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子慕坐在床边绕着手指,脸上的红晕久久未曾散去,她也没有回头去看赢沧,身后躺着一个半裸的男子,这种经历对她来说实在少之又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应对。
“宁子慕。”
在沉寂了许久之后,宁子慕终于听到了赢沧的声音,她惊了一跳,不知所措地从床榻上站了起来,平日里的城府全然消失不见,只剩下了少女的娇羞。
“你把我的绷带解开了,难道就把我一个人晾在这儿吗?”
宁子慕听见他的声音中分明带着戏谑,她脸颊更烧了几分,却也不得不回过头看他,毕竟那道伤口她也看见了,确实挺重。
好歹他也是为了自己受的伤。宁子慕在心里默念了一句,然后缓缓地转过了头。
她回头时,赢沧的嘴角还噙着一抹玩味的笑容,可她看得真切,他身体分明是紧绷的,脸颊也分外苍白,看样子,是在硬撑。
“你这里有治外伤的药吗?真是,明知道自己受伤了,还到处乱跑。”
“我不跑,又如何救你?”
宁子慕翻找的动作滞了一瞬,她仿佛听到了一个少年阔别九年的心声,犹若酒香陈酿,揭开坛封的那一瞬间,香气最是沁人心脾。
时光回响,她和他阔别的时候,从未看见赢沧眼底的执念。
哦,那又何苦救我呢……
宁子慕把自己的疑问藏在了心底,手上翻找药物的动作依然未停,赢沧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和她坠在腰间的赢氏祖玉,一时间竟然有些庆幸。
幸亏九年前那个人推了他一把,让他撞到了当今公主的凤辇,幸亏九年前他差点惨死于宁子慕的马车前。又幸亏,自己今天出现的及时,挨这道半月的不是宁子慕,而是他自己。
一个时辰到了。
鸢儿突兀地站起身来,她运起内力将身上的绳索绷断,碎屑落在了柳杭身上,让他也睁开了眼睛。
“鸢儿姑娘,切不可贸然行事,公主身份高贵,他们想必不会拿公主怎么样,你若出动,那他们挟持公主要你妥协,到时候更为不利。”
柳杭是个冷静的人,他在一瞬间就权衡利弊,做出了如此判断。而鸢儿也知道这个判断是正确的,她却不能在这儿坐以待毙。
“柳统领,我只有小公主一个主子,她要我一个时辰之后去寻她,那我便不得不去。柳统领如果要阻止,尽管来试试。”
鸢儿神色冷凝,看来是心意已决,她早已握紧了拳头,若柳杭说出一个“不”字,恐怕今日就会魂断牢狱。
柳杭叹息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了一柄短匕,这短匕做工精巧,体态袖珍,藏在怀中的确让人难以察觉。
她双目微虚,杀气迸发。
就在鸢儿准备对柳杭出手的时候,柳杭却将自己那把匕首掷向了栓住牢门的那条锁链。
与此同时,鸢儿的身体在一瞬间掠出去,她以手为刃,在柳杭打开门的时候,将那两个守卫的士兵放倒在地。
他们晕倒的时候,连喊叫声都没有发出。
柳杭和鸢儿一人一个,一起将两个人拖进了牢房之内,然后扒下他们的衣服,给自己换上。
“柳统领这次倒是大义,怎么?不权衡利弊、精打细算了?”
鸢儿脸上带着些许嘲讽,却还是笑意更浓,她有些惊讶,柳杭竟然难得不跟她唱反调。
“没办法,在宫中皇上是我的主子,可是在这儿,永安公主才是我的主子。”
说罢,柳杭和鸢儿一前一后地走出了牢狱,刚出来就听见外面的喧嚣之声,士兵们五人一队在山寨里面穿梭,从他们俩这条走廊朝下看,刚巧就能够看见秦桓山站在一处指挥。
“擒贼先擒王,兵分两路,你去寻公主,我去擒住秦桓山问出公主的下落!”
说罢,鸢儿作势要越过栏杆向下翻,柳杭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将她拉到了隐蔽位置。片刻之后,一队士兵从两人面前走过。幸而他们藏在阴影的地方,否则,两人在瞬间就会被发现。
待那些人走后,柳杭才放开了拉住鸢儿的手。
“此计不可。”
“为什么不可?秦桓山就在下面,只要我擒住了他,那整个山寨还不是任我拿捏?”
柳杭轻轻地摇了摇头,带着她悄悄摸到了栏杆边,将秦桓山身边的那几个人指给她看。
“那几个人一直在秦桓山身边,应该功夫不弱,就算你去,恐怕也要纠缠好一会儿。”
鸢儿不服,就欲反驳,柳杭又将手指指到了别处。
“在你和那几个人纠缠的时候,这些人瞬间就可以对你形成包围形势,就算你武功高强能够突围,那么这一点时间,够不够他们将公主带到你面前呢?”
