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致靖当夜找了家客栈住下了。
是夜, 刘致靖躺在床上。
帐外的蜡烛早已燃尽, 房间里有一股驱蚊的艾草味。刘致靖睁着眼睛, 沉思着。开仓这事虽说是事出有因, 但国有国法, 真正追究下来, 他能保梁珩不会丢了性命, 但会不会被罢官,还很难说。而且一旦李文伯的事被捅上去,李敦颐必定会揪着这件事不放。他一介三品大员, 在朝中的关系错综复杂,若是存心想找梁珩报复,还是会很麻烦。
事情最关键的点还是在于皇上, 刘致靖上任前, 见过两次皇上。听皇上言语间,是挺欣赏梁珩的。若是此事有皇上赦免, 就好办了。
刘致靖想到了一个法子。
县衙后衙。
梁珩摸到两张桌子, 拼到一起作为床, 躺下了。
房间里没有一丝光, 一切都隐在黑暗中, 像是他的人生一般,陷入了暗夜, 不知何时才能等到黎明。
梁珩躺在椅子上,梁珩身量很高, 这两张椅子不够梁珩躺下.半身, 极为难受。梁珩睁着眼,外面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梁珩不禁担心起来,沈蓁蓁一个弱女子,一个人住在后院,若是来了坏人怎么办?梁珩越想越担心,不由坐了起来。
这是县衙,应该没有贼人敢来。梁珩安慰自己。可还是担心。
这一夜,梁珩几乎一夜未眠。
次日,天刚微微亮,沈蓁蓁就起了身。
沈蓁蓁做好了饭,转到前院去,就见还有两个府兵守在门前,只是都已靠着柱子睡着了。
前院和后院隔着穿堂院子。
沈蓁蓁绕到前院房间后,估摸着到了梁珩的房间后面,伸手轻轻地拍了拍木墙壁,“梁郎,你在里面吗?”
直到五更天的样子,梁珩才靠着椅子眯了过去。
梁珩感觉自己在做梦,梦到沈蓁蓁柔声叫他梁郎。
梁珩一下就惊醒过来,霍地站起身四下环顾,就见自己正身处在一间陌生的房间里,四处都上了灰尘,很久没人住过了。
梁珩想起来,自己被软禁了。
刚刚真是在做梦。
“梁郎...”
这一声听得更真切了,梁珩以为沈蓁蓁到了门前,忙几步走过去,轻声问道:“蓁儿,你在这里吗?”
没有回应。梁珩不禁以为是自己幻听了。
梁珩正失望间,又听到沈蓁蓁的声音,是在后面。
沈蓁蓁从隔壁一路拍过来,都没有听到梁珩的回应,正拍至一处,就听到里面传来梁珩的声音。
“蓁儿,是你吗?”
“梁郎!”
沈蓁蓁激动地叫了梁珩一声,忽又想起不能引起那些府兵的注意,又放低了声音。
“梁郎,是我。”
沈蓁蓁感觉有千般话想跟梁珩说,可真正到了这会,除了叫他的名字,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梁珩紧贴着墙壁,想将沈蓁蓁的话听得更清。
“蓁儿,你还好吗?”
沈蓁蓁拼命将喉咙里的哽咽压了下去,用力点点头,忽又想起梁珩看不到,忙道:“梁郎,我很好,你别担心我。”
梁珩听到这话,心里的大石总算落下一半了。
“蓁儿,昨天刘兄来找我,我已经请你照顾你了。蓁儿,刘兄若是有什么安排,你就听他的。”
“昨晚上,刘公子他来看过我了,他还安排了一个人守在后院里。”
梁珩从没像现在这样感激过一个人。
沈蓁蓁才是他的命啊,他会有什么后果,梁珩并不害怕,可他怕他出了事,沈蓁蓁独自在这里,举目无亲,无人照拂,会出什么意外。
“蓁儿,若是我出什么事,我想请你答应我一件事。”
沈蓁蓁轻轻捶了捶墙壁,忍着哭意,“胡说什么呢,你不会有事的!刘公子肯定会想到办法的。”
“若是我出了什么事,蓁儿,你可不可以帮我照顾我娘?她就我一个儿子,我没能好好孝敬她。”
梁珩强忍着悲痛说完,眼泪啪嗒一下落在地上,扬起几粒灰尘。
“我也只有你一个丈夫。那不是我娘吗?”
沈蓁蓁没有应下来,但是梁珩知道,她一定会替他好好照顾他娘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梁郎,我煮了粥,一会刘公子来了,我让他给你送来。”
“别,蓁儿,刘兄的意思是我和他认识的事先别暴露,你放心,他们不敢饿死我的。”
沈蓁蓁虽然担心他们会不给梁珩送吃的,但听梁珩这么说,刘致靖这么做,肯定有他的考量,也只好将心疼压下。
两人说了会话,梁珩听到外面府兵好像醒了,便叫沈蓁蓁离开了。
沈蓁蓁回到后衙,坐在院中,焦急地等着刘致靖的消息。
没过两刻,突然一个声音传来。
“沈小姐,主子有请。”
声音突然传来,沈蓁蓁吓了一跳,转过头就见一个身穿一身黑衣的年轻男子,不知何时进来院子的,正站在她五步开外。
沈蓁蓁强压下狂跳的心,“你家主子是谁?”
