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目睽睽。
白萱能感觉自己的手心已经汗湿，她微微抬首，强迫自己正视梦鲲道尊，“不知道尊，唤忘忧有什么事？”
果然，如封陵道尊的责问一样，梦鲲道尊也不绕弯子，直接缓缓开口，问道：“上次在云霄殿，忘忧真人有意尊我为师，老朽很是乐意，不知现下，忘忧真人可是换了主意？”
——换了主意？
白萱想了想，主意说不上换没换，但确实已是淡了很多。
有些事，讲究的便是一个机缘，如果当事之人，没有抓住机缘去成就自己所想之事，那过后，再说千道万，也不会再有当时那种形势，那种触动了。
机缘已逝。
现下，白萱对拜师一事的心思，已经淡得所剩无几。
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时候，这情景之下，自己竟然要回答梦鲲道尊，这么一个十分私人的问话。
贸然说什么，仿佛都不大对，白萱皱着头皮，勉强一笑：“不知道尊为何突然这么问？”
她说完，觑着梦鲲道尊的神色，只盼他能解释清楚，而不是毫无解释便一味的逼自己回答。
幸好梦鲲道尊尚且能维持住风度。
他呵呵一笑，道：“忘忧真人应该听闻，我前些时日修炼时走火入魔，生了魔心，或者换一个说法，生了执念。执念不破，正道坦途便走不下去，老朽的修行估摸着也就要到此为止。”
——执念？
什么执念，竟然如此可怕！
白萱长大眼睛，凝神听着梦鲲道尊说，但梦鲲道尊说到这里，便向白萱沉沉的看了一眼，顿了许久。
——我？
梦鲲道尊的执念是我？
白萱被自己的猜测惊到了，不由的脱口而出，“那执念不会是我吧？”
梦鲲道尊摇头，又缓缓点头。
“那执念，不是你这个人，而是你的选择。”他说着，微不可闻的舒了一口气，白萱觉得，他一口气吐出之后，仿佛又老了一点，一颗心止不住的往下沉。
梦鲲道尊说着，似乎露出了一个惭愧的神色，“道心不定，不相信自己，所以才生了执念，”但他的上眼皮早已耷拉下来，将整个浑浊的眼珠子都遮住大半，白萱虽然与他站的最近，但对他的神色，却完全看不真切：“忘忧真人赶巧，撞到老朽的道心考验上。”
不自信，不相信自己能够突破金丹，凝结元婴，所以才会陷入执念！
作为从秘境出来、集气运于身的天才修士，白萱，竟然也拒绝他的收徒邀请！
这前后因果一时交加作用，才导致梦鲲道尊最终走火入魔。
白萱略一思索，将头绪理清后，才问道：“道尊的意思，如果我尊您为师，便可助您破除心魔？”
梦鲲道尊没有说话。
满场静寂。
没有人回答白萱的问题。
上首高高坐着的两个人，神凤尊上、鸿道仙尊，隐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都是稳如磐石，一句话指示也没有。
——那就是不一定了？
白萱纵然紧张，却未失聪慧，诸人不回答，这意思便不言而喻。
就算现在她拜梦鲲道尊为师，也不一定能将道尊的执念破除，这让她有点失望。
尊梦鲲道尊为师，她早先生过此种想法，现在对那想法也不曾有后悔，——但现在这情势，算什么呢？
聚了整个昆仑的精英，连神凤尊上都请来了，就是为了逼自己拜师？
白萱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星杭真人的那个暗示，她也突然明白了是什么意思。
——不要答应。
确实不该答应，白萱的想法逐渐清晰起来。
她已经不是初出茅庐那个善心无处释放的小修士了，对于修行一途，她的经历和体悟，并不比别人少。
修行，说白了，还是一个人自己的事。
若梦鲲道尊自己不破除执念，就算逼迫她做他的徒弟，也没有什么作用！
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你看，一个道尊走火入魔，还要一个小小的真人来救，人家可能不愿意，还是集一派之力，逼迫于她，才让她答应！
说出来，多么的伤人自尊。
“我觉得，梦鲲道尊，不需要这样的施舍。”白萱既然拿定主意，抬头看向了他，言简意赅的拒绝了，“我现下无心此事，还请道尊体谅忘忧的不愿。”
说完，白萱便头也不回，退回了星杭真人身后，站到了队列的末尾。
——啪，啪啪啪！
识海中，一片巴掌啪啪响起，器灵看得心神飞扬，激动处竟然开始鼓起掌来。
——漂亮！
白萱听得她的夸奖，心中一赧，不欲让她觉察到，忙将注意力从识海转移出来。
梦鲲道尊仿佛得到了某个注定的回应，无奈一笑，缓缓转过身去，不再看向白萱。
“梦鲲心愿已了，多谢诸位前来见证。”他说着，竟缓缓坐了下去，不消片刻，一颗头颅便慢慢低下去。
须臾，梦鲲道尊，竟在众人眼前，直接陨落！
这下，白萱才是真正的愣在原地。
——梦鲲道尊，竟然不做一丝挣扎么？
——不对！他肯定抗争过，努力过。
——那他为什么不说，自己竟然是他最后的方法？！！
