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苑的灯火一亮便是一宿,却也衬得天幕之上半点星子也无。
直到天将明,屋内的火光才稍稍散去。
沽酒低头从里面沉默的走出来,因一夜未眠的缘故,阑珊大老远的瞧着他,便看见了他眼底的下浮出了淡淡青黑。
她几步上前,走到了沽酒的身侧轻声问道:“可要奴婢去泡壶浓茶来解解瞌睡。”
晨曦从天边踊跃出来,刺得沽酒一阵晃神。
阑珊担忧的又了问一遍后,才见面前的男子挥挥手,说道:“嗯,泡一壶给姑娘送过去,她近来身子不太舒爽,你们伺候的时候,仔细些。”
阑珊应着,便转头去看身后跟着的侍女:“去给郡主泡壶浓茶来,还有吃食,记得提醒小厨房,弄清淡些,郡主一夜未眠,胃口不怎么好的。”
听着阑珊说得这般周到,沽酒极满意的点点头之后,便重新敛着眉眼走了。
阑珊扣门进去的时候,沈梨正拢着一件素色的披风坐在罗汉床上,背挺得笔直,发髻也是梳的一丝不苟的,面色也不见半分的倦怠,哪里像是一夜未眠的人。
“郡主。”阑珊小心翼翼的走过去。
沈梨眉眼间带着些许的冷淡,听见动静后,耳尖稍稍一动,这才侧目看来。阑珊从未见过自家郡主眉眼间全是毫不留情的杀意还有想要不顾一切毁灭一切的戾气。
阑珊被她身上毫不收敛的气势压得往后退了几步,面色惨白的半跪而下:“郡主。”
瞧着阑珊被自己吓成这般模样,她心中倒也有几分过意不去,不过是先前想起了些不太好的事,就像梦魇似的,将她给缠住了,是以一时竟然没有辨清这是哪。
“起来吧。”沈梨道,“先前我想起了些不太好的事,是不是吓着你了?”
说话间,她神色和语气已然恢复成了往常清清淡淡的样子,再也没有先前骇人的一面。
阑珊胆战心惊的点点头,随即便退到了一旁站着,生怕自己又做了什么将人惹了。
见着她的动作,沈梨倒也没有阻止,兀自转头,又看向了空空如也的庭院。
今儿长乐苑的气氛不太对,从天刚破晓开始,便被一股子的沉闷笼罩着,在院中的侍奉的下人,就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身,除了必要的事务外,都不太敢在院子中走动。
唯一不受影响的,也就只有沈梨身边的庭凛和闻末两人。
闻末从外回来,将被露水沾湿的衣裳脱下来,塞到了阑珊的手中后,便往沈梨身旁去了:“主子。”
“情况如何?”沈梨如今也没有心思同他们兜圈子,见着人过来很直接的就问出了声。
闻末双手一拱便道:“情况不太好,据宫中传来的消息是,下早朝之后,将军和南王便被陛下单独叫去了御书房,就连太子,也在拦在外面候着。”
“里面是什么情况,你们都不知道吗?”沈梨又问。
闻末带着几分惭愧的摇头:“属下们愚钝,实在是没有打探出来。”
“你们也不愚钝了,毕竟那可是御书房,能从里面探听出消息的,能有几人呀。”沈梨咬咬牙,一下子便从床榻上跳了下来,她一只手还扶在小几的边角上,许是坐得有些久了,刚跳下来的时候,根本就站不稳,身子一歪便朝着一旁的地磕去,就算闻末眼疾手快的将她捞住,手背上还是被划出了一道红痕,还破了些皮。
闻末顿时紧张不已,正要替她上药时,沈梨便冷淡的将手从他的手中给抽了出来:“小伤罢了,不必上药了。”
“主子这是要去哪?”闻末见着沈梨将丢在一旁的披风捡了起来,随手拢在身上后,便朝着庭院走去,他忙不迭的跟上。
沈梨道:“去找父亲。”
“可将军如今还未回府!”闻末提着衣袍,急急地在她身后跑着。
“那就等!”沈梨脚步不停,掷地有声的说道。
这一等,一日便又过去。
昏黄的光晕将日头笼罩,大片大片的云层也变得昏暗,颇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迫感。
渐渐地,黄昏落去,星子逐一浮上了苍穹。
沈安这才仓促而归,身后还跟着卫砚。沈梨见着他的时候,他正小心翼翼的走在沈安的身后,似乎怕沈安摔着。
沈梨走近之后,这才闻见了沈安身上若有似无的酒味。
“父亲同谁喝酒了?”沈梨问道。
卫砚道:“父皇。”
“他们今儿兴致来了,怎么拉也拉不住。”卫砚步子稍一停顿之后,便低声同沈梨说。
沈梨了然的点头:“父亲没在陛下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舅舅的酒品还是很好的。”卫砚笑着,将沈梨上下打量一遍,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促狭,“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似的,喝醉了就逮着人唤阿瑾。”
被说中的沈梨颇为尴尬的轻咳了一声,背转了身子:“你听谁说的?”
