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的午后,沈梨便坐在花园中的石凳上同卫砚吃了一筐的螃蟹。
吃到最后,卫砚连忙伸手将她碟子中的螃蟹给抢了过来:“螃蟹性寒,你一个姑娘家还是少吃为好。”
话到此,沈梨这才意兴阑珊的收了手,看着卫砚手忙脚乱的将余下的螃蟹收进食盒中。
沈梨用手托腮,扬了扬下颌:“给谁的?”
“收着。”卫砚低头答道,“你可以明儿再吃,不能浪费了。”
“我倒是不知,你现在竟然这般节俭。”
卫砚叹气:“如今虽是秋收,可到底马上就要打仗了,还要储备过冬的粮草,能节俭一些是一些吧。”
沈梨嘴角微动:“大燕可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还不曾。”卫砚摇摇头,将收好的食盒递到了一旁下属的手中,正要叮嘱一两句时,一道踉跄的声音便一头扎进了他的眼中。
那人着太监服饰,身量也有几分娇小。
沈梨也察觉出了卫砚的不对劲,便寻着他的目光瞧去,她眼神不错,一眼便瞧出这人是卫砚母妃宫中的内侍。她瞧着那人慌里慌张的样,心下倒是有几分明白,这是为何。不过她还是明知故问了一句:“怎么了这是?是姑姑有事吗?”
卫砚神色凝重的摇头,极快的起身走上了前,也失了往日的从容。
沈梨同远处的沽酒对望一眼后,也起身朝着卫砚走了过去。
她走过去时,内侍只差没有蜷成一团缩在地面上,脸色惨白的厉害,她也正巧听见了他这般匆忙过来的缘故。
内侍的额头抵在粗粝的地面上,丝毫不觉自己眉心间有血正流了出来。
他道:“林侧妃进宫给贵妃娘娘请安,正要离宫之际,沈良娣突然就将林侧妃给唤了过去,因着林侧妃的母亲与沈良娣的生母有几分亲戚关系,林侧妃便去,谁知……”
“谁知,林侧妃冲撞了沈良娣,两人不知为何发生争执,沈良娣一时失手便将林侧妃推倒在地。”
愚蠢。沈梨站在卫砚身旁想着。
她不明白怎么沈轻一进宫去,脑子就差了这般多?竟然明目张胆的为难当朝亲王的侧妃,她还真以为自己是太子妃不成?
沈梨抬头去见卫砚,只见他脸色黑沉的厉害,许是已经对沈轻忍耐到了极点。
“还有了?”卫砚忍着火气又问了句。
内侍顿时就被吓得惶惶不安,他身子不断地缩在地面上颤着,见此沈梨也觉得其中许是出了些问题。
她上前一步,厉声道:“你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林氏如今可好?”
“王爷!王爷!”内侍在地上蜿蜒着爬了几步后,凑近卫砚的脚底,却不敢拉住他半分,只能哑着嗓子哭道,“林侧妃她……她小产了!”
小产?!
这词瞬间便如五雷轰地似的同时在卫砚和沈梨的头顶炸响,两人惊愕的对望了一眼后,齐齐朝着府外跑去。
沈梨觉得沈轻还真是会给她惊喜。
她只差没有将自个的牙齿给咬碎了。
如今林氏在风荷殿中小产,沈轻就算是长了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林氏虽只是一个小小的侧妃,可那也是皇嗣啊!关乎着南王府的脸面,她怎么敢如此做?
她甚至是可以猜想到,明儿一早会有多少折子一同弹劾她的父亲。
教女不严,父之过也。
此刻的秋风就如刀子般,一刀刀的刮在她的脸上。
她此刻也不顾得坐什么马车,拉着缰绳翻身而上,跟在卫砚的身后打马直奔宫城而去。
等她到的时候,林弦已经被接回了沈贵妃的宫殿中。
太医和宫娥进进出出,时不时地端出一盆的血水来。
“母妃(姑姑)!”沈梨与卫砚一同进去,就见着正站在院子中的沈贵妃。
她倒是没有两人这般急切,大概是女子流产,与她而言,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她神色冷淡的站在一株桂花树下,香气袅袅萦绕而上,见着两人不顾礼仪的奔来,她眉头一皱,便轻声呵斥:“你瞧瞧你俩如今像什么样?”
卫砚清了下嗓子,拱手行礼:“母妃,林氏如何?”
“姑姑。”沈梨虽是有些心焦,可这份心焦对着的却并非是里面躺着的那人,她要比卫砚更先恢复冷静,她低头将衣裳稍一整顿后,这才开口,“不知林侧妃情况如何?”
沈氏扶了扶发髻上摇摇欲坠的金步摇:“林氏没事,只是身子可能要好好地养上一阵,至于腹中的孩子,落了也好。”
“母妃!”卫砚不可思议的瞧着她,似乎不相信这般残忍的话,会是从自己温柔如水的母亲口中说出。
沈氏面色不改:“就算沈轻没有出手,我也断不会留下这个孩子的。”
“你的嫡长子,必须是由暖暖所生,知道吗?”
