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月色不亮, 只隐隐约约从青纱帐外头透进些光。
谢婉宁正在陆起淮的怀里, 她能清晰的感知到陆起淮的体温, 在这样冷的寒夜里如同火炉一般温暖, 她甚至还蹭了蹭他的脖颈。
可一听见了陆起淮的话, 谢婉宁的身子就僵住了, 她的脑海里第一个闪过的念头就是荒谬, 这怎么可能呢,那可是杜明珠啊,她脱口而出:“这是什么意思, 表姐如何会推嫂子落水,我不相信。”
陆起淮就叹道:“我前些日子便知道了,就是怕你不信, 这才又过了几天才想着告诉你, 无论怎样,这事儿确实是你表姐做的, ”他的声音不急不躁, 令人信服。
谢婉宁原本还混沌的头就清醒些了, 陆起淮与杜明珠毫无瓜葛, 他也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更不会胡乱说话,这只能说明……他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谢婉宁忽然觉得她的身子很冷, 陆起淮是不会骗她的,可是杜明珠……她根本就不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 更何况她与韩蕴仪还是闺中好友, 又怎么会害人呢。
月光清淡,陆起淮和谢婉宁二人躺在罗汉床上,声音寂寂。
谢婉宁再开口时嗓音就有些不对劲儿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问陆起淮。
陆起淮知道她是聪慧的,因此就给了她一段时间来适应真相,这才开口:“那日洛水旁,你说要下去寻你表姐她们,我就留在了酒楼上面。”
“我原想着在酒楼上面待着,可总觉得有些不放心,正巧就看见韩姑娘落水,” 陆起淮接着说。
“我看的并不分明,正是她落水的那一幕,等我到附近的时候周围就满是人了,那时候你也跳进去了,可是……这时候你表姐的神色却很不对,”陆起淮这时候的声音就有些轻了。
谢婉宁不自觉的蹙着眉,陆起淮心性谨慎,向来观察仔细,她轻微的点头示意。
陆起淮就揽紧了她的腰:“我断然是不会看错的,当时人虽多,但终究没几个下去的,都在围观,你表姐她站在水边儿,神色上看不出一点儿焦急,她当时的表情更像是……悔恨,”悔恨什么呢,悔恨这件事做的不够彻底。
谢婉宁也不蠢,她这样一听就觉得不对了,其实她那时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不过没有细想,现在一想只觉得恍然大悟。
她当时一心只顾着救韩蕴仪,根本就没有往别的方面想,那时韩蕴仪落水,周围都是大喊大叫的,杜明珠身处中心,竟一点儿动静都没发出来,就连身形都没有怎么动,至于求救的喊声,在她说之前也是没有的。
谢婉宁越想越觉得害怕,当时她还以为杜明珠是吓坏了,可若是漠然呢?
陆起淮又继续说:“这事我觉得不对,着意又派马和去查探了一番,他问了一旁的游人,杜明珠表现的甚至不像是同行之人,她们的贴身丫鬟那时都不在,周围的人也大多是姑娘家,不大会游水,少有的几个男子也是因着男女之防没敢下水去救,这一桩桩实在是太过巧合了。”
谢婉宁不自觉就闭上了眼睛,她路上遇见过两个小丫鬟,韩蕴仪也说了是杜明珠想要买吃食,小丫鬟这才离了身的,京城的女子多不会游水,纵使有会水的男子也不敢贸然去救一个姑娘家,若是没有她在,韩蕴仪就不会被及时救上来,就会是前世一般的结局。
谢婉宁喃喃开口:“为什么呢,明珠表姐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就算现在一切都指向了杜明珠,她还是不想相信,明明杜明珠是那样一个好的姑娘。
陆起淮就知道她想明白了,他只能将她揽的更紧一些,到底是她自幼一起长大的表姐,骤然间要她知道这般事实,着实是有些叫人受不了。
这一晚上谢婉宁睡得很不安稳,睡了又醒,拢共也没睡多长时间,再睁开眼时已经能看见蒙蒙亮的天光了,该是天亮了。
陆起淮还在一旁睡着,想来是昨晚休息的不好,谢婉宁轻手轻脚地靠在枕头上,明珠表姐她一向不是这种人,为何会对韩蕴仪那般,又是什么原因。
谢婉宁想,她应该是知道了。
婚宴上杜明珠大红襟子,艳丽妆容,却失魂落魄,还说真冷啊,难道……
谢府新娶了媳妇,天气又逐渐暖起来,特意另择了一天邀了自家亲戚聚聚,除了谢家本家的一些亲戚,再有就是杜氏的娘家人了,谢婉宁也多熟识,一个个请安过去就废了好些时间。
陆起淮政务繁忙,过了年又开始忙起来,谢婉宁就独自一人回了谢府,谢婉宁好容易得了闲儿,就坐在一旁歇歇。
谢嘉言和韩蕴仪夫妇都穿了大红的衣裳,很是喜庆,两个人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笑意,一瞧着就是春风拂面的感觉。
谢婉宁头一转,就看见了杜明珠,她坐在内侧,她今日穿了鹅黄色绣着竹叶纹儿的襟子,妆容浅浅,脸上都是明媚的笑意,看着很是漂亮。
一点儿都瞧不出婚宴那日的颓唐灰白了,杜明珠此刻笑意盈盈,看着就叫人心折。
谢婉宁想了又想,还是坐了过去:“表姐,那日你不知道怎么了,我现在都还记得清楚,你的脸色白的那样吓人,如今可好全了?”
