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再干扰!贫僧已经感应不到郡主的魂魄所在了!”慧远一面又紧紧地合上眼,他的双手僵持在空中,宽大的僧袍袖子滑落,露出半截显然正在绷紧用力的手臂。他的肃然似乎一瞬间将冬渔镇住了,于是,室内出现了一瞬的静默。
“你们在做什么法害人?!”
但是,冬渔的性子本就泼辣,眼下更是亲眼见到沈长渊将林弦歌杀害在床上,她的面色发青,指着沈长渊的手指也微微颤抖,却仍然不服气,竭力让自己显得更加有底气一些地挺直了腰板。
“魏千。”
沈长渊低声唤着,不过刹那,身着黑衣隐藏在房梁之上的魏千便翩然落下。
为了以防万一,沈长渊终归还是带了林弦歌最为熟悉和信任的魏千在身边,防止有些什么状况。从头到尾都知道实情的魏千见冬渔进了内间,微讶地张大了嘴,却一瞬间反应了过来。
他伸出手将冬渔拉了过来,小声道:“先出去,我给你解释。”
好在冬渔虽然盛怒之间,但到底是一副小儿女情态,她与魏千相处久了,心中早就有些不一样的情愫,又因素日里林弦歌最信魏千做事,当年,魏千也曾为了林弦歌,连自己的亲生长姐都未曾顾及,这份情谊和忠心,她勉强信得过。
“快说快说,要急死我啊......”
冬渔清脆的声音从外间传来,不知魏千作何解释,沈长渊也不想再问,而是转向了仍然默念着经文的慧远。
“如何?”
他按捺不住,终究是开口问出了声。
慧远手中的瓷瓶仍然没有盖上塞子,他伸出的手似乎轻柔地抚摸着半空中的什么东西,然后像扇风一样,手指合拢,小幅地摆动着,沈长渊的目光灼灼地看向他的掌心,却终究是什么都看不到。
“进来吧......进来吧......”
慧远低语出声,然后,忽然猛地将塞子堵住瓶口,松了一口气道:“好了,方才被人打断施法,郡主的魂魄受惊,险些散去,但贫僧发现及时,终究还是收归在了这瓷瓶中。接着,只要沈少爷渡出自己的阳寿来,贫僧再将这魂魄归入郡主体内即可。”
听他的话,似乎接下来的事变得简单了许多。沈长渊兀自坐下,接过那极轻的瓷瓶来。
他的手摩挲着冰凉的瓶身,林弦歌的魂魄......就在这里面。他感受不到,看不见,也摸不出,只能用力地握紧,垂着头道:“那你就动手吧。”
让渡阳寿,闻所未闻,沈长渊算是将命交到了慧远手中。
慧远令沈长渊坐在床边,并伸出右手来。人的精气,集中于惯用之手的中指指尖,慧远拾起方才那柄掉落在地的匕首,然后让沈长渊自己划破指头。
他的动作一如既往地利落,很快,便有大滴大滴的鲜血自沈长渊的中指落下。他用力地挤着指头,似乎想让自己多流一些血。这血迹很快便滴在了林弦歌的枕畔,而慧远这时方才携起沈长渊的右手,打开瓷瓶,用血液,缓缓地灌入瓶中。
接下来的事,沈长渊几乎已经毫无映像了。他只听得慧远念经的声音越来越大,仿佛不是自自己身边传来,而是脑内来回轰鸣的回音。那声音沉重得如千斤磐石,沈长渊开始坐立不安起来,他紧紧闭着双眼试图摆脱随着念经声响而逐渐晃动的室内的景象,可是,一片黑暗里,他却似乎能看到林弦歌的影子。
轻飘飘的,面色苍白,身形纤瘦,他大喜过望,想伸手去拉,握住的却是一片虚空。
念经的声音已经如同几个生气足的壮汉在大声呐喊一般,沈长渊双手撑住头颅,他狠狠地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因为胸口莫名的躁动和不安喊叫出声,自成人以来,他从未有过如此的痛苦。
“沈少爷......沈少爷......”
似乎有人在唤他,可是声音却不像是林弦歌。沈长渊缓缓地睁开双眼,只见自己已经躺在了床边,身侧的林弦歌静静地,仍然毫无生气的模样,胸口的刀伤已然凝结成血块,望之可怖。
“沈少爷!大事不好!”
似近似远的声音总算是清晰了一些,清晰到沈长渊足以听得出是魏千在焦灼地呼喊。他猛地坐起身来,却觉得周身都如同被马车碾压过一样地剧痛,痛至骨髓深处,连血液的流动都难以察觉。
“发生何事?”他的目光扫了一下仍然端坐在床前念经的慧远,不知施法是否完成,所以,嗓音仍然压得极低,生怕会令林弦歌的魂魄再次散去。
魏千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方才寒光派人来报,说沈鹤澜将军已经回城,要我来请示沈少爷,是迎战还是......”
