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晨光微熹, 安岚被伺候着梳洗完, 转头看了眼床榻, 连忙往脸上多敷了层粉, 掩盖脸颊的微红。
钟毓秀穿戴齐整也跑了过来, 一眼看见两名宫女正在为安岚梳发, 识趣地闭了嘴, 没把三皇子的去向问出口。搬了张椅子坐下,手撑着桌案看着安岚梳妆,然后眯眼笑道:“岚姐姐, 你长得真好看。”
她想了想,又加了句:“好像比昨天更好看一点。”
安岚被人扯着发尾,只有眼珠能转过去, 朝她做了个嗔怒的眼神。钟毓秀笑得十分开心, 她虽然年纪不大,可该懂的事也懂了, 想到昨晚自己入睡后可能发生的事:啧啧, 难怪岚姐姐一大早就春.光满面的, 可惜她昨晚睡得太死, 也不知战况如何。
安岚不用想也猜到她小脑袋瓜子在转些什么, 又羞赧又无奈,可谁叫昨晚被人给捉到了呢。就在这时, 女司侍汤芷晴来向王妃问安,然后笑着道:“太后请王妃到寝殿去。”
安岚一听, 连忙让身后的宫女给她赶紧梳好了头, 正准备起身,汤芷晴又道:“对了,太后说您上次头发上的香膏味儿挺好闻,让王妃今儿把香膏也一起带上,顺便让我们看看,到底是怎么调出来的。”
她边说边往门外走,安岚却停住了脚步,那盒香膏是她在出嫁前随手调得,要说味道多脱俗倒说不上,可能宫里用惯了那几样,太后便觉得新鲜。她边思忖边从妆奁里拿出香膏,门边的汤芷晴转身往她手里瞥了眼,笑着催了声:“王妃快走吧,莫要误了时辰。”
屋檐外透进的金光,从她脚底绣鞋拉出个长影,安岚眯了眯眼,将握着香膏的手垂下道:“我想起有些事要和钟妹妹说,汤司饰能在外面等我会儿吗?”
汤芷晴困惑地皱了皱眉:以往王妃从来不是这么不讲大局之人,明知道太后在寝殿里等着,还有空和小姐妹讲什么私房话。可她毕竟是个知趣守礼的女官,于是朝王妃点了点头,转身便走了出去,还贴心地把门给稍稍带上。
房里两位宫女,见王妃应该没有用得上的地方了,也想走到隔间去,可安岚却笑眯眯道:“你们不用走。”
汤芷晴眉眼低垂,手压着裙裾恭敬地站在门外,幸好她并没有等太久,睿王妃一袭洋红裙摆扫过门框,腰肢笔直地往前边走边道:“劳烦汤司饰带我去吧。”
永寿宫的寝殿里,立了块巨大的西洋镜,太后一头长发垂在沈嬷嬷手里,象牙梳从头顶滑下来,不经意间从乌缎中带下一根白发,沈嬷嬷一脸惊慌地把白发偷偷往后扔,太后的凤眸从镜子里瞥过来,懒懒道:“不用藏了,往后多了,你也藏不住。”
安岚走进门时,恰好撞见这一幕,同行的汤芷晴显得有点尴尬,她却明白这时万万不可表现得太看重,于是大方地走进去,向太后福了一福道:“安岚向太后请安。”
太后冲她笑了笑,然后叹了口气道:“还是你这样的年纪好,朝花晨露,正值盛放之时。哎,难怪人家总说韶华易逝,怎么哀家还未察觉,白发就爬上了头。”
安岚笑着上前,自然地接过沈嬷嬷手里的梳子给太后梳着头发道:“安岚倒羡慕太后这般的从容淡然和周身的雍容气度,也不知我要修炼多少年,才能有太后一半风采呢。”
太后笑得愈发开心,摸了把她的手道:“你莫要哄我开心了,哀家现在也不想什么了,无非想要用这把老骨头,为子孙送去些福荫庇护。”
安岚握着玉梳的手停了停,不知为何,总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意有所指。这时太后摸了摸盘了一半的鬓发,问道:“对了,你那盒头膏可带来了?”
安岚连忙将盒子拿出递过去,太后打开后,用护甲挑了一小块放在鼻下闻了闻,赞许笑道:“就是这个味道,你加了什么?”
“加了茱萸子的粉末,还有蜂蜜,所以闻起来会带些许甜味。”安岚笑着把盒子接回来,又听太后饶有兴致道:“你帮我擦在头上好不好。”
见安岚露出迟疑表情,太后一撩袍边打趣道:“怎么?怕不会打扮我这个老太婆。”
安岚连忙摇头,然后挖着那盒头膏往太后乌云般的发上抹,然后沈嬷嬷走过来,替太后将发髻盘好。
太后坐回椅上,问了她与汤司饰调香的进度,然后便按着额头,说有些头疼,让沈嬷嬷带着两人出去。
安岚在迈出殿门前,回头望了眼太后的脸色,心头的不安愈发扩大,果然她还没走出宫道,身后就传来宫女们的惊呼声:“太后晕倒了!”
