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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恋

满床笏 八月薇妮 10727 2021-04-02 19:58

  且说范垣在温养谦耳畔低语一句, 养谦登时色变, 回身向着在座众人做了个揖道:“有点急事, 请恕我去去就来。”

  在座除了徐廉范澜外, 范波, 郑宰思跟其他两位都忙起身, 拱手回礼道:“不妨事, 请自便。”

  当即养谦跟范垣转身一起离开堂下,剩下众人都不知怎么样,范波因笑道:“这会子又有什么着急的事, 就忙的这样,连四弟都跟着去了,总不成是新娘子有什么召唤吧。”

  范澜咳嗽了声, 范波就不吱声了。

  徐廉仍是笑而不语, 郑宰思心里有数,只笑着举杯道:“他们虽有事, 咱们别自个儿冷落了, 来, 趁着他们不在, 正好多喝两盅。”

  众人这才又重又举杯。

  ***

  范垣同温养谦往外而去, 养谦心里紧张,悄悄看一眼范垣, 却见他脸色平常,泰然自若。

  养谦见他这般笃定, 自个儿也很快镇定下来, 如此一路往外,才出二门,就见前方路上,有个人晃晃悠悠地正下台阶。

  养谦忍不住又看范垣一眼,范垣察觉,便向着他一点头。

  两人紧走几步,齐齐行礼,口称道:“参见皇上。”

  原来这来人正是小皇帝朱儆,虽然人小小的,派头奇大,背着两只小手,四平八稳地往前走过来,见他两人行礼便点头道:“免礼。”

  两个人站定,养谦尚未说话,范垣道:“皇上怎么突然就来了?”

  朱儆望着他,不答反问:“少傅成亲的那天人多,朕不来也就罢了,怎么你也不带着纯儿进宫看朕啊?”

  按历来的规矩说,以范垣这般身份,成婚之后次日,应要带命妇进宫参见皇上。

  只是范垣只怕琉璃见了朱儆后脸上会过不去,所以索性破格,并没有进宫去。

  此刻见朱儆居然先声夺人似的问了起来,范垣道:“此等小事,本来不敢再去搅扰皇上。”

  朱儆哼道:“这哪里是小事?不过也罢了,横竖你不进宫,朕出来看你们也是一样的。”这倒是给自己出宫找了个最合适不过的理由。

  朱儆身后跟着的是太监陈冲,闻言笑道:“皇上是惦记着首辅大人呢。”

  范垣虽然习惯了教训朱儆,只不过这并非在范府,而是在温家,且又的确是喜事,却也不便说些什么。

  温养谦见状,便笑说道:“舍下鄙陋,皇上不嫌寒微,臣不胜荣幸感恩。”

  朱儆笑道:“不用这样。你别赶我出去就是了。朕方才在外头听说今儿来了客人,都有谁呀?”

  温养谦便一一说了,朱儆听说有徐廉在,对他这样的小孩子来说,那也是个古板忠直的老臣,若是相见了,恐怕又给他唠叨,总算堵住了范垣的嘴,若再招出另一个来反而不好了。

  于是朱儆避之不及:“既然这样,朕不进去了,我又不喝酒,免得也扰了你们的兴致。你们自己仍进去喝就是了,也不用声张说我来了,别叫他们吃也吃不安心。”

  养谦迟疑着应了声,朱儆又问道:“纯儿呢?”

  养谦忙回在里间,朱儆笑道:“朕去找她说话就是了。”说完了,又对范垣道:“对了少傅,可恭贺你终于成家啦,朕……就祝你跟纯儿白首偕老,嗯……早生贵子吧。”

  范垣原本肃然,直到听了这句,才微微一笑,真心实意地拱手躬身道:“多谢皇上吉言。”

  养谦在旁听见朱儆说“早生贵子”,只觉着眼皮啪地跳了跳,却也罢了。

  于是养谦亲自领路,先送了朱儆到内宅过去,这边范垣自己回到席上照应。

  ***

  朱儆进里的时候,琉璃正在跟温姨妈说些闲话,问酒席摆的如何,今日又有谁来之类。

  温姨妈也问她范府里如何,叮嘱她跟妯娌等好生相处之类。

  正说话,听外头道:“大爷进来了。”

  因为内宅的丫头们从没有见过小皇帝的面儿,且朱儆又是微服,所以她们都不认得,只见温养谦领着个派头十足的小孩子,还当是范府或者其他王公贵宦府里的小公子罢了。

  温姨妈跟琉璃自不知道,温姨妈便跟琉璃说道:“我正要再嘱咐他几句,别叫他为难了四爷呢。”

  琉璃笑道:“这怎么会?”