不曾想到,竟然正巧在这一日,沈鹤澜回来了。
沈长渊刚要起身下床,就被慧远的一双手按了下去。他的眉头纠集着,沉声道:“沈少爷,万万不可,莫说是迎战,你刚刚渡了阳寿给人,现下正是体虚气弱的时候,万万不能轻易有大动作,更何况迎战敌方?”
“所以,弦歌已经有救了?”沈长渊在意的却是另一件事,他一整日都阴沉着的脸终于露出一丝笑意来,伸手探了探林弦歌的面颊,却发觉自己就连伸手这样的动作都难以完成,手臂酸软不说,体内的五脏六腑似乎也被四肢的动静牵动着,稍稍轻移,便痛彻心扉,“为何她还未醒来?”
“魂魄刚刚归体,而沈少爷的寿数阳气过盛,郡主则体质偏阴,须得调养数日,方能苏醒,行动自如。不过已经无大碍了。”慧远知道他心中焦灼,所以便直截了当道。
“那便好。”
沈长渊一个翻身下床,原本利落的动作却变得慢吞吞的,他死死咬住牙关。实在是太痛了,便是十四岁那年亲身试毒,十五岁那年在战场被人一刀插入侧腹,也不曾有这般的痛楚。
身躯仿佛已经不属于他了。
魏千赶忙上前来扶,慧远却摇了摇头叹气道:“贫僧说过了,不可大动,要恢复数日......”
“走,通知西燕军,城门迎战。”
沈长渊却只是撇了撇嘴角。
慧远似乎早已便知道沈长渊不会听从自己的劝告,只得道了一声佛号,目送他在魏千的搀扶下,离开了这间昏暗的内室。
他只是一介出家轮回之人,救得了一命,便是一命,旁的救不了的,那也是天命所归。
慧远如此思忖着,叹息声,一声沉过一声。
沈鹤澜阔别京城大半个月,人却显得比先前苍老了十几岁一样。这一次出征,他为防有不测,却是特意将一直忧心着父兄的沈长漠、莫氏,乃至沈夫人都一并带上了,眼下,家眷都被他安置在城外的一座寺庙中,唯独他与沈长漠领着军队,来到城门口叫阵。
很快,城楼之上,出现了一个非常熟悉的身影。
那人身披着银白色的铠甲,手中执着长剑,威风凛凛自不必提,那张俊秀得令人过目不忘的脸上,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仿佛被日头刺痛了一般。
沈长渊全服武装地出现在了城楼之上,他举起剑,止住了西燕军们的叫嚣,似笑非笑地俯视那支自己亲手带过,甚至自小就在里面摸爬滚打长大的沈家军。
“别来无恙。”他说着,声音却不大,不知风是否能将这句带着微讽的问候,送到城楼下的大军的耳中。
他与往日无异,而西燕军见到自己的主将现身,士气立刻高涨。或许,沈长渊的身形有些不稳,气息也紊乱,但是大战临间,无人发觉,众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将他视作一个年轻的,无往而不胜的战神。
“沈长渊!你给老子下来!”沈鹤澜不管三七二十一,扯开嗓门便怒吼道,他终究是上了年纪,喊出这句话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有些佝偻的背部微微颤动着,一旁的沈长漠见状,赶紧上前拍了拍父亲的背顺气。
沈长渊从善如流地飞身落下,他运功时,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纠结在了一起,但是此时此刻容不得他感受痛楚,战场之上,他仿佛已然没有知觉。
“嗯,我下来了,然后呢?”依旧是那副吊儿郎当的笑容,沈长渊的嘴角微微上翘,仿佛回到了几年前偷懒不练功,被自己父亲责备的时候,那狡黠的目光十分熟稔,沈长漠怔怔地看了一眼,便很快移过眼神去。
“受死!”
沈鹤澜最爱用的兵器,乃是一把巨大的砍刀,他运尽气力劈头砍去,只见沈长渊躲也不躲,就那样笑着,站在他的面前。
或许仍旧有那几分父子的情谊在,沈鹤澜没有用足力气,这一下砍也稍稍偏了一些,正砸在沈长渊的肩头。
他那瘦长的身影摇晃踉跄了几下,以膝头抵住地面不让自己趴伏下去。沈长渊咳了一阵,抬起头,嘴角的血花却比那笑容还要艳丽耀眼几分。
“多谢父亲手下留情,接下来,我便不会退让了。”
势必要对立,势必有这么一天,势必......会与自己的养父,最忠勇无双的沈鹤澜将军,有这么一局生死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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