宫柱上彩漆画出的腾龙,被日光照得有些狰狞,四脚仿佛离了柱身,沉沉将安岚压下。旁边的沈嬷嬷脸色巨变,将她的胳膊一拉道:“王妃快回去看看吧。”
这一回去,就再也没有出来,太后昏迷不醒,闻讯赶来的皇后急得差点将太医院给全搬过来,永寿宫的宫女跪成一排,各个泣不成声,被皇后一个个审讯。
安岚始终坐在床边,尽足孙媳妇儿的本分,一刻不离地守着太后。终于,她听见沈嬷嬷被皇后扇了个巴掌责令她件件事都要交代,然后便醒悟般从桌上拿起安岚带来的香膏道:“还……还有……太后在昏迷前,用过这盒香膏。”
一名太医连忙将香膏接过去,仔细辨别一番,再派人把房里的香炉全检查了一边,然后跪下道:“这头膏里加了犀牛角,是至寒之物,再加上房内熏香用了白芍,正好能加重犀牛角的效用。太后本就有头疾,被这寒物从发间渗进去,便会造成昏迷不醒之症。”
皇后双目圆睁,咬着牙一拍桌案:“这香膏是谁拿来的?”
沈嬷嬷浑身发抖不敢说话,安岚拉了拉裙摆走过来,挺直腰跪在太后面前道:“是臣妾拿过来的。”
皇后一脸不敢置信,指着她的手都在抖:“是你!你为何……为何敢暗害太后?”
安岚直视着她,声音柔和却坚定:“臣妾绝没害过太后,那香膏里根本没加犀牛角。”
皇后冷笑一声,用脚踢了下沈嬷嬷道:“我再问你一次,这香膏是不是王妃拿来的?”
沈嬷嬷哭得一脸鼻涕,伏在地上道:“是啊,而且还是王妃亲自给太后擦在发上的。”
皇后按着胸口抽了口气,对着安岚道:“你拿来的香膏,又亲手给太后擦上去,还想怎么狡辩?莫非你想说是太医院冤枉你?”
安岚昂着头道:“这香膏绝对没有任何问题,至于犀牛粉,我不知是何人加进去的。”
皇后皱起眉头,又连着审问了汤芷晴和几个宫女,都坚称除了睿王妃,谁也没碰过那香膏,她紧紧抓着桌沿,“既然你打死不认,也莫要怪本宫的心狠,德安,把睿王妃请到我宫里去,一定得问出个结果。”
那名叫做德安的太监总管垂着头走出来,看了眼跪在地上,脸上却不带任何怯弱的王妃,挠了挠头道:“劳烦王妃跟我走一趟。”
安岚脸色始终未变,抬眸看了他一眼,却并不起身,只是铮铮然道:“臣妾所说绝无虚言,皇后若不信,有个人可以为臣妾做证。”
当看见自己最疼爱的外甥女走进门来,扫了眼跪在满地扔在啜泣的宫女,又看见躺在床上的太后,内心越发惊恐,连忙对皇后行礼道:“给姨母请安。”然后又怯怯地问了句:“姨母,太后她怎么了?”
皇后这时头疼的很,跪在地上那人,腰挺得直直,一副成竹在胸的姿态,连带着对钟毓秀都没法有好口气,没理会她的问题,直接开口问道:“睿王妃说,你能证明她调配的那盒香膏里面没有加犀牛角?”
钟毓秀眨了眨眼,问:“香膏?是今早擦在我头上的那盒吗?”
皇后的脸色顿时变了,安岚的脸上浮起个几不可见的笑容,再沉下表情抬头道:“臣妾出门前,想试试这香膏的味道,便顺手在钟二小姐的头发上和发簪上都抹了些,太医院只想法子验一验,就知道我的香膏里究竟有没有犀牛粉。钟二小姐和我房里的两名宫女,都能证明它们出自同一盒香膏,我并未调换过。”
皇后嘴角绷紧,对钟毓秀咬着牙道:“秀儿,你可想清楚了,究竟是不是这么回事,莫要被人利用,牵连到不该牵连到的麻烦里。”
钟毓秀一脸笃定:“就是岚姐姐说得这样,今早发生的事,我记性再差也不会忘得。”
皇后扶着额头想了想,过了会儿,便对着安岚恨恨道:“可你也可能在来永寿宫的路上调换,或者临时加进去。”
安岚一脸淡然:“皇后大可以找人来搜我的身,看是否有另一盒香膏的存在。”
皇后死死盯着她,终是把心一横,摆出强硬态度道:“这件事疑点重重,先把睿王妃带回我宫里,再好好查证。”
“等等!”一袭明黄色的袍角扫进来,成帝终于散了朝,忙不迭地赶了过来,不顾跪了满地的人,首先走到太后床边,一脸焦急地向太医询问了母后的病症,听说并无性命之忧,才稍稍松了口气。撩袍转身走到皇后旁边坐下,对着安岚道:“你再说一次,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岚暗自松了口气,明明白白把这件事又说了遍,成帝瞥了眼皇后道:“你说的对,这件事确实疑点重重,在证据未明之前,就把人带到你宫里去不妥。”他又看了眼安岚道:“不如这样,你还是回你住的命妇院,只是事情未查实之前,不许出门,也不许见任何人,包括皇儿。”
安岚明白这已经是对她最好的安排,连忙低头道:“谢父皇开恩。”
一个时辰后,睿王府的马车飞快地跑到城门前,在行到东直门前,李儋元沉着脸被蒋公公扶着下了马车,正要换轿去面圣,面前却突然出现一个人。
豫王明显已经在这里等了他许久,不由分手把他拉到一边道:“皇侄千万不可冲动,这件事,明是冲着她,暗里,可确实为了对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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