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恪一月以后才回到京城, 面色从容平静地在早朝上, 将这次出巡的情况一一上禀齐策。
众大臣缩着脖子听着一个一个听过的没听过的名字从徐恪嘴里吐出来, 其中就有去年刚贬至江淮的工部侍郎李肃。
李肃虽说是失职, 可能原本罪不至死, 只是天子大怒, 他到底还是被砍了头。
梁珩平静地看着站在最前方, 背脊依然挺直的人。徐恪不年轻了,已是近知天命之年了。可年纪带给徐恪的,只是让他变得愈发的沉稳, 而没有将他最初为官的赤诚和热血磨去。
梁珩站在中间位置,在他前面的,是数十高官大臣, 站在他后面的, 则是众多低阶官员。五品是一个分水岭,大多官员一辈子都爬不上来。
御史台虽然在查处上功不可没, 可以前御史台是严重失职了。齐策没有忘记, 御史台也随即清换了一批人。
跟随梁珩前往江宁的几个监察御史, 除了段续, 其余的, 革职的被革职,外放的外放。就连御史大夫徐恪, 也被罚了一年俸禄,责令改过。
而这其中, 梁珩没有过, 而且功劳最甚,得了赏银一万贯。
沈蓁蓁看着被抬进家中,将一个库房角落堆满的装满铜钱的七八口大箱子,惊讶不已。
梁珩站在一旁,将沈蓁蓁拉入怀中,笑道:“这是为夫全部的家产了,悉数交与夫人保管。”
沈蓁蓁抬眼笑道:“这是交与我呢,还是交与我保管呢?”
梁珩反应过来,“当然是交与夫人了,夫人尽可用。”
沈蓁蓁趴在梁珩胸前,轻声道:“夫君,我们再生个孩子吧。我们有那么多钱了,多养一个养得起。”
梁珩身体一下就有些僵。
“你不想再要孩子了吗?”
梁珩抱着沈蓁蓁恢复了少女般纤细的腰肢,轻轻抵着沈蓁蓁的额头,“有畅儿就够了,我不想你再受苦了。”
沈蓁蓁欲言又止,她没有告诉梁珩,因为没有再要孩子,婆婆赵氏已经三番五次地隐晦跟她提起这事了。
只有一个孩子确实太单薄了,梁家又是单传,沈蓁蓁理解赵氏的想法。
......
“哎哟!心肝诶!别哭别哭了...翠儿,快去给小公子拿糖糕来。”
钱氏抱着自己一岁多,已经会走路的孙子,左右摇晃着。
杜月茹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这祖孙和乐融融的场景。
丫鬟很快取来了糖糕,递给了钱氏。
钱氏抓起一块糖糕塞在孙子手里,果然哄得他慢慢止住了哭。
杜如月笑道:“娘,您看,您这孙子最是亲近您,我都哄不住他,您一抱上手,他就不哭了。”
这话将钱氏哄得眉开眼笑,猛地亲了一口孙子的脸蛋,笑呵呵道:“我这乖孙子啊,就是和我亲。”
杜如月趁势又捧了钱氏几句,直哄得钱氏笑出了满脸的褶子。
孙采薇一大清早过来请安,就碰到了这婆媳和睦的场面。
孙采薇强坐了一会儿,看了一眼那被糖糕糊了满脸的孩子,实在坐不下去了,站起身来,勉强带着些笑意道:“娘,我那还有事,就不陪您坐了。”
钱氏看着孙采薇脸上的勉强之色,不满地抿抿嘴,颇有些不耐烦道:“让你陪我坐会儿,你那事就开始多起来了,也没个孩子,一天哪有那么多事。”
孙采薇脸色一下就变得惨白。
钱氏有了宝贝孙子陪伴,也不愿意看见孙采薇的苦瓜脸了,整天愁眉苦脸的,像她林家多对不起她,多亏待她了一样。孙采薇进门快四年都没有身孕,一开始钱氏还忍着,好在杜月茹有了孩子,且孙采薇娘家也不是好惹的,她也就忍着,只是催孙采薇快点生孩子。如今孙采薇她爹被贬出京城去了,不知还能不能起复。钱氏看着这儿媳,就越来越不顺眼起来了。
孙采薇出了钱氏的正房,往自己院子走去。
奶娘胡氏看着小姐脸色惨白的模样,甚为心疼,安慰她道:“小姐,您别担心,你们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
孙采薇停下了脚步,看着庭院里,被雨水打落满地的金桂,极为苦涩道:“奶娘,您说我为什么就是怀不上呢?”
