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岚想了想, 都到了这般田地, 反抗必定无用, 还不如老老实实跟着他们走, 还能让藏在车厢里的人多点逃脱的机会。
幸好那两名侍卫只奉命带她离开, 只随意往车厢里扫了眼, 就一前一后带着她上了另外一辆马车。安岚故作紧张地攥紧了袖口, 趁那两名侍卫分神时,将袖子里的香球碾碎,一路往车门缝隙撒下去。
马车开到一所驿馆门前, 两名侍卫掀开车帘,礼貌地将她请了下去。安岚跟着他们走进一间雅阁,窗上的帘布全放下来, 却没到点灯的时候。整间房大约是暗的, 影影绰绰现出个人影,紫衣玉冠, 正歪靠在罗汉塌上, 手腕一挥将盘里的颗樱桃扔进口里, 再将偏头将核随意一吐, 懒懒笑道:“未来弟媳, 咱们可好久不见了。”
安岚暗自提了口气,做足了侯府小姐的姿态, 对他行了个大礼道:“不知坐上是哪位殿下,莫要让安岚失了礼数。”
太子一挑眉, 拉了拉衣摆往前倾身:“怎么, 这么快就装作不认识了?”
安岚在心里暗骂,太子经过那件事倒真是长进了不少,一上来就给她下套,她假扮沈晋去国子监听学,虽然依照姜氏的法子,对脸部和声线都做了些许改变,但只要稍加留意,还是能看出两人之间的相似。旁的人她都不在乎,可太子却不同,因为秦松那件案子,正是由她而起,虽说过了这么久,太子身边估计也有了新人,可他本来就是睚眦必报的性子,难保不会为这事来找她麻烦,甚至用这件事做文章,给她安个什么莫须有的罪名。
不过她早就已经打算好,和李儋元成亲后,他们会住在宫外的王府,除了节庆宫宴,和太子相见的次数必定是少之又少,只要她打死不认,太子也拿不出什么实质的证据。
可她万万没想到,太子竟然会先发制人,单独把她叫来不说,还故意摆出熟稔态度,若是她一个不慎露了破绽,一下子被他揪住了小辫子。
太子撩起袖子,将桌上搁着的绿碧玺提珠手串戴回去,眉梢染着阴沉:“样子是变了,可装模作样的本事,还是一点儿也没变,难怪能把我那位病秧子三弟哄得服服帖帖。没落了的侯府,能和皇族结姻,不得不赞一声谢小姐手段了得啊。”
安岚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嘲讽,低垂着头,满脸惶恐,尽心扮演一名不谙世事的侯府嫡小姐。只是眼角余光盯着他腕上的串珠,总觉得有些眼熟。
太子见不管怎么说,这人总像块木头杵在哪儿,和以为那个伶牙俐齿的沈晋大为不同,干脆从榻上跳下,负着手走到她身边,低下头,下巴几乎挨着她的鬓发上下打量着道:“啧啧,扮起女装果然是天资之色,难怪把我那三弟迷得神魂颠倒。只是不知,除了这副皮囊,你还有些什么别的本事……”
他边说着暧昧不明的话,边轻佻地去撩她的头发。这下安岚可再沉不住气了,腾地抬起下巴往旁边挪了一步,惊恐地瞪大眼道:“我与三殿下即将成亲,还请殿下留心言行,莫要被外人做了话柄。”
太子咬着牙,都到了这个地步她都能忍住不喊出太子称谓,把小白兔演得挺顺溜的。他再上前一步,手指摩挲着绿碧玺串珠,鼻尖几乎挨在她发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
这是场难熬的拉锯站,权看谁先放弃。安岚倒不怕他会对自己做什么,她现在的身份,是被皇帝亲自赐婚的三皇子妃,是他的弟媳,太子经过上次的教训,也该懂的谨言慎行。可他的目光却像毒蛇一样,死死黏在她身上,几乎藏不住,嗜血而尖锐的牙。
这令她觉得很不舒服,细白的脖颈上迅速起了层小疙瘩,索性绷紧了肩膀,让全身都微颤起来,用几乎哭出来的语调道:“殿下能放我离开吗?我那丫鬟要是等不着我,必定回侯府叫我爹过来,到时候这事可说不清了。”
她想点着他明白,今天这事,就算传出去损了她的名节,可他太子失德,掳走弟媳的事也够他受得。安岚自问和他没啥深仇大恨,现在整个徐氏都是如履薄冰,太子又是系着徐氏荣辱的人,据说他现在日日勤恳地呆在东宫学看奏章,犯不着为了她这个小人物,再去触成帝的大忌。
果然,太子听了这话,冷哼一声走回榻上坐下,腰往前倾,乜着眼看她道:“谢小姐何必这么害怕,孤不过是见三弟即将大婚,心里替他高兴,又听说他对孤这位弟媳情根深种,一时好奇,就请你过来见一见。”