“刘三公子。”
应该是刘致靖没错了,沈蓁蓁按着男子给的地址去了。
到了地方,是一间茶楼。里面没什么人,也是,一般人不会大清早的跑来茶楼喝茶。
沈蓁蓁在大堂看了一圈,没看到刘致靖,就上了二楼。
一上去,果然就就看到着一身天青色襕衫的刘致靖正坐角落里。
刘致靖正好抬眼,就看到身着暖玉黄长裙的姑娘走了上来,正是沈蓁蓁。刘致靖站起身来,“沈姑娘。”
“刘公子。”
沈蓁蓁走过去,两人坐下来。
“衙门那不好说话,我就约了姑娘来这里。我已经想到了法子,但是...”
“刘公子请但说。”
“我是这样想的,梁兄是为了救一县百姓,我们可以将上任李文伯在任时压迫百姓的事闹大,到时候梁兄的事,就好办了。”
“可是,我们怎么闹大呢,天高皇帝远的。”沈蓁蓁道。
“这个好办,我是这么想的,不若就告御状。”刘致靖继续道:“让这一县百姓去告。”
“这如何能行,这么多人,如何能去京城...或者公子的意思是,派几个代表吗?可是几个人只怕是不会引起重视啊!而且如今李文伯都已经走了,只怕是百姓也不愿老远的,进京去告状了。”
沈蓁蓁这么快能领会到要点,刘致靖微微有些吃惊,“当然不会派几个人去,我们可以让江宁的百姓在御状上签上名字,然后我派人送去京城。”
沈蓁蓁想了一会儿,“只怕是乡里的百姓,多半是不识字的,更不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只能画押。”
刘致靖倒是没有想到这个,“这样也行。如姑娘所说,江宁现在已经换了一任梁兄这么好的县令,百姓自古都是怕吃官司,只怕是不愿告状,更何况是御状,现在要考虑如何能让百姓画押。”
沈蓁蓁皱了皱眉,确实如此啊。也不是说百姓得过且过,只是百姓图的不过是一个吃饱穿暖,生活安稳。
刘致靖却是自己一语惊醒了梦中人。
“不如这样,如今梁兄被抓起来了,就让人下乡去散布梁兄被抓起来的消息,告诉百姓,江宁的好县令已经没了,有人愿意替他们进京去告御状,这样也许梁县令还能留下来,他们只要画押即可。”
“可这样,不就是利用了江宁的百姓吗?只怕梁郎他知道,心里会不好受。”
刘致靖道:“不会的,我们是在救梁兄,也是在救江宁的百姓。若是梁兄真的被罢官了,江宁会再来一个什么样的县官,很难说。”
沈蓁蓁知道刘致靖说的在理,梁珩为官确实有一颗赤子之心啊。梁珩若是能留下来,江宁的百姓以后的日子也会好过一些。
“多谢刘公子为救梁郎尽心尽力。”
沈蓁蓁站起身,再次郑重对刘致靖一拜。
这次刘致靖忍下了扶她的下意识。
“沈姑娘不必多礼,我和梁兄本就是朋友,都是应该的。”
沈蓁蓁笑了笑,“公子不能再称呼我姑娘了呢。”
刘致靖闻言一愣。
“我与梁郎已经成亲了。”
刘致靖不禁惊讶得微张着嘴,愣了愣,回过神来,“你们成亲了?什么时候成亲的啊,梁兄他竟然都没有请我们!”
沈蓁蓁道:“前不久,梁郎出京后。我们在凉州成亲的,太匆忙了,他没能来得及请你们。”
刘致靖愣愣地点头,心里却不禁在想,莫不是两人是自己拜了个堂吧。刘致靖其实不大了解梁珩,更不知道沈蓁蓁是凉州人了,但也知道梁珩和易旭都是泉城人士,两人却在凉州成的亲,梁珩母亲也没有跟过来,由不得刘致靖这么想。
刘致靖虽然惊讶,但还是没忘道贺。
“等救了梁兄出来,一定要他将这落下的喜酒补上了。”
沈蓁蓁也满怀希望地点头。
刘致靖对江宁县并不了解,他也没带两个人过来,只能让熟悉本县的人去乡下散布消息。
这些事,沈蓁蓁出面请了上次的那五个衙役。
衙役们谁都没有推脱,应下来,当天就下乡去了。
衙役们是找的里长说的。
各里长都是推选的村里德高望重之人,这些人,大部分是最明白事理的,一听梁大人因为放粮被抓起来了,连忙将全村人都叫到一起,将消息说了。
可以说,江宁整个县的百姓对梁珩都是感恩戴德的,按人口下发的救济粮,足够吃到新粮接槎。且梁大人说了,粮种的事不用担心,县里会发粮种下来。没有百姓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可如今,几代人都没遇到过的好官,因为给他们放救济粮救他们的命,被抓起来了。
江宁县的百姓,只感觉从来没有这么愤怒过,比上次扛农具围县衙时更为愤怒。他们经历过交粮,亲自与那个年轻的县令打过了交道。梁县令体恤百姓、爱民如子的模样,绝不是伪装的。梁县令是江宁百姓等了数年才等来的希望,谁敢将这希望生生夺走,他们就要扛起锄头和他拼命!
最先扛着锄头去县城的,是那一村吃了梁珩他们发的白面包子的村子。沿途都有村子听到消息,加入了进来,到了县城时,已是浩浩荡荡几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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