胡氏道:“这怀孩子,本来就是靠运气,有的时间长,有的成亲十多年才怀上的。”
孙采薇眸色无光,成亲快四年了,还是没有孩子,她哪会不着急呢。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她知道林行周很想要自己的嫡子,所以曾有段时间,近半年,夜夜都宿在她房里。
可她还是没有怀上,她知道林行周很失望。最近几个月,林行周只是偶尔去她房里,也没有去杜姨娘的房里,大多时候都宿在了书房。
林行周没有明说,可她知道林行周在怪她。
孙采薇不知自己看了多少大夫了,甚至悄悄熬了很多滋补的药。
“奶娘,您说我是不是根本就怀不上?”话语虽轻,孙采薇心却痛得发麻,她太想要孩子了,想要得快神经失常。她经常愣愣地看着杜姨娘的孩子安哥儿,想着这要是她的孩子就好了。
杜月茹见孙采薇经常似乎目光不怀好意地盯着她儿子安哥儿,生怕孙采薇会对他儿子不利,还曾几次跟林行提起过,只是都被林行周呵斥了。
胡氏呸了几下,“小姐,你乱说什么呢?我们看了那么多大夫,不都是说您身子好着呢吗?”
孙采薇不说话了,就是这些大夫的话,一直在支撑着她,不然她只怕早就请去了。七出,无后是第一条,林行周想要嫡子,她怀不上,只好辞去,别让他为难。
胡氏欲言又止,还是轻声说道:“这生孩子,也不都是女人的事。”
孙采薇轻声道:“杜姨娘怀孕了,所以夫君肯定没问题。”
胡氏突然凑近孙采薇,在她耳边轻声道:“小姐,您不觉得这安哥儿,长得一点都不像姑爷吗?”
孙采薇猛地转过头,看向一脸怀疑的胡氏。
胡氏继续道:“姑爷那长相可是没得说的,就是那杜姨娘,长相也算美的,可您看安哥儿,塌鼻梁,小眼睛,那脸盘子,跟姑爷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孙采薇震惊得有些语无伦次,“可...可杜姨娘是在家中生下的安哥儿啊!绝不会是在别处抱的孩子...”
胡氏一脸不耻,“小姐,这个中腌臜事儿,小姐您怎么会听说过。这杜姨娘可是在外边怀上身孕的,谁知道...”
胡氏没有说完,孙采薇却明白了胡氏的意思。
震惊,不可置信。孙采薇家教良好,母亲也极有手腕,从来没有让孙采薇接触过大户人家的腌臜事。
孙采薇看过安哥儿太多次了,胡氏不说还好,一说就意识到,这安哥儿,长相真的和林行周越看越不像。
......
梁珩没想到一直对他很冷淡的徐恪竟然会派人来叫他。
也许是想问江淮的事吧,梁珩想。
等梁珩到了徐恪的政事房内,徐恪正在翻看着书册。
听到敲门声,徐恪抬眼看了梁珩一眼,就示意他进来。
梁珩进来后,给徐恪行了礼。徐恪又示意他在一旁坐下。外面当值的监察御史给梁珩送来一杯茶,顺便把徐恪面前已经凉了的茶换了。
徐恪边看边批注,似乎忘了一边还有梁珩在等待一般。
两刻后,徐恪终于停下了手中的笔,端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
“江淮这一行有什么体会?”
梁珩猜想徐恪会问他这个,对于江淮这一行,梁珩体会很多。
“御史台没有尽到纠察百官的责任。”
徐恪点点头,示意梁珩继续说。
梁珩缓缓道:“御史台要想纠察百官,还需自纠。”
徐恪抬眼看向梁珩,梁珩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句话得罪了整个御史台一般。
梁珩说的是实情,御史台也不都是正义清廉的御史。虽然徐恪以前是御史中丞,但是水至清则无鱼,且御史选拔他干预不了太多,一批揪出来,另一批又进来了。
梁珩其实还想说,大齐官场沉疴已经沉积了太多,已经到了必须要清理的地步了。继续下去,大齐这棵大树,迟早有一天会千疮百孔,无法痊愈。
梁珩没有说出来,有的话,真的不能乱说。官场已经教会了梁珩这初出的牛犊一些必学的东西。
徐恪似乎知道梁珩心里在想什么一般,深深地看了看梁珩,而后,说出了梁珩终身受益的一席话。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跟皇上要你要御史台来吗?因为你没有背景,你是一个干干净净的清贵。这朝中,除了皇上,没有任何能让一个清贵顾忌的事和人。所以我相信,你会是一个秉公正直的御史。”
徐恪说着顿了顿,“可我现在开始怀疑,我是不是看错人了。”
梁珩看着面色严肃的徐恪,静等下文。
“你还记得你第一天来御史台述职的那天吗?我和几位中丞大人一起过来,你见礼,口称诸位大人。我印象中,你不是这种圆滑的人,御史台也不需要圆滑的人。你要记住的只有一件事。你是清贵,你更应是一个公正廉明的御史。你最应该做的,就是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其余的,你不需要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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