  温姨妈道:“你不知道……”才说到这里,外间温养谦咳嗽了声打断了,掀起帘子道:“母亲,妹妹。”

  温姨妈还在笑,却见养谦进了门,微微躬身掀起帘子,从门外又走进一个粉妆玉琢长的极为精致尊贵的小孩子来。

  温姨妈正诧异不解这是哪里来的好孩子,琉璃猛地看见了,惊喜参半,忙起身叫道:“皇上……”

  此刻养谦早把屋里外的丫头们打发到外间去了,温姨妈听琉璃突然叫了这一声,几乎还没反应过来,直到养谦上前提醒道:“母亲,这是皇上。”

  温姨妈才慌了神,忙起身立在旁边,又颤巍巍地忙行礼下去:“参见皇上……”

  朱儆正打量琉璃,见温姨妈张皇失措,便一笑道:“夫人平身,朕微服而来,不想惊动人,你也不要多礼啦。”

  温姨妈早已有些站立不稳,养谦忙在旁边扶着。

  朱儆拉着琉璃的手:“朕来看你了,你高不高兴?”

  琉璃自然是高兴的难以言喻,但一想到朱儆是突如其来,有些不妥,又有些高兴不起来,忙问:“怎么忽然就来了,有多少人跟着?”

  身后陈冲说道:“您放心,有十几个禁卫在外头呢。”

  琉璃又问:“可见过少傅了?”

  朱儆道:“才见过了,咦,好歹这次他没有啰里啰嗦的管我,怎么就换了你了?”

  琉璃一怔,温姨妈听了这话,因不了解朱儆的性子,只当他是责怪琉璃,瞬间头更晕了,摇摇欲坠。

  琉璃忙撇下朱儆,回身跟养谦一起扶着温姨妈到榻上休息。

  温姨妈因小皇帝在跟前,哪里敢卧着,只是战战兢兢,不知所措。

  朱儆却是个自来熟,早背着双手,在屋里转来转去地打量。

  养谦因悄悄地对琉璃说道:“妹妹,你不如陪着皇上到外头转一转,不然母亲只怕不能自在。”

  琉璃忙答应了,便领着朱儆出门,沿着廊下往花园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片刻,朱儆拍了拍栏杆,回头看琉璃:“纯儿,温夫人跟你很不一样。”

  琉璃问道:“哪里不一样?”

  朱儆道:“她见了朕,吓得不敢动,可见是胆子很小的人,你却不一样,你的胆子比许多人都大呢。”

  琉璃只是笑,并不肯说什么。

  她当然不是大胆,如果面前的不是她一手拉扯长起来的儿子,只怕她也跟温姨妈等人一样,只有一个战战兢兢无所适从罢了。

  一道灿灿的日光从檐下射落,照的廊下一片通明,纵然是秋日,竟也有几分春天的暖意洋洋。

  朱儆双手按着栏杆,整个人用力一跳,竟然飞身而起,安安稳稳地坐在栏杆边上。

  琉璃见他动作的时候,早忙伸出手来护着,待见他坐的稳当才算放心,又笑道:“皇上怎么这样顽皮,倒要小心些。”

  朱儆得意道:“这个算什么?近来跟师父学武功,这才是皮毛罢了,将来学成了练给你看。”

  琉璃忙问:“习武可辛苦?”

  朱儆道:“不碍事,少傅说过,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如今我还没到那个地步呢。”

  琉璃见他把范垣的话牢记在心,不禁暗自喜欢。

  朱儆坐在栏杆上,悠闲地晃了晃双腿,突然问道:“纯儿,少傅对你好吗?”