“没听谁说,我亲眼瞧见的。”卫砚笑,“那日,南宵引来寻你,找你喝酒,你将一坛酒都灌了进去,然后就在屋顶上,抱着人南宵引唤着阿瑾的名字,你是没瞧见,当时南宵引的脸色有差,我觉得他都想将你直接从屋檐上给扔下去得了。”
对于卫砚的打趣,沈梨并未有什么兴趣应,她让人将沈安抬进屋后,这才转身看向卫砚。
也不知是不是月色太柔和的缘故,竟然将他眉眼间的冷冽化开了许些,也随之多了几分温度。
“时辰还早,表哥要不要去我那落个脚,歇一歇?”
卫砚道:“那能讨一杯茶吃吗?”
卫砚随着沈梨回了长乐苑。
本以为以这个丫头的性子,是不屑给他什么下马威的,谁知道真当他进去坐着的时候,才发现被说什么和颜悦色了,就连一杯解渴的茶水都没有。
还真是个冷情的性子。
卫砚挽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敲了敲:“你让我这般晚过来是做什么?暖暖,你该知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在这般夜深的时候,若传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我的名声要不要,王爷不是一早便知道的吗?”沈梨直视着他,面色变冷,“今儿白日,陛下让你和父亲去御书房做什么?”
“竟然就连太子,也不能进?”
卫砚淡淡道:“你原是为了这事,想必你先前在舅舅的门口候着,便也是因为这事吧。”
沈梨供认不讳。
卫砚顿时便一脸冷漠,不过瞧着沈梨与他是同样的脸色之后,他叹了一口气,不由得放缓了些:“你真想知道?”
“自然。”沈梨立马接上去,没有半分的犹豫。
卫砚抿了抿唇,犹豫了片刻之后,才缓缓说道:“此事与你有关,只是我答应舅舅,不告诉你的,可我想这事你应该知道。”
“就别卖关子了,有什么直言便是。”今儿一早,听着沈安进宫时,她心中便一直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心慌的厉害,她好不容易挨了过去,又见着沈安平安无事的回来,本以为可就此安放的时候,却又被卫砚这番话给弄得七上八下的。
卫砚心下一沉,拈着重要的地儿便开了口:“你也知如今父皇瞧不惯沈家了,原先是因为大秦与大燕开战,能直面大燕的,除了你们沈家别无其他将领,而如今大燕大秦和谈了,你觉得你们沈家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沈家军权太盛,也不怪父皇起了防备之心。”
“这些老生常谈的话,说来有什么意思。”沈梨讥讽的一笑,“表哥,你知道我想听见的是什么?想要知道的,又是什么!”
卫砚转动着玉扳指:“今儿父皇与舅舅对弈的时候,提到了沈阑,说他受了伤,如今在唐将军的营帐中养伤。”
听此,沈梨的心突突一跳,恍然之间是有什么东西铺天盖地朝她袭卷过来。
她低垂下了眼,纤长的睫毛扑簌的眨了眨:“还有了?”
“说了沈阑之后,便说了你。”卫砚瞧着沈梨冷冷淡淡的样子,心头一时之间也颇不似滋味,不过他还是狠下心说了下去,“父皇的意思是,用你换沈阑。”
“你是沈家的姑娘,注定了只能嫁到天家来,父皇想用你来挟持沈家。”
见着沈梨没说话,卫砚深吸一口气,又继续道:“如今皇兄已经成亲,你与他再无可能,那接下来的你的夫君,只能在我头另外几位表兄之间选一个。”
“所以今儿在御书房的时候,我毛遂自荐,向父皇求娶了你。”
“明儿,圣旨便会下来了。”卫砚说道,“暖暖,我说过的,你我终将是会成亲的。”
本以为沈梨回气得抄起手边的东西,便朝着他砸来,又或许会发泄一通,谁知道等他说完,她也只是云淡风轻的一笑:“原是如此。”
卫砚一时竟然有些琢磨不透沈梨的意思,便又道:“你不气吗?”
“我生气有什么用。”沈梨此刻依旧显得十分冷静,“难不成陛下就不会让我嫁给你们了吗?”
“不过,我倒是应该谢谢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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