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珏修长的手指继续在桌上扣着。

　　既然这事儿对司马青没有好处，却又一定要做，那只能说明，司马青有什么把柄落在了别人手里，使得他不得不这样做。

　　把柄，是什么呢？

　　皇后？司马世子？

　　这两人如今在京都已无权无势，没有半分利用价值了。

　　若没有司马青突然反水一事，三皇子此刻应该已经起兵跨洪江而来继续攻打青州了。从表面上看，此事最大的获利者，该是皇帝才是。

　　不过，梁帝如今日日受着头痛的折磨，早已不理朝政，如今朝政大权皆在太子手里。

　　放眼大梁天下。江北一带除冀州，赤水一线，其余皆已落入燕王和阿笙手里，再加上西边的慕容瑾，相当于燕王的势力占了江北大半疆土。

　　江东三皇子，这几年逐步扩张势力，其控制范围已垮入江南部分城池。大梁东南面基本都在三皇子掌握。

　　如今真正属于朝廷的势力，只有江南以北，吴州，青州，江州等地。

　　这样一看，大梁天下，已隐隐有三分之势。

　　而如今这样的格局，却又恰到好处的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燕王势力与朝廷之间隔着一条汉江。三皇子势力与朝廷又有洪江为界。

　　可一旦这个时候三皇子跨洪江打青州，那么朝廷势力便成了三方中最弱势的一方。

　　此时叫三皇子后院起火，怎么看，获利最大的都是朝廷。

　　可顾长珏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一时间却是想不出来。

　　再回过神儿来的时候，发现抱着歌儿的那只手已经被歌儿的口水淹透了，素白的衣衫前胸处，又被歌儿画出了一副地图。

　　顾长珏哭笑不得的看着歌儿。瞬间，那烦恼和忧愁便荡然无存了。

　　小歌儿见顾长珏低下头来看她，登时高兴的手舞足蹈。偶尔还会吐出几个字儿来，像是在和顾长珏聊天一样。

　　和小歌儿玩儿了一会儿，察觉到小歌儿似是困了，便轻轻的哄着她睡着了。

　　而顾长珏，就斜靠在床榻上，温柔的看着小歌儿精致的眉眼。

　　不知过了多久，方才起身，将身上那带着口水的衣服换了下去。仍旧换了一件素白衣衫，负手立在窗前，看窗外的云卷云舒。

　　十四年前的事儿已经清楚了，他的仇，也算是报了。阿笙有燕王护着，又有穆家军追随，想来这一世，也该无忧了。

　　至于这天下祸乱，从一开始，他便无心参与。

　　此刻的他，像是从未有过的平和。原本如古井般波澜不惊的双眼，此刻全然被一股浑然天成的淡然所取代。

　　不是表面的淡然。

　　而是真正看透世间悲欢离合，真正无喜无悲的淡然和超脱。

　　他知道，他的生命就要走到尽头了。

　　待燕州事了了，燕王和阿笙就会回到京都接回小歌儿，他能再见阿笙一面，此生，也了无遗憾了。

　　小歌儿这一觉睡的很长，再醒来时，已过了午膳时分。睡醒了的小歌儿异常活泼，肉肉的小胖手指着偏院的方向，口中啊啊啊的像在说些什么。

　　顾长珏却是听懂了。

　　“歌儿想去找念笙哥哥？”

　　小歌儿连忙点头，咧开小嘴笑了。

　　顾长珏抱着小歌儿缓步往偏院走去。刚好碰到了管家。

　　管家知道公子时不时的会抱着小小姐去偏院找小少爷玩儿。“公子，苏小姐今儿个上午带着小少爷和青竹姑娘去集市了，尚未回来。”

　　顾长珏看了看日头，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皱。“怎的去了这么久？”

　　“许是多日未曾出门，逛的起兴，忘了时辰吧。”

　　管家也有些担忧，往日里苏小姐出门，最多也不过两个时辰就回来了。而且，苏小姐不知从何时起，就再没有在外头吃饭的习惯了。

　　更何况，小少爷也要吃午膳的啊。小少爷年纪小，平日在府里的吃食都是苏小姐亲手做的，外头东西不干净，苏小姐这么精细的人，更不可能给小少爷吃外面的东西了。

　　管家越想越觉得奇怪。“公子，老奴派人出去寻寻看吧。”

　　顾长珏点了点头。

　　小歌儿也像是听懂了什么似的，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念笙哥哥，倒也没有耍小脾气，没有哭闹。只是静静的趴在顾长珏的肩膀上。大眼睛眨巴眨巴，连带着长长的睫毛也忽闪忽闪的。

　　“歌儿，伯伯抱你去荡秋千好不好。”