  琉璃说道:“自然是极好的。”

  朱儆歪头打量着她,突然笑道:“我前日看书,学了一句话。叫做‘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琉璃不解他为什么提到这句,朱儆道:“我突然想起来,之前我怕你嫁给少傅后,就学了他的样儿,也来板着脸说教人了,这大概就叫做‘近墨者黑’,只是看你好好的,突然又想,倘若少傅以后就跟你学,对我好起来呢?岂不是‘近朱者赤’?”

  琉璃听了这等荒唐的歪话,不由笑了起来:“你说颠倒了,若是少傅跟我学,那才是近墨者黑呢。他是个聪明无所不能的人,我要是跟他学了几分能耐,岂不好?”

  朱儆道:“又不是让你学他的治国之能,只是让你把他的脾气改改罢了。你说可能吗?”

  琉璃笑着摇头:“我不知道。”

  朱儆拉拉她的手臂,神秘兮兮道:“朕听人说,这世上最厉害的一种风,叫做枕头风,你可明白是什么意思?只要你吹一吹枕头风,少傅一定肯听。”

  陈冲人在三四丈开外,隐隐地听见这句,想拦阻朱儆,又不便出声,只好低下头去。

  琉璃先是愕然,继而红着脸问道:“这些胡说的话,皇上从哪里听来的?”

  朱儆说道:“你不必管,总之朕是知道的。”

  琉璃想了想,迟疑着问道:“总不该……是郑侍郎说给你知道的吧?”

  朱儆吃了一惊,虽然没有承认,从他的神情里却已经把郑宰思出卖了。

  琉璃皱皱眉,禁不住抱怨道:“这个郑宰思,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朱儆见她知道了,忙拉住她的手:“你、你可不要告诉少傅呀?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朕迟早晚要知道的。”

  琉璃本要说他几句,可又想到自己如今不是皇太后了,何况朱儆本就怕她学范垣一样教斥他,于是只道:“我难道什么事都要告诉少傅?这是皇上跟我之间的话,放心就是了。我谁也不会告诉。”

  朱儆听她答应,这才又笑道:“纯儿,你可真好。如果你能让少傅近朱者赤,就更好了。”

  琉璃啼笑皆非,心中转念,又问道:“郑侍郎可还跟你说了什么别的不曾?”

  朱儆道:“郑爱卿跟我说的可多了……”凑近过来,在琉璃耳畔低低说道:“他说威远将军怕老婆,给他夫人训斥的跪在地上,半夜不敢动弹。”

  琉璃瞠目结舌,朱儆又低低说道:“还说国子监的宋祭酒,别看他表面上古古板板的,其实家里有六个小妾,其中一个还是从扬州买来的,才十四岁。”

  琉璃本是要打听郑宰思到底跟朱儆还说了什么,不料果然吐露出这些来,听得自己反而脸红耳赤,又有些心惊。

  朱儆却并不当回事,只是觉着好笑,说完了又道:“你听好不好笑?那宋祭酒,老的胡子那么长了,干干瘦瘦的好像一阵风都会吹走,居然还要那么多姬妾,亏他还在朕面前总是子曰诗云,一本正经的。”

  琉璃十分无奈,朱儆见她不笑,就也敛了笑容:“你怎么了?难道觉着没趣?”

  琉璃也说不上来,勉强又问道:“怎么郑大人只跟你说这些琐碎的没要紧的事,难道没有教皇上好好读书?”

  朱儆道:“当然是有的,只不过那些没趣,所以不跟你说而已。这些闲话,都是在我学好了书之后,郑爱卿才讲给我的,你可不知道,有时候为了听他多说些,朕都要提前把要背的书都背过,要练的字多练练,不然做不好这些的话他都不肯说呢。”

  琉璃听他如此说,倒是没什么别的话了。

  朱儆又跟琉璃说了半晌的话,眼见时候不早,也该回宫去了,就嘱咐说:“我看少傅等闲不会许你进宫的,先前都没有进宫拜朕……以后你就多吹吹枕头风,不然朕就直接宣你进宫就好了,你说呢?”