沈梨上前几步,小心翼翼的扶住了沈氏的手臂:“姑姑,其实长子由谁生都可以,没必要非是从我腹中出来的才算,难不成姑姑不想早些共享天伦之乐吗?”
“再退一步说,不管这孩子由谁所生,那也是表哥的孩子,您的亲孙子。”
沈氏没好气的回身,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额心:“你傻不傻,嗯?”
沈梨乖巧的对着沈氏笑了笑,不经意的回身时,便对着傻站在一旁的卫砚眨眨眼,示意他过去查看林弦的情况。
卫砚自然是领了她的好意,见着她陪着沈氏后,便毫不犹豫的转身朝着另一处去了。
沈氏自然将他们之间的小官司给瞧了一个清楚,她叹气拉住了沈梨的手:“你说说你,竟然将自己未来的夫君拱手相让,哥哥和嫂子怎么就生出你这个傻的姑娘来。”
“姑姑,林氏如今没了孩子,就让表哥陪陪她吧。”沈梨挽住沈氏的手,“我没什么的。”
沈氏又接着叹了口气,随即便没好气的说道:“你说说沈轻如今是在做什么?本宫瞧她怀个孕,是不是脑子也跟糊了?”
“明儿早朝,指不定哥哥还要如何受她的连累了。”
“当初那贱人借酒有了哥哥骨肉时,本宫就说过将她直接打了,可你祖父和父亲偏不,硬是让那小贱蹄子将沈轻给生了下来,你瞧瞧,若是没她,如今哪里能生出这般多的事端来。”沈氏语气极冷,“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娘亲,便有什么样的闺女,你瞧瞧她那些手段,哪一样是上得台面的!”
“姑姑莫要为了不相干的气坏了身子。”沈梨抬手招过一个宫娥搬了张椅子来,扶着沈氏坐了上去,“舅舅是个明事理的,想必不会牵连父亲。”
“他就算再是个明事理的又如何?难不成那群老不死也明事理吗?现如今指不定在如何编排你父亲了。”沈氏越说越气,身前已经被气得有些起伏不定的,“我刚刚给陛下递了消息去,结果陛下说朝事繁忙,不肯见本宫!”
“本宫进宫这么多年,他从不曾对本宫说过一句朝事繁忙。”说到最后,她恹恹的倚着沈梨身子,小声道,“暖暖你不必说什么好话哄我,我知道如今该变天了。”
“我就算在这儿养尊处优这么多年,那也是沈家出来的姑娘。”
沈梨拍了拍她的肩:“姑姑,会没事的。”
“父亲吉人有天象,沈家一定会平安渡过这次难关的。”
两人说话间,一道细弱的哭声断断续续的响起。
沈梨转头瞧了眼,正想过去时,就被沈氏给拉住:“别去,如今她是见谁咬谁。”
“这事,的确是我沈家有错,我该去瞧瞧的。”
沈氏道:“沈轻的事,与你何关。”
“沈轻如今如何了?东宫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沈氏懒洋洋的摆弄着手腕间的玉镯子:“被太子给软禁了。一条命,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个软禁罢了,林氏如今正不平了,许是想要阿砚给她做主。”
“还真是……”沈氏抿了抿嘴角,“傻得可爱。”
天边金黄色的光晕正逐渐暗淡。
沈梨也不知自己在院中站了多久,直到快要落日时,卫砚才满身疲倦的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抬眼瞧着站在桂花树下的人儿时,眼中的倦怠才稍稍褪去,有了几分温度。
他有时候在想,若是林氏像暖暖一样省心该有多好。
他甚至是可以想象出,若是今儿躺在这儿的人换成了暖暖,她肯定不会哭着要一个交代,而是去母妃或者皇后面前示弱,上上眼药,因为她从来都会以大局为重。
卫砚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过去:“怎么不随母妃一起去休息?”
沈梨示意宫娥搬了椅子来,让卫砚坐上去:“瞧瞧你,哄人挺累的吧。”
“是啊。”卫砚抬手揉了揉鼻梁骨,“暖暖,我现在真的很希望你快点嫁进来,帮我打理打理内院。”
沈梨嗤笑:“你如今身边有名分的也就里面那一位,需要我打理什么。再言,你有这个时辰同我在这儿抱怨,不若去找卫隅,在他跟前示示弱,博一下同情,指不定还能捞到什么好处。”
“你知道有时候我为什么这般喜欢你吗?”卫砚苦笑着闭上了眼。
沈梨低低的嗯了声。
“每当我瞧着你这般凉薄无情的样子,就像是瞧见了自己一样。不过暖暖,你对那人也是这般无情的吗?”卫砚用手遮在头顶,也遮住了投掷下来的光晕。
沈梨:“这事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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