　　小歌儿手舞足蹈的叫了几声，登时又兴奋了起来。

　　那秋千是秦书白搭的，就在桃林中间。已然快到四月了，桃花也星星点点的绽放起来。

　　一进桃林，清新的桃花香气扑鼻而来，带着雨后清爽干净的味道，叫人一扫烦闷，心情大好。

　　直到夕阳西沉，暮色渐晚，管家派出去的人方才回来。却是什么都没有找到，管家大惊。定是出了事儿了。

　　急急忙忙往后院跑去，刚一进院子，就看到青砖地面上横陈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女子。担架周围的青砖地面上还有些水渍。管家吓的双腿一抖，扶着院墙走到跟前。发现正是青竹，不过，此刻，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原是管家派了人出去后，顾长珏又另派了千机门的人出去探查一番。直到城外松林，万三发现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往松林旁的河里扔下了什么东西。远看着，像是一个人。

　　待那几人走后，万三方才带着人往河边走去，径直跳下去，将那人捞了上来。也幸好这河是月河的分流，水流不急。

　　捞起来一看，竟是苏小姐身边的丫鬟青竹。万三这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吩咐其他人将青竹的尸体带回去，自己另带着人在周围寻找苏小姐和小少爷的踪迹。

　　“这，这，公子，咱们顾府素来与人为善，整个京都城都知道苏小姐是顾府的夫人，到底是什么人，竟这么残忍。”管家颤抖的说。

　　顾长珏蹲下身，仔细的查探青竹的尸首。身上没有其他伤痕，只有勃颈处一处剑痕，伤口细小整齐，一剑毙命，是高手所为。剑痕在脖颈正中，凶手应该在青竹正前方出手。

　　再看青竹的眼睛，顾长珏瞳孔缩了缩。按理这样的剑痕下，死者应该是没有一丝痛苦，面目平和才对。可青竹的眼睛却仍旧大睁着，仿佛死不瞑目一般。这样的神情，就有些微妙了。

　　能造成青竹这样表情的，要么在死之前，受到对方的恐吓，要么，对方根本就是青竹认识的人。

　　顾长珏将自己看作是青竹，置身其中。想象着到底遇到了什么，才会出现这样的神情。

　　“公子，三哥在城外松林南面发现了府上的马车，车夫被杀，一剑封喉。”

　　顾长珏揉了揉眉心。“知道了。万七，带我去松林看看。”

　　“这……”万七看了眼秦书白。“这么晚了，城外怕是不安全。”

　　顾长珏摆摆手。“无妨，若是再耽搁下去，线索又要断了。书白你留下保护小歌儿。”

　　秦书白刚要说他陪着公子去。

　　“放心，有千机门的人在。”顾长珏正色道：“无论如何，都要寸步不离的保护小歌儿。”

　　“知道了，公子。”

　　到了松林，已是月上中天。春日的夜里，风微寒。月光透过松叶，斑驳的洒在地上。

　　车夫的尸体就在马车边上，万三并未移动过。顾长珏查探一番，尸体和青竹一样，只不过，这车夫的神情，倒是正常的。由此，顾长珏更加笃定青竹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万七，火把举的近一些。”顾长珏神情严肃，他猛然发现自己一直忽视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撩起车夫的衣服，发现车夫的身上有几处淤青，是死后造成的。两条腿的小腿处有整齐的於痕，像是死后挪动尸体时，咯到了什么地方。

　　顾长珏掀开马车帘子，果然，车厢里有血迹。顺着车厢往外挪动，刚好碰到了车厢外的木板上。所以，这车夫先前应该是被放在了车厢里，到了这里，才被人拖拽了出来，身上的淤青，正是拖拽的过程中造成的。

　　也就是说，这里不是第一现场。有人故意将车赶到这里。

　　发现青竹的地方是在松林北面的河边，车夫却是在松林南边。而他却可以确定，这两处，都不是凶案现场。

　　有人故布疑阵……

　　“糟了，调虎离山！速速回府！”

　　果然不出顾长珏所料。因着自己派出了万三追查，又因出城带走了万七。府中的守卫薄弱。书白又是莽撞的性子，他只求那呆子能机警一回，不要中计。

　　还未等进府，夜晚寒凉的气息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血腥气便迎面扑来。顾长珏心头一跳。还是晚了一步。

　　没有理会院中的狼狈，顾长珏急忙跑进后院，果然，那摇篮里空空如也。

　　“书白呢！”

　　“公子，你跟七哥刚走不到一炷香功夫，我们兄弟便感觉周围有高手潜入，那人给传了信，说若想要你家夫人和小少爷回来，就拿燕王的孩子来换。当时那些黑衣人已经闯入府中，那人只顾与秦爷缠斗，我们兄弟护着小小姐，不敢离开半步。谁料，那人竟将秦爷引开，后来突然出现一剑客，剑招快如闪电，还未等反应过来，十六和十七就受了伤。那人目标很明确，就是冲着小小姐来的，剑锋凌厉，我们兄弟不敌……”

　　万九跪在地上，丝毫不理会左肩还汩汩流淌的鲜血。

　　顾长珏脸色铁青，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此时，秦书白也回来了。知道自己犯了很严重的错误，只跪在顾长珏身边，也不为自己辩解。

　　“那人，可追到了？”顾长珏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可秦书白却知道公子此刻已是怒火中烧。

　　“追到了。那人轻功卓绝，手上功夫倒是一般。不过，刚刚被擒，就咬碎牙齿里藏的毒药，属下，什么也没问到。”秦书白低下头，不敢看公子的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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