如顶头泼下一盆冷水，让白萱兜身一整冰冷，之后，身体里自动调节散发的热量，迅速蒸出来。
她现在，浑身便是一阵冷，一阵热，恰如冰火加身，不停翻转煎熬。
梦鲲道尊往日和蔼的神色，竟抑制不住的浮现在她眼前。
上次集会他有趣的神色，还有在摘星岛，他对自己的宽容照顾，白萱不是不知道，问岚告诉过自己，梦鲲道尊曾和徐凌云吵架，那言辞间，竟是从当时怒意值满满的徐凌云手下护了自己一把。
梦鲲道尊，他既是面对魔物诱惑，生了魔心，竟依然能克制自己，不曾勉强自己！
自己何德何能，受人照拂，还拒人之求！
——噗。
白萱已经听不见鸿道仙尊从座椅上站起，在缓缓说些什么，也感受不到星杭真人偷偷摇着她的胳膊，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顿时从口鼻之中喷了出来。
雪白的衣袍前襟，顿时喷溅了一大片鲜红的血液。
整个大殿的人，本就因为梦鲲道尊突然陨落惊的心骨俱惊，又见这位忘忧真人神色变幻飞速，似是陷入某种无法自拔的情景，神色突然喜笑温柔，又突然哀愁无奈，最终一个承受不住，心脉激荡间，一口心头精血喷出！
“啊呀！”星杭真人一跺脚，她就知道，今晚没什么好事。
“忘忧真人，你怎么样，忘忧真人？”她摇晃着白萱的肩膀，却见白萱瞳孔忽小忽大，整个人竟一个趔趄，脚步虚浮不稳，几乎要跌倒！
啪！
白萱最终还是眼前一黑，跌倒在冰凉的地面上。
她心口闷闷的，头发沉，甚至经脉中灵力都开始激荡，虽然神识尚能堪堪保持清醒，但是整个身体，却如同被锤击一般，再也支撑不住。
视线越来越小，发黑，发暗，白萱想要挣扎着，去摸一摸坐在大殿中央陨落的梦鲲道尊，但是力有不逮，终于垂下了纤细的胳膊。
就在她闭上眼睛的最后一瞬，一双靴子落在她的视线里。
那是一双她见过的靴子，但她极力想集中意识，竟然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什么地方见过的那靴子。
接着，便是无边无际的灰暗。
灰暗之中，白萱觉得自己仿佛被抱在了一个怀里，那个怀抱沉稳，又温热，让她忍不住用脸蹭了蹭，感觉到一丝安心，便真的放下长久以来的紧绷，慢慢的睡了过去。
在梦的尽头，神识即将清明时，那双靴子，又在白萱的脑海中浮现，这一次，她终于记了起来，那双靴是属于谁的。
那是在霍州郊外的一棵大树后面。
穿着那双靴的人，缓缓走到自己身边，他将谋害田七，谋害黄黄的父母，谋害一味宗杂役的那些修士，统统困住，而且，他还将那个主谋，留给了自己，让自己亲手替田七报了仇！
所以，自己才没留下什么憾恨吧，得以复仇，才得以放下，没有憾恨，便不容易生出执念！
白萱很想感谢她，但从未说出口过。
徐凌云。
原来，你不经意的照拂，我都记得啊。
白萱不想记起关于他的种种，但是修士极好的记忆，却不会饶过她。
一旦起了一个开头，所有纷繁复杂的记忆，一下子统统涌进来！
……
还有自己落入修罗庙后，躺在地面，仰望着他从天而降，飞入修罗庙的身影。
她还记得，他抱着自己倚在修罗庙大门后的模样，犀角的火光细细燃着，他垂首看着自己，他的表情掩藏在一片背光的黑暗中，却让她觉得明亮又温柔。
……
唉。
白萱听到来自心底的一声叹息。
越是感受到寒冷，越是会回想起那些温暖的记忆么。
这句话，她已经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心在问，她唯一知道的，是自己被抱在一个熟悉的怀抱里，让她感觉终于可以放下所有焦灼和警惕，放下一切压在自己身上的沉沉重担，就这么，安心的睡上一觉。
云霄殿中。
那位高高坐在上首的神凤尊上，凝望着徐凌云抱着白萱远去的背影，突然转头对身旁的人道：“鸿道，你这徒弟不是在坐镇阴阳谷么，看来，阴阳谷里的事，也不多嘛。”
言下之意，徐凌云很多闲工夫。
鸿道没有去看神凤尊上，他一向猜不透这位上古神祇的心思，但这位却能从自己的一个眼神中，看出自己的心思来。
他只是捻着胡子，淡淡一笑：“这丫头和别冥有交情，别冥庇护于她，并非突然之事啊。”
——有交情？
神凤尊上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嘴角瞥下一个不明的笑意，“呵，绝非是有交情这么浅吧。”
说完，祂头也不回的出了云霄殿，留下一屋子的昆仑精英，面面相觑。
将诸人喊来，独独不喊徐凌云，是神凤尊上的意思。
当众见证梦鲲道尊的如何破除心魔，也是神凤尊上的不怒自威下的安排。
结果如此。
神凤尊上……这是悦，还是不悦？
喜欢弃女修仙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弃女修仙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