  琉璃忍不住问说:“枕头风这句,郑侍郎又是怎么告诉皇上的?”

  朱儆笑道:“还不是那个宋祭酒的典故?据说他一个姬妾的兄弟想进国子监,却不够格,晚上就在枕头旁边望他耳朵里吹风,果然有效,宋祭酒答应了让那人进国子监了。”

  琉璃吃了一惊。

  朱儆见她愣愣的,举手向着她招了招,琉璃只得蹲下身子:“怎么了?”

  朱儆歪头,往她耳朵上吹了两口气,笑着说道:“就是这样,以后你也学会了,就这么对付少傅就行了。”

  琉璃正觉着无奈而好笑,养谦跟范垣去而复返,原来他两人也觉着时候不早,便来探望。

  当下朱儆便别了琉璃,又同他二人说了几句话,范垣毕竟不放心,陪着出门,亲自送回宫中去了。

  琉璃自回到房中,却见温姨妈歇了半晌,已经缓过神来。

  温姨妈见了琉璃,便问起朱儆,琉璃只说才出门去了,叫她安心。

  温姨妈愣愣怔怔:“真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我竟见了皇上。”又道:“没想到皇上年纪这么小。”

  琉璃道:“是呀,才七岁呢。”

  温姨妈呆呆道:“可怜见儿的,这么小的年纪,父母都没有了。”不觉感叹了一句,又觉着自己逾矩了,忙握住嘴,又转口道:“可年纪虽小,看着实在是精灵尊贵的很,又有四爷等能人教导着,一定会是个英伟神武的明君。”

  然而先前那句话早触动了琉璃的心,不禁低下头去。

  温姨妈不明白她的意思,便抚着琉璃的颈背道:“难得皇上跟你这样投契,竟肯亲自来探望,唉,我看皇上毕竟也只是小孩子,同你如此投缘,难道是无缘无故的?只怕是觉着你有些像是他的亲娘,所以才如此亲近呢。”

  温姨妈知道这话不该,仗着屋内无人,声音又低,倒也不怕。谁知却歪打正着了呢。

  琉璃看了温姨妈片刻,终于慢慢地靠在她的怀中:“母亲,我也很心疼皇上,恨不得……对他好一点。”

  温姨妈听如此说,点头道:“我的儿,知道你心软,何况皇上又是那样的好模样,方才我虽然吓坏了,但现在想想,实在是可人疼的很,以后你若跟他见了面,也对他尽力好些就是了。”

  因范垣离席去送朱儆,养谦独自回来应酬众人,徐廉略坐一坐,就告辞了,范澜跟范波也随着起身,那两位同僚也自去了,最后只剩下了郑宰思。

  养谦虽然半个字也不曾提过朱儆来到,只是郑宰思何等精明,见他若有所思,便笑道:“是那位小祖宗来过了?”

  养谦诧异之余,却也知道他的为人,笑道:“你又怎么看出来的?”

  “不是他,怎么能劳动范大人亲自出迎亲自相送,把徐阁老都撇下了?何况若不是因他,你也不必向着徐阁老保密了。”

  养谦苦笑:“我实在想不到皇上突然会来。”

  “你想不到,我却早想到了。”郑宰思笑道,“早在前天,范阁老就该带了夫人进宫拜见皇上的,偏他没有去,皇上已经怨念过几回了,知道今儿纯儿回门,索性自己就来了。”

  养谦道:“说来古怪,为什么他不带纯儿进宫去?岂非失礼?还是自恃威福之类?”

  郑宰思瞥他一眼:“这个你不妨问他去。我哪里知道,何况我当初是带了夫人进宫朝拜过的,也问不到我。”说着噗嗤一笑。

  养谦忍不住也随着笑了。

  两人又碰杯吃了两盅,郑宰思突然说道:“如今纯儿也出嫁了,你倒要好好想想你自己的姻缘了,有没有中意的人家?”