足够了。
她在心底回答了柳杭,心里又有些庆幸,幸亏柳杭不是与她们为敌,也幸亏自己不是单独形式,否则自己一个人想救出宁子慕,恐怕难如登天。
“那我们现在应该如何做?”
鸢儿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听取别人的意见,且无论对方是谁。她也知道柳杭的脑子比她好用,干脆在不知不觉之间将他当成了暂时的主心骨。
柳杭怔在原地,愣愣地看了鸢儿半晌。听惯了发号施令的他,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够被人接纳。
“他们都是五人一队,我们两个人落单的话,很容易就引起怀疑,而且他们队与队之间联系紧密,但是一定有一个缺口,让其余人都看不见。我猜,这个地方就在楼梯之内。”
山寨倚山而建,上上下下的楼层有六四层,中间全由楼梯贯穿,而且楼梯地势封闭只能容纳一队小队经过,他们要想下手,只能从这个地方突破。
鸢儿点了点头,两个跳上房梁,小心翼翼地向着楼梯而去。
“嘶……好疼,你轻一点。”
赢沧躺在床榻之上,龇牙咧嘴地叫喊着,他脸上豆大的汗珠滚落下来,一口银牙也几乎被他咬碎了去。
宁子慕尴尬地住了手,她平时在紫禁城里面养尊处优的,什么时候做过这种伺候人的活计?下手重了些,也是理所当然。
“不如你自己来?”她赌气似地将伤药向前一推,准备撒手不管了。
而赢沧也装模作样地接过了伤药,就势要往自己的伤口上涂,没想到因此牵动了伤口,那肩胛上的血液,流出得更加汹涌。
宁子慕又叹了气,认命地接过了他手中的伤药。
“赢沧,你救了我,不怕我回了皇宫之后,告知父皇,让他带兵来剿你?”
赢沧听到这一句话,脸上的笑容逐渐收敛,他双目顶着房梁片刻,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
怕么?怕的。
秦桓山培养他这么多年,他也不愿意看见他的心血毁于一旦,这个山寨的人都待他很好,他也不愿意看见他们命丧黄泉,小七哥和他感情匪浅,他不愿意看见他死于非命。
可他还能做什么,他也舍不得宁子慕受这终生囚禁之苦。
宁子慕是云昭公主,他是大颐后人。
两个人本就该是生死之仇,不共戴天。他放走宁子慕之后,她如果回皇宫之后带人来剿他,那也是他自作自受,又怪得了谁呢?
想到这里,赢沧突然轻笑了一声,这笑声跌在落针可闻的房间里,显得十分响亮。
宁子慕的手停了下来。
“你说我怕不怕,宁子慕!你说我怕不怕?”
歇斯底里,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赢沧的语气。他就像拿着自己的身家性命做一个赌注,却把这个赌注给了自己的仇人,杀父仇人!杀母仇人!灭国仇人!毁家仇人!
可笑的是,这个仇人如果拿了他的全部身家,也只不过是他自己自作孽而已。
“云昭覆你大颐,你不恨么。”
“恨?若说恨,宁居延我该恨,宁珩我该恨,宁珂我该恨,连你宁子慕我都该恨,你们宁家上下所有人,我都该恨个遍!”
宁子慕沉默了,宁居延其实没有对错,皇权覆灭朝代更迭不过是天数,命而已。只是不凑巧的是,她宁家人,覆了大颐,负了赢家人。
可是赢沧也没有对错,恨宁家人灭他家园,又何尝不是天经地义呢?
“可我什么都恨不了,什么都怨不了。”
没话说了,宁子慕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她甚至连一个表情都摆不出来,只有双手不停颤抖,才能表现她内心的震惊。她甚至想伸手将赢沧拥入怀中,用指尖抚平他的心酸和他眉间轻褶。
赢沧没有见证那场腥风血雨,他没有看到宁居延手刃自己的族亲,也没有亲眼看到自己的父母亲死在自己的眼前,他脑海中的恨,只不过是秦桓山这么多年灌输的,是模糊的。
他从一生下来,就要背负大颐的血海深仇,一生下来就要背负让苍生生灵涂炭的罪恶感。
他又何错之有?
“赢沧,恨我吧。恨宁子慕就好,恨她无端闯入,恨她以恩要挟,恨她无功受禄。”
“不,唯独你宁子慕,我恨不了。”
喜欢永安公主请大家收藏:(321553.xyz)永安公主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