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姬行离开金陵的日子便定了下来。
是在三日之后。
就在一群人为了姬行离开做准备的时候,沈梨也在为自己去广陵做准备。
若是真如卫砚所言,那如今的广陵便是卫隅的天下,不得不叫她小心。
正收拾东西的时候,沽酒从外面走了进来,一同带来的还有一封信笺。他将信递到了沈梨的面前:“这是刚才广陵王府的二公子命人给属下的。”
沈梨将手中的东西放下,低头看了眼,信函上干干净净,并未写任何的东西。
见着沈梨久久没有动作,沽酒不由得又提醒了句。
她苦笑了下,这信哪里会是姬行的,想必是那位接着姬行的手传给她的。她低垂着眉眼想了想,终究还是没有办法视而不见,就将那封信给接过来,背转着身拆开。
沽酒还以为是姬行要同自家姑娘商议什么,正想探过头去看,就见姑娘她将身子背对他后,才小心翼翼的将信给拆开。
这般举动,先是令沽酒一愣,随后立马就想起了广陵王府的那位二公子的嫡亲兄长便是姬临渊时,立马就后悔自己竟然这般轻而易举的草率的就将信给接住拿了回来。
若是知道,他当时铁定会当着姬行的面,将这封信给撕得粉碎后,全部沉塘的!
一丁点的纸屑他都不会留下。
其实那信说得很是简单。
一大张的信笺上,只有寥寥一句话罢了。
他写——
暖暖,此一去山高水长,望卿珍摄。
沈梨看完之后,不动声色的便将那张纸笺揉入掌心中,然后捏成团,又将灯罩取开,放在火焰之上慢慢的给烧了。
呛人的烟味在瞬间弥漫了整座院子。
沽酒拧了拧眉:“姑娘,王爷给你写了什么?”
“你知道是他?”沈梨听见他的话,半转了身子,光影从外面流泻进来,半覆了她的轮廓,只能瞧清她秀致的鼻梁骨和小而薄的唇瓣,没什么血色,却莫名的给人一种甜软的感觉。
沽酒又说道:“属下猜的。”
“也对。”沈梨冷眼盯着,瞧着那一团纸全都燃烧殆尽之后,才又道,“你们若是知道是他,哪里会将这信给我递送过来。”
沽酒厚着脸皮夸赞了一句:“知属下者,莫过于姑娘。”
“你如今倒是越发有人情味了。”沈梨将披风搭上,“以前我记得你是能少说一句,便不会多说一句的。”
沽酒又道:“人都是会变的,姑娘如此,沽酒亦如此。”
三日很快便过去。
今日便是姬行离开金陵的日子。
也不知是不是姬行要离开的原因,今儿一早那日光便刺眼明媚的不像样。
在沈梨数十年的记忆中,是极少见着这般好的艳阳日的,只是可惜今儿的艳阳日,要染血了。
一早,沈梨便没了睡意,拢着披风坐了起来,窗扇大大的开着,穿堂风徐徐而来。
她面前的小几上,是才煮好的一壶浓茶,沽酒抱着剑站在沈梨的身后,同她一起等着今儿卫砚那边的消息。
等消息时,是最难捱的。
沈梨觉得如今已经过去了半辈子这般久,可听外头的人来报,姬行那厢也不过才刚刚辞别了嘉宁帝,还未出宫。
沽酒道:“姑娘不必着急的,如今时辰还早,姑娘不若在去睡会儿?”
沈梨摇摇头,整个人不知为何显得有些许的倦怠,她以手撑在眉心间,揉了揉:“瑶华如今怎么样了?”
“已经成了太子妃的心腹,一切都在姑娘的掌握之中。”
沈梨心不在焉的揉捏着面前的袖子:“还不够,你说要如何才能让卫砚彻彻底底的恨上沈轻了。”
“姑娘何必这般麻烦,你若不喜欢二小姐,直接杀了便是。”
沈梨低头道:“我杀了她,有什么用,能解一时心头之恨罢了,若是让她知道,是卫砚想让她去死……”接下来的话,沈梨稍稍迟疑了会儿,便没在说出口,不过她是个什么意思,沽酒大致也能猜个明白。
“继续守在那,探探消息吧。”
这么一等,便让沈梨守在窗扇边,从日出坐到了午时日头最高的时候,被她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庭凛,顶着一轮烈日,慌不择路的跑了进来。
沈梨见着他满脸赤红的样,便使个眼神让沽酒给他拧了块汗巾来擦擦,先避避暑。
可还不等沽酒将汗巾递过去,庭凛一下子就双膝咚的一声跪在了沈梨的面前:“主子!出事了!”
