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 嬴侍卫这副样子像是要打我, 好怕呢。”
当宋卿好以胜利姿态将帘子别开时, 我将好对上嬴子期怔忡的表情。
向来只有他算计别人, 没想到这次被宋卿好算计, 嬴子期显然猝不及防, 禁不住剜少女一眼, 最后企图当什么都没发生过,礼节周到。
“参见公主。”
他在帘外这般有礼有节,像是又要刻意同我撇清关系。我站起来朝他刚走两步, 那苏乌莹不知从哪个方向冒出,径直将男子胳膊一挽,“有点事情想请教嬴侍卫, 公主不介意吧?”说完灵动地冲我做个表情, 就要拉他走。
宋卿好抄手,倚着搭帐篷的灰结绳看我, 明明什么都没做, 可就是挺迫人的, 导致我勇气激升叫住他俩。
“我、我介意。”
对啊, 妈的, 我介意!
那刻,我终于理解应文何以经常爱说浑话, 实在太解气了。像被关住的洪水猛兽忽然脱闸,一泻千里, 心头畅快得直想原地转两圈。
行至那苏乌莹跟前, 我横亘于她和嬴子期中间,寸步不让的气势。
那当头,宋卿好被三哥帐外的侍卫请走,经过我身边时冲我做个干得漂亮的眼神。我意会,更有底气,“那苏小主虽为草原之女,但中原“先来后到”的礼节想必还是有所了解的。”
惯然张牙舞爪的姑娘听着这话心底丝丝冒冷气,却碍于我尊贵的身份只能作罢,不情不愿地看我拉着嬴子期的袖子走向远处小树林。
晚间的小树林寒意习习,树叶被风摇动得鬼影幢幢,但因为身边跟着的那人,我一点儿也不怕。
“嬴侍卫如今又想了几套说辞来搪塞本宫?”
嬴子期一直默不作声,听我开口后才走两步,一停,绷紧轮廓:“到陈仓前舍妹曾千叮万嘱,要属下好好照料公主——”
“那你不是照料得很差吗?”
我迅速打断他,明明紧张得指甲发白还故作潇洒:“你看,没几日功夫,本宫就因嬴侍卫哭过好几次。能叫当今公主落泪,兹事体大。”
男子语塞了一会儿,才薄唇轻启:“正因办事不力,才打算离公主远点。”
“那还是让我哭吧。”
夜色中,瞧着他分明的眉骨,上扬的眼峰,忆起方才他对宋卿好的警告,我心尖大动:“如果抓住嬴侍卫的代价是付出千顷泪,本宫无所畏惧。反正世人都说,女儿家水做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嬴侍卫这只舟,本宫要定。”
我此番态度坚决,与发起疯来的宋卿好不相上下,叫嬴子期无奈到失笑。
“倒不知该夸公主近朱者赤还是近墨者黑。”
他很少笑,笑起来却勾人眼神,有种不自知的清俊。
我就那样瞧着,突然踮起脚尖,借优柔一点月光,将两片软肉猝不及防贴上男子面颊,速度极快,恍惚没发生过。
但我知嬴子期感觉到了,因为他的神色一下懵掉过去。
“嬴子期,我和你的缘分早就开始,今生必定牵扯不休,你别再做无谓挣扎。”
说完,不等他回话,眨眨眼娇羞跑走,直感觉身后一道刺人的视线久久打在背上。
当晚,我做了梦,梦中是八九岁光景的阳歌城。
我威逼利诱要三哥带我出行宫逛集市,不小心撞见一晶莹剔透的小少女摔倒。三哥好心伸手扶,却被小少女的哥哥,一年纪与三哥相差无几的少年出手所伤。从他赶来的角度看,以为三哥欺负了少女。
虽整件事误会一场,但惹的乱子不小,两个十二三岁的意气少年,从阳歌热闹无双的街头打到巷尾青石桥。
而我也和小少女幼稚地争辩起来,究竟谁的哥哥更好看。
“我哥!”
“我哥!”
“我哥!”
