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对李昀这般说辞分外不解,李昀则是告诉她,许多时候,越是熟悉,便越容易受限制、越容易自以为是。
“云骜是绝顶聪明之人,极善剖解人心,惯于反其道而行。说不定,他这会儿就盼着我倚仗这点子旧日里的了解,误导了元隽,成全他轻而易举坐享其成呢。”
袅袅听罢,心中豁然的同时,却也觉得疲累。
“主子,”她望着李昀,一时有些感慨,“大雍亡国之后,您就一直活得这么累吗?”
李昀心头微动。
她抬首看着袅袅,从这丫头一向伶俐活泼的眼神中,看到了难得的唏嘘关切之绪,自也几多动容。
拉过袅袅的手,她低头追忆片刻,最终也只是寞然一笑。
类阳帝姬,一向是贵胄荣极的人物,这样的人,是不配说不幸的。
袅袅能说出这样的话,对她来说,已经算是理解了,可若问及内心,她的疲累苦楚,又岂是自大雍亡国而始的。
正凝思之际,外头想起了叩门声。
两长一短的节奏,正是身边暗卫的手笔。
袅袅立时理敛心神,去外间开门引人进来,暗卫保全见礼,随即禀道:“禀主子,倪世子那里有动静了。”
李昀闻言,霍然起身。
元隽在收到李昀的消息之后,倒是觉得右翅那边原本棘手的事情,简单了不少。
“照王妃的意思,那右翅王妃与梁拱勾结在了一处,情况岂非愈发复杂了?殿下您……反倒不担心了?”叶檄见他如此反应,多少有些意外。
元隽把手里的书信按到案上,淡笑道:“情况不复杂,该是明朗了才对。”
“梁集宁这会儿伤重在床,想让他爬起来同梁拱正面交锋自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要保下他,我就得先救下他。”
这个叶檄明白,“营救事宜,属下已经安排下去了,您一声令下,那边便可立时行动。”
元隽颔首,“那你说,是救梁集宁一人容易,还是将右翅王妃一起救下来容易?”
叶檄恍然,少了扶微那头的顾忌,在积极方面,也是少了一份负累。
想着想着,叶檄忽然问道:“不过殿下,若我们就这么将右翅王救走,往后右翅王妃那头,会不会拿右翅王的亲族性命加以威胁?逼迫右翅王现身?”
对此,元隽却早有准备。
“扶微嫁到右翅这几年,没少明里暗里的关照她扶氏族人。至少待亲族之心,她与她姑母还是如出一辙的。”
叶檄明白了。
“是,属下这就安排下去,将繁阴扶氏全面控制起来。”
他说完便打算告退去办事,不想却被元隽给叫住了。
“不,这事不用你办,你把季之明给我叫来,把你手上的这些事儿都交接给他。”
叶檄一听这话,脸色登时一白,踧踖之间,还当自己犯错而不自知。元隽见他如此,失笑解释道:“看你吓得那副样子!放心,你没犯事儿,我也没想弃你而不用。”
叶檄劫后余生似的松了一口气。
回过神来,这会儿听他要启用季之明,叶檄又奇怪起来:“那您这时候要用季之明?”
“主要是不能继续用你。”元隽道,“你可想过,扶微为何要借画奴之手,给‘羽雁王’传信求救?”
经他一提,叶檄细想起此事来,果觉蹊跷。
元隽手指轻敲在案上,缓缓道:“若是我没猜错的话,不日,我这里便会收到梁拱送来的消息了。”
“那殿下,属下要做些什么?”
元隽转眼朝他看去,沉吟片刻,唇边晕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隔了一日光景,睿王大帐里,便传出了羽雁王府侍卫长叶檄出营办事,夜里返程时,于路上遇袭失踪,下落不明的消息。
“这下子,叶檄可真成了‘夜袭’了!”