  温养谦瞅他一眼,不言语。

  郑宰思笑道:“之前我们那府里要把媛儿许你,我还当到底要跟你结亲了呢,不料仍是放下了,是什么让你突然变了主意?”

  养谦不便说是范垣的那一番话提醒了自己,郑宰思却也并不追问,只道:“其实你先前犹豫不决的用意,我也能猜到几分,你是怕这条船不牢靠,所以想要另寻一艘船,假如这条船要沉的话,你就把纯儿接到安全的船上,免得你跟他在同一条船上一块儿覆灭,是不是?”

  养谦心头轰雷掣电,不料郑宰思想的比自己所想的还要透彻:“郑兄……”

  郑宰思道:“我如何能不解你的意思,所谓‘同病相怜’罢了。”

  养谦愣怔,郑宰思背靠郑家世族,怎么竟说出这种话。郑宰思知道他不解,捏着杯子笑道:“你瞧瞧今儿在座的范家二爷三爷,你觉着他们跟四爷是一条心么?”

  养谦不答。

  郑宰思淡淡道:“你只要看着他们,就知道我们家了,都是一个样儿的。”

  养谦若有所觉,不禁道:“我原先只觉着我一个人在这京里头沉浮,实在为难的很,你出身那样世家豪族,我还曾十分羡慕,倒不知道你也有一番别人不晓得的苦楚。”

  郑宰思冷笑着说道:“我连真心喜欢的人都得不到,自己的终身也无法做主,我可不知有什么可羡慕之处……倒是你,且好生打算打算吧,你若是不知道这京中那些名门淑媛的详细,我替你留意如何?”

  养谦笑道:“你自然是深知的,这话让我答应还是不答应呢。”

  郑宰思拍案笑道:“你不用猜疑胡说,又不是我亲自见过人的,我家里也有几个姊妹兄弟,京中认得的人也到底比你多,我跟他们打听难道不成?”

  养谦也笑道:“我不过玩笑罢了。你要有心,我当然求之不得。”说到这里,又问:“那你们府里郑姑娘……怎么样了?”

  郑宰思说道:“我瞧着她倒是真心中意你,不过她毕竟嫁过人了,配你自然也是委屈了你。”

  养谦摇头:“倒不是这话。若是个好人,我并不在意是二婚还是三嫁的。”

  郑宰思突然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继而喃喃地跟着道:“说的是,若是个好人,是二婚还是三嫁,又有什么了不得呢。照样还是喜欢放不下的。”

  养谦当然不知他另有所指。

  后两日,范垣终于携了琉璃,进宫正式朝拜小皇帝。

  朱儆因为高兴,仿佛也知道范垣不会在这时候为难苛责,所以特叫赵添把小狗圆儿抱了出来,放在殿中玩耍。

  那圆儿围着琉璃转来转去,不住地摇尾示好似的。看的朱儆大为惊喜,道:“圆儿可真喜欢你,它对别人从不这样。”

  范垣远远地站着,面无表情,听了这句,便瞅了一眼。

  琉璃望着那狗子,未免想起了自己在陈府时候的圆儿一号,自从她进了端王府后,多日不见圆儿,甚是想念,但又知道那种小土狗只怕难登王府这大雅之堂,所以忍着不提此事。

  不料此后的有一天,琉璃正睡着,朦胧听见狗叫,转头看时,却见圆儿挤开门扇颠颠地跑到她跟前儿。

  琉璃几乎以为是在梦中,惊喜难当,可当看着随后进门的端王那明亮的双眼之时,才知道是端王看出了她的心事,命人把圆儿带了来。

  那阵子琉璃走到哪里,圆儿便跟到哪里,有圆儿陪伴,让琉璃依稀觉着有点像是在陈家的日子,着实愉快非常。

  只是愉快的时光没过多久,圆儿不知吃了什么,救治无效,竟给毒死了。

  琉璃大为伤心,哭的两眼红肿,端王十分疼惜,又叫人抱了只名贵的狮子狗给她,琉璃触景生情,总是忘不了圆儿,终究不肯再要别的。

  如今看着朱儆跟圆儿二号的相处,琉璃想起昔日那个无知的自己,想到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暗暗替朱儆觉着喜欢,这孩子虽然是帝王,到底也还有点子这样偷闲自在的愉快时光。