杜明珠就道:“兴许是那天不小心着凉了,我早都好全了,你不要为我担心了,我现在可不是好好的。”
谢婉宁也笑了下:“瞧着你面色可不是好全了,我还以为那日是你心情不大好呢,”她状似不在意地说。
正巧这时候韩蕴仪和谢嘉言就走了过来,她们四个人就聊了起来,谢婉宁最先开口:“嫂子,如今你新过门,在这儿一切过的可还好,我哥他没欺负你吧。”
韩蕴仪今天的面色微红:“你哥哥他哪里敢欺负我,一切都好,”她说着就给几个人倒了茶。
此时杜明珠忽然拦住了谢嘉言前头的那碗茶:“表哥他自小就不爱花茶,换些别的来吧。”
韩蕴仪到底认识谢嘉言较晚,也没有了解那许多:“哟,我以后可得好好记着,”她也完全没有往旁的地方想。
谢嘉言的脸色就有些不自然了,他的手甚至都无措地握着茶杯,好一会儿才放下,眼睛也没有直视杜明珠。
这一会儿时间谢婉宁却全看明白了,杜明珠那么自然地拦下了那本茶,她无时无刻不记着谢嘉言的喜好,她喜欢……谢嘉言。
而看谢嘉言的表现,像是知道了这回事儿,谢婉宁有些闹不明白了。
等人群都散了以后,谢婉宁忽然开口:“表姐,咱们去花厅瞧瞧吧,我养了好些花都没搬走,也不知道府里的那些花匠有没有养好。”
俩人就一路到了花厅,里面的花匠自然就退出去了,此时显得极为安静。
杜明珠来来回回地看了:“表妹,这些花儿样的都还好,”其中有些都开了花儿。
谢婉宁抚了一瓣花,顺着她的视线就能看见杜明珠的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意:“表姐,婉宁忽然想起了那日洛水的事。”
杜明珠脸上的笑意不停,她缓缓地走到了谢婉宁面前:“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再了解你不过了,有什么事就问我吧。”
谢婉宁还是不敢相信,她的表姐对她那么好,怎么会呢。
杜明珠爱怜地摸了摸谢婉宁的脸颊:“你没猜错,是我推她下水的,也是我把小丫鬟们支走的,若不是你也跳进了水里,我是不会喊人的。”
谢婉宁的脸上犹有杜明珠手指的温热触感,她却更冷了。
她的声音不自觉带了哭腔儿:“为什么呢,”现在已经由不得她不信。
杜明珠的脸上终于没有笑意了,她缓缓地说:“婉宁,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兴许是在你还小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了表哥,我以为我们会一直一起长大,然后成亲。”
“可是这么多年都过来了,偏偏这时候出现了个韩蕴仪,我什么都没有了,”杜明珠的眼泪顺着眼睛流下来,但却完全没有悲伤的感觉,看着有些渗人。
杜明珠想,为什么偏偏在这时候,当她一看见谢嘉言看韩蕴仪的眼神时,她就知道她没有任何希望了。
谢婉宁看着已经有些不认识的杜明珠:“可是表姐,再怎么样,你怎么能推她落水呢,”如果没有她,韩蕴仪会丧命,谢嘉言也……
杜明珠就道:“婉宁,你还不懂吗,我做都已经做了,绝不会后悔,”她只后悔出了纰漏。
“你若是想告诉别人,就尽管去说吧,”杜明珠毫不在意道。
谢婉宁闭了闭眼,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然后转身出了花厅。
谢婉宁走后,杜明珠侧过了身子,花盆里的花开的正好,花瓣大朵大朵的,她抬手轻轻地扯下了一瓣来,她想起了从前。
那时候应该是夏天,蝉鸣叫个不停,小小的杜明珠换上了陈氏新扯的衣裳,坐在厅堂里等着据说是京城里的表哥。
她等了好久,那表哥才来,他从小就生的好看,比她的哥哥弟弟都好看。
后来,他领着她在杜府的花园里疯玩儿,她不小心摔破了胳膊,流出血来,她忍不住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小小的谢嘉言笨拙地给她吹,一边吹一边说不疼了,他还给她编了一个漂亮的花环戴在头上。
谢嘉言的手肉肉的,故作老成的拍了拍她的包包头:“表妹,不哭了,咱们玩儿游戏吧,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妻子了,咱们过家家。”
小小的杜明珠笑了,她甚至都觉得不疼了,她想一直和表哥玩儿,表哥可真好啊,她想。
长大了的杜明珠也一直记得那句话,“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妻子了,”她当了真,可他早已经不在原地了。
不管她怎么回头望都寻不到他了,杜明珠想,那应该是她最开心的一天。
不管做了什么,她从不后悔,她就是这样一个人。
杜明珠拢了拢衣襟,一步步出了花厅,那瓣花旋转着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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