安岚听他终于肯亮身份,想着他应该是放弃追究沈晋的事了,暗自松了口气,又朝他行了大礼道:“安岚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淡淡一笑,手还按在珠串上摩挲,抬起下巴道:“弟媳第一次见大伯,总得过来敬杯茶吧。”
安岚低着头磨了磨牙,想着顺着他的意忍一忍,他也没借口再为难她,于是躬着腰拎起瓷壶,将青釉茶杯注满,再用两手举起,毕恭毕敬地递过去。
可太子只是瞥了眼,就板起脸道:“你们侯府都是怎么教的规矩,给孤王敬茶,难道不该跪下敬。”
他边说边将两腿翘起,缎面黑靴抬得高高。安岚盯着那金线蟒纹的靴尖,咬着牙想,如果她现在跪下,这靴子一动就能挨着她的下巴,这已经不是为难,根本就是存心羞辱。
捏着茶盏的手已经用力逼出青筋,安岚僵着身子,正努力想着对策,太子突然倾身过来,表情变得有些狰狞:“要想嫁进宫里,伺候我们李家人,规矩可还多着呢,孤王今天有空,一样一样全教给你。”
安岚端着杯热茶,凉意却从脚底一点点往上升,她不懂太子对她这股恨意从何而来,就在这时,突然瞥见太子一直按着的那串珠子,她猛然想起,那串珠原本应该戴在秦松的手上。
为了保佑能高中,那群参加会试的仕子各个都戴着寓意高升的珠串或玉佩。可绿碧玺提珠串价值不菲,便是普通的氏族子弟也弄不来一串,偏偏就戴在寒门出身的秦松手上。因此每当有人看见那珠串,总会露出了然的暧昧眼神,秦松觉得尴尬,便总用宽长的衣袖遮住。可那珠串太过惹眼,只要看过就不会轻易忘记。
安岚倏地抬眸,瞥见太子眸间的怨毒和阴冷。她突然全明白了,太子从没忘记过秦松,而正是她亲手揭发了秦松,害他落得充军发配的噩运。所以他不会放过她,无论她承不承认,他迟早会让她为这件事付出代价。
她以前从未想过,太子会偏执到如此程度,就算她跪下敬了这杯茶,他也不可能轻易放过她。这时,太子将靴尖点了点,蔑然道:“怎么,还没进门就要拿乔?还是觉得,以孤王的身份,受不起你这杯茶?”
若是沈晋的身份,安岚只怕就会摔了茶杯走人,可现在她的身份是未来的三皇子妃,做什么都会牵连到李儋元,太子应该也是想到了这点,若她不做,他就可以借此给李儋元按上个恃皇宠而不敬兄长的名声。
安岚脑中不停转着对策,可太子既然,摆明不会轻易被敷衍过去,正准备把心一横,咬牙跪下时,突然听见门外传来骚动声,然后一个倨傲的声音响起:“怎么,你们现在连我都敢拦?”
门已经被人一把推开,李儋元明显是匆匆赶来,一看安岚就那么不尴不尬地举着杯茶,脸立即就沉了下来,大步走过去把茶盏拿走搁在桌上,帮她把微皱的袖口拉好,安抚似的攥了攥她的手心,然后转向太子道:“皇兄要见我未过门的妻子,怎么也不派人知会弟弟一声。害我还以为是哪个大胆的贼人劫走了岚儿,差点让父皇出动羽林军来搜了。”
太子挑起眉,在他印象里,这个弟弟向来都是沉默而谨慎,事事只懂得忍让。六年前,他为泄愤断了他一根手指,他连一句不满都不敢说,想不到今日,他竟敢就这么站在自己面前,含沙射影地骂他行径像做贼。
于是他掸了掸衣摆,懒懒道:“孤王不过想让未来弟媳给我敬一杯茶,三弟何必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李儋元抿着唇,先将安岚拉到自己身后,然后沉着声道:“皇兄若是想让内子给你敬茶,等王府建成后,皇兄若赏脸登门,我会陪着她当众给你敬,该有的礼数一样不会少。可皇兄半路把人给带走,于情于理都不太合适吧。”
太子被他噎了下,一时竟有些语塞。自己不声不响带走了弟媳,确实是理亏在先,但他没想到,这个一向只懂得忍让的三弟,竟敢这么咄咄逼人地当面指责他。
安岚看着挡在面前削瘦却坚实的臂膀,突然觉得无比安心,刚才憋着的委屈全钻出来,把额头贴在他背后,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撒娇似的嘟囔了句:“你总算来了。”
李儋元正与太子对峙,蓄足了气势严阵以待,突然被人从背后轻轻顶.了下,小猫似的撒娇声顺着脖颈往上爬,痒痒钻进耳膜,挺直的身体顿时酥了一半,偏头抓住她的手,压着声道:“别闹。”
太子正气着呢,一看这场面愈发想跳脚,他气还没出呢,这两人倒在这儿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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