  正母子和乐的时候,突然外间太监道:“太妃娘娘到。”

  殿内有一瞬间的静寂。

  琉璃忙回头,却见有一道纤袅的身影从殿外走了进来。

  身着一袭素色的薄绢裙衫,乌黑的发鬓上只簪着一朵淡天蓝的攒珠心小绢花,肤白如雪,眼似秋水。

  琉璃几乎一看这身影,就知道来的是谁。

  在端王的许多姬妾里头,严雪毫无疑问是最特殊的一个。

  听说她原本是个清倌儿出身,虽然迎来送往多年,却仍只是卖艺不卖身,盛名在外。

  端王自然也知道严氏的名头,以他风流不羁的性情,也常微服前去做客,听她唱曲,吹箫之类。

  只是端王是个风流而不下流之人,虽有权势,并不滥用,也从不表露身份以威压。

  其实以严雪的阅历眼光,自然看出端王来历不凡,但她却从不肯主动献身,既然如此,端王也并未强迫。

  只是有一次,据说是程达京程首辅的小舅子看中了严雪,这人却不是个怜香惜玉的,见严雪冷傲不从,竟要辣手摧花,霸王硬上。

  正危急时候,幸而端王及时前来,侍卫们将那醉鬼痛打一顿,丢了出门。

  自此之后,严雪便对端王芳心暗许,端王又怜惜她经受风尘之苦,又敬重她虽在风尘却并不随波逐流,大有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便将她收入府中,成为姬妾之一。

  端王府里的其他侍妾们,出身不一,有小家碧玉,也有高门之女,所以一概的看不起严氏的出身,且又因为严氏新宠,很得端王的意思,所以更加眼红了,明里暗里的排挤。

  只是严氏竟表现的十分规矩,甚至有些谦恭,不管别人如何欺负她,她都从容应对,且每天风雨不落的去给王妃郑氏请安。

  慢慢众人看出来,她虽然是清倌儿出身,为人却一点妖娇之气都没有,而端王在经过最初的新欢盛宠后,慢慢就冷下来,严氏也逆来顺受似的,从不主动前去巴望。

  王府里众人都惊诧意外,本以为她是个手段了得的狐媚子,谁知竟如此意外……慢慢的,连王妃都格外待见她了。

  琉璃跟严氏原本不熟。

  虽然严雪进府的时候,正是琉璃最得宠的时候,严雪的出现自然分了琉璃的一半恩宠。

  但对琉璃来说,她心里明白侧妃是什么意思,不过比姬妾稍微好一点点罢了,端王宠爱谁都是应当的,更没有人该去专宠。

  所以她心里虽有一点点不舒服,却也很想得开了。

  琉璃记得自己跟严雪第一次相见,是在她怀了身孕之后。

  那会儿,满王府里的人都在盯着她,琉璃自己还只是个孩子心性,突然间怀了身孕,很不适应。

  听了太医的话,在房间里勉强地闷了半个月,已经烦躁的无法形容。

  但凡行动,身边就有无数人围着,一举一动都盯得紧紧的。

  那天琉璃总算偷空出了院子,正想去花园里转转,看看院子里的花,风吹的湖,不料还没走近湖畔,就见迎面来了一人,高挑的身形,淡淡冷冷的神情,正是严氏。

  琉璃因跟她不熟,便站住脚,严氏却目不斜视地走了过来,竟握住琉璃的手。

  那会儿,她曼声柔气地说道:“娘娘去哪里?我方才在湖边上看到一条绿油油的蛇,有这么长呢,吓得我差点失足掉到水里去,我已经告诉了人,让他们来捉拿搜寻了,娘娘怎么这么大胆?快离开这儿。”