大帐之中,季之明手握睿王令牌,在一众兵将的注目下,大摇大摆的横着进了睿王议事帐营。甫一进门,也不行礼,当着正在议事的诸副将的面,他百无禁忌的随口戏谑。
元隽满眼忧愁的皱了皱眉,遣退了一时三刻便要对季之明破口大骂的诸位副将,扶案落座,长长一叹。
季之明也不客气,就在他下首位置坐了下来,长腿一叠,还从怀里掏出了一只苹果啃了起来。
这青年三十多岁的模样,面貌平平无奇,却自带一股子跅弢不羁之气。青天白日的还穿了身夜行衣,衬得肤色极其苍白,不说不动之时,甚至会让人觉得这是个病入膏肓之人。
就是这么个人,却有一对极亮的眼珠子,如同暗夜里的头狼,这十来年里,一直隐在暗处,为元隽盯紧了每一个对羽雁不善之辈。
“你来得倒快。”元隽随口说道。
季之明咧嘴一笑,“这两年手里的人事渐已稳定,日常若非有大事非得我看着,我都是跟在你身边充当暗卫的。”
他原是自小被先王收养在府中的忠臣之后,后来年纪渐长,历练有成,却烦于应对俗事,是以便被先王拨给了性情淡泊,惯于隐于人后的元隽做侍卫。
自元蔚死后,元隽顶着兄长的身份,用人之上便也习惯了原本跟在元蔚身边的叶檄。而季之明,则自此隐于黑暗之中,暗中织构出了一片遍及六合八荒的谍网。
昨日接到叶檄的消息时,连季之明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能于此间现于人前。
他问元隽:“有什么事安排我去做?”
“做事是一方面,要你来,最要紧是让你把叶檄顶下去。”
季之明转了转眼珠子,问道:“这么一出儿……莫不是,有人动起了羽雁双子的心思?”
元隽默然未语,季之明便知自己猜测不错。
他脸色微微有些变化,“是有什么人……怀疑起你的身份了?”
“那还不至于。”元隽道,“只是有人贪心不足,想在睿王同羽雁王之间,挑拨离间。”
季之明神色一舒,挑拨离间不算什么,只要不是身份暴露,一切就都好说。
这样一想,他也就明白了,此番所谓叶檄遇袭,下落不明之事,为的是什么。
叶檄明面上是羽雁王近臣,因此番睿王出征,羽雁王于京中放心不下,这才派了这么个心腹前来助他。如今叶檄出事,睿王态度冷漠,落在有心之人眼里,这便是兄弟决裂的一个大信号,正好遂了那些挑拨离间之人的意思。
“派你的人,把繁阴扶氏整个控制起来,不准漏下一人。”将眼前局势大致与他讲过一遍后,元隽吩咐道。
季之明颔首,想了半天,问道:“这个不难,另外,京中的谍者,你可有调用之意?”
元隽立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你是觉得,扶微背后的人可能是元殊?”
看他的态度,季之明便知道他与自己所想并不一致,“你觉得不是他?”
元隽沉默片刻,摇了下头。
“目下还不能确定。”他道,“元殊与嬴昕,都有可能。”
“说到嬴昕,”季之明道,“前几日我到紫泥城玩儿了一圈,类阳帝姬果真不是凡人啊!”
他这话便是勾着元隽往下问的,元隽也不计较,便遂了他的愿:“她又干什么了?”
可季之明却是但笑不语了。
“你等着自己看罢。”他道,“我只能说,你要能收得住她,便是你天大的福气,否则,便是比天还大的晦气。”
元隽蹙眉失笑。
这日晚上,不出元隽所料,右翅那边果然递来了消息。
梁拱秘遣使臣亲自来营中求见,向睿王殿下递上了一沓子书信,另附一封陈情投效表。
元隽见使臣时,季之明就在他身边,待使臣述完来意,被待下去暂歇之后,季之明第一句话就是:“乖乖,这要不是占着双子身份上的先机,就这么一摞子书信,你看着,信是不信?”
他说的一摞子书信,指的是梁拱派人给元隽送来的,号称是从右翅王府中密室里搜出来的,多年以来,梁集宁同羽雁王之间的往来书信。
这一摞书信,横跨时间之长,几乎便是从扶微远嫁那时便开始了。元隽将信一封封拆开了看,早些年,都是些右翅王助羽雁王图谋造反的言辞往来,到了眼下,则大多是在述羽雁王嫉恨藏锋多年的睿王,意图将胞弟除掉,以免其阻碍自己登龙之路的事了。
这其中,梁集宁以羽雁王门下走狗的身份,着实出献了不少好计策,用以加害睿王。
季之明将信纸举在眼前,啧啧道:“你瞧瞧,这仿羽雁王的笔迹仿得多细致,比你写得都像……估计你若翻出一封梁集宁前些时日与你往来的书信加以比对,这右翅王的笔迹,也是不会差的。”
元隽轻笑了一声,“是挺厉害的。确实很像。”
他想,若是猜测不错,这些东西,应该都是出自扶微之手的。
“羽雁王与右翅王几乎没有过什么书信往来,”他道,“零星那几封,也都是我叫书房代写,再叩个王印就得的。估计,还是扶微下的功夫,把早些年客居天都时的收获都用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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