出事倒是在她预想之中,那日卫砚来寻她的时候,她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只是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尔后又想着,他们相识这么多年,卫砚从不曾害过她,一时有些心软便选择了相信他。
可今儿一早,她便觉得自个心慌的厉害。
这才一直在这儿坐在了午时,庭凛到底还是带回了她最不想听得消息。
沈梨慢吞吞的低头看去:“发生了何事?”
庭凛将额头抵在了地底上,那股心中的热气还是挥之不去:“人全没了。”
“什么人全没了?”沈梨豁然起身,“是姬二公子出事了吗?”
“不是!”庭凛赶忙摇头,又说道,“是我们派去行刺姬二公子的人,全都死了,一个不剩。”
沈梨的心稍稍平复了些,又问道:“逃生的路线不是都已经规划好了吗?怎么会出事?还一个人都没有跑出来?”
“是南王!”庭凛道,“就在他们行刺的时候,南王早就带人在那埋伏着,等着他们将姬二公子刺伤之后,南王便率人冲了出来,将那些人全都杀了。”
沈梨抿了抿嘴角,半响之后才淡淡道:“许久不见,他心性倒是越发狠绝了。”
“姑娘。”沽酒出声,“容属下说句不太中听,如今的南王如太子无异,您与他合作,也不过是与虎谋皮,日后您还是多加一个心眼才是。”
沈梨笑了下:“其实他这般做无可厚非,因为只有死人才是不会说话的,他想保全自己。”
“可南王的手段未免太过……”沽酒说到一半,戛然而止,只是那愤恨的神色,倒是不曾掩饰半分。
“太过什么?”沈梨挑眉,说出了沽酒心中所想,“泯灭人性吗?”
沽酒轻轻地点头后,才有听沈梨一笑,“自古以来,成王败寇,他想要登顶那个位子,若真是一派正人君子之风,哪里斗得过太子了。”
“此事就此打住,姬行没事便好。”沈梨道,“收拾收拾,我们过会儿便走吧。”
“是。”
庭凛跪在地上想了半日,终还是将姬行重伤这话给咽进了肚子中。
她离开金陵时,倒是在城外同卫砚见上一面。
两人策马走到了一截,风声沙沙戏谑的吹拂过耳旁。
抬头,已不见巍峨的金陵城墙。
“今日之事你知道了吧。”卫砚开了口。
沈梨点头:“庭凛已经同我说了。”
她声调一贯冷淡,卫砚听着倒是不太自在的转头看了她一眼,说话时觉得喉咙都在发涩:“你就没什么想要同我说得吗?”
“你想听我什么?”沈梨顺着他的话问道。
卫砚压低了声音,他说话时总觉得有一口血压在自己的心口:“我将人全杀了。”
“我知道。”沈梨再次点头。
“你就不怪我吗?”卫砚又问。
沈梨狐疑的瞧了卫砚一眼,问道:“你为何会觉得我应该怪你?就因为你杀了他们吗?可我们哪个不曾手染鲜血?表哥你还是从战场之上下来的,对于这种事,你该比任何人擅长的才是。”
“他们本来可以活得。”卫砚又道。
沈梨一派冷漠:“可只有死人才是不会说话的。”
“表哥,你想同太子去争那个九五之尊的位置,这般妇人之仁可不太好。”沈梨说着,抬眼望向了眼前一望无际的荒原野岭,许是察觉自己的声音太过冷硬,她不由得又软和下来,“其实你今儿做的是对的,心性狠绝些,才是好事。还有他们若是活着,难保不会将你我给供出来,你这样做其实也没什么错。”
“你若是真的觉得过意不去,便花一些银子,暗中补偿补偿他们的家人吧。”
卫砚想听的,大抵也不过是这么一席话,在听见沈梨说完之后,他拧巴着的眉眼缓缓舒展,难得的减了几分笑意:“好,我听你的。”
“姬行伤得重吗?”
“不重。”卫砚说,“皮外伤罢了,养几日便好。”
沈梨到不疑有他,毕竟庭凛也没同她说什么姬行重伤之事,她沉默着又与卫砚走了一两里的地后,她便拉住了缰绳,转头去看卫砚:“送到这儿便可。”
“剩下的路,我自己走吧。”
卫砚抬眼瞧了瞧:“也行。不过此事不急,你也不必太着急赶路的。”
“穆重向来是天南地北的到处跑,我若是不快些,等着我赶到广陵,他若是又走了,该如何是好?”
卫砚应了声:“也是,既如此你便快些上路吧,金陵城我会好好地瞧着。”
“绝不会让有心之人伤了舅舅和姑姑的。”
沈梨骑在马背上,抬眼瞅了卫砚半日之后,弯腰行了一个大礼:“那就麻烦表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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