  琉璃天不怕地不怕,最怕那种东西,当场吓得失神,双腿都有些发软,任凭严氏搀扶着自己,飞也似地逃离了那地方。

  严氏一直紧紧地挽着琉璃的手,直到送她回到房中,又叮嘱她以后留意小心,不可再一个人随便出去乱走,才悄悄去了。

  从此后,琉璃果然半步也不肯再往花园那边去。

  后来,琉璃顺利生了儆儿,端王成了太子,又成了武帝,严氏也随着升了奉仪。

  入了宫后,又被封了美人,可她一直都不温不火,除了当初才进端王府时候的恩宠有加,此后竟没有多受宠过,却也不曾被彻底冷落罢了。

  琉璃感念那天她的提醒之恩,一直对她颇为照料。

  严美人却始终淡淡的,并没有什么格外喜欢之色,也自始至终跟琉璃不算太亲近,只是仍跟当时的郑皇后极为亲厚。

  直到郑皇后辞去凤位专心礼佛后,有一日,因听说严美人病了,琉璃派人去调治,自己也去看顾了一回。

  严美人清减了许多,有些形销骨立。

  她默默地听琉璃询问寒温,最后只叹息着说了一句话:“娘娘的运气……真是好到令人嫉妒。”

  她当时看着琉璃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像是释然,又像是无奈。

  ***

  如今又在宫中跟严氏不期而遇,琉璃默默地打量着她,却见已经荣升为太妃的严雪,跟印象中的那个面带病容有些憔悴的严美人更有不同,通身的气质越发清冷而高贵,容颜却依旧秀美非常。

  严太妃走前几步,目光扫过在旁边站着的范垣,然后越过朱儆,最后落在了琉璃的脸上。

  琉璃因见了她,正想起昔日的种种,此刻朱儆已经上前见礼,道:“太妃,你怎么来了?”

  这会儿范垣早也向着严雪微微拱手见礼,只有琉璃还站在原地未动。

  严雪并不如何诧异,目光转动,重扫过范垣:“首辅大人不必多礼。”

  又看着朱儆,温声道:“听说皇上召见首辅大人夫妇,特来看一眼,皇上不会怪罪我来的唐突吧?”

  朱儆道:“怎么会。听说前儿太妃又病倒了,现在可大安了?”

  “不过是偶感风寒,已经都好了,多谢皇上惦念。”严太妃含笑点了点头。

  朱儆道:“太妃身子弱,以后可要加倍留意才是。”

  两人说着,圆儿仿佛不耐烦,便往里跑去。

  朱儆叫了声,想追,又碍于太妃在这里。不料严太妃看出他的用意,便道:“皇上自便,横竖我是无事的。”

  朱儆这才放心,又招呼琉璃一起。

  琉璃回头看一眼范垣,见他不置可否。便随着朱儆入内追圆儿去了。

  此刻,殿中虽有宫女太监,却都垂首静气,鸦雀无声。

  严太妃跟范垣两两相对,范垣的目光仍落在往殿内去的琉璃身上,并没有留意严太妃正望着自己。

  直到太妃幽幽地说道:“我昨日读《乐府诗》,看到有《上山采蘼芜》一首,说的是‘新人虽云好,未若故人姝’,却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意思。可是今日看首辅大人,却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正好相反呀。”

  范垣垂眸不语。

  严雪走前两步,望着他道:“这么快,就把故人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范垣道:“太妃娘娘请慎言。”

  严雪笑着点了点头,轻声道:“亏我以为,这世间还有个情种,谁知也仍旧不过如此,再深的旧情,再重的旧爱,总也比不过娇嫩如花的新人而已,是不是,范大人?”

  范垣看她一眼,不动声色。

  严雪长长地叹了声:“倒也罢了,喜新厌旧,不过如此。其实我该为首辅大人觉着高兴,横竖旧情是再不可得的,如今能够干干净净地抛却,喜喜欢欢地跟新人恩爱,才是正理,不是么?”

  说到这里,便轻轻地咳嗽起来。

  范垣道:“太妃请保重身子。”

  严雪凝眸看着他,眼底朦朦胧胧地浮现一抹水光,她低声说道:“保重?却又有什么可保重的,又为了谁去保重?我可不知道,首辅大人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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