“……”
与后来重逢别无二致。
当时,那少年手中便有把精致大气的银剑,缀着道晃啊晃的玉佩。我还没看仔细,就见他出手极狠,用剑鞘直击三哥胸口,迫他退了好几步。
是时我就开始懊悔自己太任性,避开侍卫出行才导致三哥受伤,立马什么也没想,趁少年自半空落地时跑过去,一把将那把银剑的剑身抽出,冷冷寒光直指他。
周围抽气片片,包括少年与少女,脸上都写满了震惊与千头万绪。
半晌,听得少女结结巴巴一句:“哥、哥……她把太阿……”
名剑认主的江湖故事太多,但当时我不以为意,只知道那柄剑看起来杀伤力很强,应该能给三哥报仇。
虽然,但是——
“额,好重……”
尽管我拔出了剑,却心有余力不足,丢脸地在少年眼前软了胳膊。
犹记得英朗少年的眼光比水深比火热,他一步步走来,蹲下身,抠着我的手指一点点掰开,重新关剑进鞘。
少年蹲身的姿势将好与我身高平行,飞扬漂亮的眼眉看得我心湖一荡。
你哥还是挺好看的。
我曾默默在心里回答过小少女。
所以多年后的上京,我在路边等马车,看见那柄与记忆中差不离多少的精致长剑,才藉机去和嬴子期搭了话。
其实儿时的印象多多少少有缺失,况且那时我也不清楚此剑世间独一,心想或许是表相略似的兵器罢了,直到嬴子月神神叨叨现身,问我:“诶,你觉得我哥帅吗?”
世上或许有相同的剑,却没有相同的人。
之后的一切水到渠成。
后来,我曾在很多戏文里见过那样一个短词:误终生。
于是我想,所谓误终生,就是风月正好,我见陌上少年郎。迟暮将至,愿以青冢共永眠。
却不知我那时长夜梦好,小树林中,有人的眼皮则跳了又跳,终紧成我看不懂的模样。
夜深。
宋卿好跟着前来相请的侍卫进了营帐,发现三哥正在喝药。
他因胃寒,每逢冬将至,冷热交替季,就被折磨得不堪。
三哥的胃病并非偶然来的,而是张裕妃去世时患下的。那时初逢张裕妃被打入冷宫,三哥也就六七岁年纪,尚天真,以为深受父皇喜爱,就能用绝食这招逼得父皇妥协,将张裕妃自冷宫释放。没料他将自己饿得半死,父皇也没松口。
最后见他小小年纪意志坚决,便吩咐李侍监、哦,那时还是张裕妃身边的李小太监,硬往三哥嘴里灌流食。吃了吐吐了吃,才勉强保住性命。
渐渐,三哥不再寄期望于父皇,而是改求到我母妃门下,希望她在父皇面前说情。
可没等我母妃行动,就传出张裕妃吞金自尽的消息。三哥赶到宫殿夹道,素来胆大妄为的小少年,被那骇人场面吓得跌到地上直往后退。反应过来后又重新扑到喉部血淋淋的尸体上不停嘶喊——
“母妃!”
等父皇下朝赶来,他已筋疲力竭晕过去。尔后又是好长一段时间的茶饭不思,吃什么吐什么,来来回回折腾几番就此留下病根。
“殿下竟然怕吃药?”
宋卿好进了营帐,本打算再傲娇个一会儿等应逍来哄,才能解白日之气。
但见他微皱眉将苦药饮尽,她突地不忍心了,只好坐在对面用甜甜的笑帮他去一味苦。
“太医慎重吩咐过,药效几乎都在药渣上,为身体着想,殿下还是别挑三拣四得好……”
看他打算将浑水饮尽就作罢,无忌悠悠提醒。
应逍眉一撇,不悦地递个眼神过去,似乎在说:你那么厉害你来试试。
那几味药摻在一起是真苦,别说吞,我光是闻闻就作呕,偏偏宋卿好就跟嗅觉失灵般接过三哥手上的碗,挑出几抹药渣子扔嘴里:“还行嘛。”
应逍冲她勾勾手,看她乖巧地将凳子移过来,眉头总算展了展,堂而皇之凑过去便吻人,顺带将那苦得不行的药渣子悉数用舌头勾到自己嘴里,含含糊糊出声笑说:“行了,别装了。”
忍了许久的宋卿好这才猛地退开,愁眉苦脸的直往外呸:“太医可能想你死。”
无忌下意识又想斥她没规矩,却被三哥一个眼风给轰走,只好没趣地翻着白眼走出帐子。
等营帐内只剩下二人,应逍将宋卿好连人带凳拉到自己身边,看她撑着下巴半开玩笑地对他讨赏。
“既然民女现在已和殿下共过了苦,什么时候能同甘呢?”
待帐内烛火悉数被应逍的掌风全灭,宋卿好被束手束脚地压到榻上的时候,再后悔已来不及。
“能不能正经点???人家说得同甘不是这种!”
她小幅度尖叫,被悬在上方的人以嘴封唇,甚至搁着布料暗示性地顶了两下,含糊不清道:“结束没?”
“什、什么结束没……”
宋卿好明知故问,应逍默默日子早该干净了,懒得再看她耍花招,直接长手往下,心底是打算先伺候她谢罪的。
等她神魂尽失,他才极难耐地附在她耳边,细声细气地。
“是我的错。”
“嗯?”
“以后要再欺负你……换这种方式好不好?”
“……应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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