进包围圈。第二,此为进入栈城的必经之地,待突厥援军来,看见这样大阵势,听见阵阵擂鼓声,亦是不敢贸然靠近。如此,便为乐阈援军的到来又争取了时间。
乐阈?
按理,早该有他的消息才是,派出去的人却迟迟没回,应逍紧了紧眼眶。
栈城。
“陛下,三、三殿下到了!”
这些日子被折磨得够呛的徐福脚步踉跄跑去通知。
“老三?”
父皇眉头微蹙。
突厥精锐已将他们围在栈城半月,大应士兵眼看着在急剧消损,对方却分毫未动。听说老二的兵马遇上天灾不得不改道,不知哪日才能到。父皇预感不好,心中已有准备,恐怕这里真是他要交代的地方。
他不是没想过距离最近的三哥。
但三哥没兵,也没战场经验,来了也是徒劳送死,却没想……
“到了?到哪里了?”
“就在城外啊陛下!”徐福简直要哭,捏着袖子尖声道:“听说一路上将赶过来的敌军打得四散,现正想办法如何替陛下解围!”
父皇此时已不知做何感想,挥手道,“快,快将消息散到军中!”
当务之急,是安军心。
他们没被抛弃。
大应命不该绝。
栈城城门。
“报!”
无忌给应逍盛了碗稀粥,他正要饮,探子忽然现身。
“来人了?”男子手一顿。
那探子也是后来从两郡拉来的青年,有点愚钝,“应该、是?”
“什么叫应该?”
应文立时想踹人,应逍直奔重点:“来多少人。”
“似乎……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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